梦回大明春 第45节

 这大明朝的反复征税现象太严重,而且地方税权过大,中央政府反而总是缺钱。皇帝也缺钱,于是让太监设皇店瞎搞,结果皇帝自己没赚多少,倒养肥了一大堆太监。

 朝廷必须收拢财权才行!

 “若虚,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今后还想做买卖?”越榛笑道。

 王渊说:“做官不体察民情,便如医者不望闻问切。胡乱施政,犹若胡乱用药,这大明岂不要病入膏肓?”

 越榛当即肃然,直接下马行礼:“若虚此乃金玉良言,受教了!”

 王渊哈哈大笑:“我就随口一说。”

 “非也,”邹木摇头,“若虚虽是少年,眼光却比吾等长远。我已经快到而立之年,每日想的便是科举,又何曾奢望医治这大明江山?实在汗颜。”

 李应指着四野山岭,笑道:“你们医治江山,我却要经略四方,把大明九边修得跟铁桶一样。所以,我也该沿途观察山川地貌,以后带兵打仗肯定能用上。”

 秦把头笑而不语,老老实实赶路。跟他一起赴考的士子多了,中举前都是一腔热血,中举之后全然没有音讯。

 无非被分配一个小官,在仕途中挣扎混日子,哪还有精力医治大明江山?

 就说眼前的邹木,历史上也考中举人,结果一辈子都只能当老师。

第64章.064【糟心的旅程】

 足有两三百人的马队穿行于山间,前后各有几个官差押运,朝着王渊等人迎面而来。

 “退避!”

 秦把头高声大喊,整个队伍立即调头往回走。

 足足回转二里地,终于来到相对宽敞处。王渊跟商队脚夫们一起,静立于道旁,等着对方从这里走过。

 负责开路的几位官差,见王渊等人戴着儒巾,虽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却老远就朝他们抱拳行礼。

 诸生没有回礼,也不需要回礼。

 眼前这支庞大队伍,是官方的解茶队。

 茶户世代种茶和制茶,每十株茶树的产量,需抽税十分之一,再平价卖给官府二两干茶,由解茶队运到茶马司统一调配。

 西北的茶马司设在陕西汉中,西南的茶马司设在四川播州。

 播州杨氏属于最富裕的土司,没有之一,因为播州是西南茶马贸易的集散地。

 贵州、云南、四川,甚至是湖广的部分茶叶,都需要事先运到播州茶马司。商人可运粮去茶马司换取茶引,再买茶前往西藏等边疆地区换马,一来一往赚取巨大的利润。

 这种制度漏洞极大,太监和文官上下其手,导致官方运茶居然要亏本。

 杨一清在陕西督管马政时,对此进行了改革,这也属于弘治改革内容之一。即由“官运”改为“商买”,豪商获得商买资格之后,能够直接到产茶地,从茶户手中收买茶叶,再运去茶马司报公。

 此举断送无数太监和文官的财路,因此不管杨一清是否反对刘瑾,都会被刘公公一撸到底。谁让他犯了众怒呢?

 正德继位,刘瑾专权。

 陕西茶马贸易还好,那里是刘瑾大本营,有的是办法中饱私囊,因此依旧使用“商买”手段。西南地区则回到老路,全部采用“官运”旧制,而且掌控在太监手里,连文官都分不到几个钱了。

 太监他娘的吃独食,文官肯定不高兴,利益受损者毅然加入抗阉大军!

 ……

 顺利完成单行道错车,商队和生员们继续进发。

 农历六月,正值盛夏。

 贵州气温虽然不算高,但也经常超过30摄氏度。最难受的是湿热,环境绿化太好了,再加上隔三差五下雨,明代贵州的湿气很重。

 “嗙!”

 走着走着,有个叫陆逾的生员,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秦把头稍等,有人晕倒了!”生员们大喊。

 秦浩与商队走在前面,闻言立即停下。由于山路太窄,他也没法回来查看,只能问道:“可是发病了?”

 旁边之人回答:“似乎是热症。”

 热症就是中暑了,王渊牵马站在后面,提醒道:“敞开他的衣襟,前后之人散开透气,再给他喂点凉水,脸上和胸口也洒一些。”

 那边手忙脚乱在抢救,王渊也趁机坐下休息。

 过了好一阵,陆逾终于被掐着人中醒来,可是脑袋发晕根本不能走山路。

 时间耽搁不起,必须抢在天黑前进城,否则就只能露宿荒野了。不等他休息好,便被旁人扶上马趴着,继续一路颠簸赶路。

 上午还是大太阳,下午就乌云密布。

 秦把头快速吃完干粮,边喝水边说:“得快一点,赶在这雨前面进城。”

 王渊立即加快脚步,问道:“你们没事吧?”

 李应笑着说:“这点路算什么?忘了当初我们几个横穿苗山?”

 “我快不行了,又热又累。”越榛擦汗道,汗水越擦越多,因为下雨之前更加闷热。

 王渊给他鼓劲道:“翻过这道岭,路应该好走得多,到时候就能骑马骑驴了。”

 贵州的官道,真给官道丢脸!

 很多地方就是陡峭小径,多亏黔马、黔驴给力,驮满货物还能正常行走。

 王渊甚至在路途中,遇到一些无马商队,全靠人力背运货物。他们的货架有两只木腿,如果走得累了,可以原地停下休息,木腿正好是着地的支架。

 背着货物从昆明一直走到贵阳,沿途还翻山越岭、风吹日晒,王渊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坚持的。

 “轰隆隆!”

 刚刚下山,便雷声大作。

 山风吹来阵阵凉意,众人的心也凉透了,今天百分之百要淋雨!

 生员们大都骑驴骑马,只有两个是贫寒子弟,背着书箱跟在队伍后面小跑赶路。

 走着走着,雨滴开始洒落,秦把头立即下令停止前进,拿出油布遮蔽马匹货物,人也钻到油布下边避雨。

 这种油布,是用棉布和桐油制作的,防水性很好,但很容易燃烧。

 一场豪雨直接下到天黑,终于雨势渐小。但雨水却汇集成流,顺着山道而下,把王渊的脚踝都淹没了。

 油布实在不顶用,个个被淋成落汤鸡。

 众人聚在坡道上吃饭,王渊问道:“秦把头,你的货没事吧?”

 “没事,早就用油纸包了两层。”秦把头疯狂砸着燧石,怎么也无法点燃,他藏在身上的火折子与火棉全部浸水湿透。

 王渊的书箱里倒是藏了一些,但找不到干柴,生出的篝火浓烟滚滚——虽暂时不能取暖,但驱蚊效果立竿见影。

 上午日晒,下午雨淋,夜里露宿,直接导致一个脚夫、两个生员病倒,而且越榛的书童也生病了。

 这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路程!

 第二天,两个病倒的生员,以及越榛的书童,被扔在安顺城里慢慢休养。他们并不孤单,客店里有好几个贵州士子,都是半路病倒停下来休息的,没事儿还可以抱病切磋学问。

 好在王渊、李应、越榛和邹木四位同学,都比较扛得住。

 邹木虽然感冒了,但没有发烧,一路流着鼻涕前进。

 过了镇宁,便是关索岭。

 相传诸葛亮当年南征,关索曾率兵在此驻扎。

 队伍过关索岭时再次减员,有个倒霉蛋撒尿,被毒蛇咬了一口。秦把头看清毒蛇模样,吓得脸色剧变,随即挥刀斩断那人的两根脚指,将其扔到前面的查城慢慢休养。

 复行二十日,过普安州,即将走出贵州地界。

 王渊已经快要走疯了,贵阳那边再怎么崎岖,好歹也是省府所在,属于整个贵州最平坦的地方。

 而从安顺州一直到云贵交界,全是连绵起伏的大山,一天有四分之三时间都在牵马步行。不但人走疲了,连马都掉膘了!

 有个生员走到普安州的时候,听说最难走的路段才刚刚开始,吓得直接中途返回贵阳,打死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云南边境有平夷卫,贵州边境有平夷千户所。但他们不但没能把蛮夷给平掉,十年前反而被贼妇米鲁平了一回,卫所指挥使和千户阵亡得干干净净。

 当时败兵无数,好多都逃进山里,在云贵边境当起了土匪。

 云南的平夷卫来剿,土匪们就逃到贵州。贵州的平夷千户所来剿,他们就逃去云南。反正距离也不远,翻过一两个山岭就出省,又兼是滇黔茶马商道的必经之地,来回横跳过得是逍遥自在。

 嗯,王渊遇到土匪了。

 足足六七十人的土匪团伙,为首那人甚至还穿着皮甲。

 秦把头似乎跟土匪是老相识,他让手下给土匪送去银子,还抱拳说:“张二哥辛苦了,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好说,”那个叫张二哥的匪首,手里掂量着银子,却没有把官道让开,“秦五,你我认识快八年了,今天我不能放你过去。你和你的人,还有你的货,全都跟我回山寨吧。你要是愿意落草,把那些生员都杀了,让你坐寨里的第四把交椅。”

 秦把头探手去握刀柄,冷笑道:“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张二哥摇头道,“就在半个月前,‘镇三山’庞大哥被官军抓了。除非官军放人,否则天王老子都别想从这条路过去。”

 秦把头气得不行:“‘镇三山’被抓了,你们去劫狱啊,堵截客商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二哥笑道:“老子又不傻。平夷卫有五千兵马,能打仗的至少六七百,而且还易守难攻。老子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军户,怎么可能带着几百土匪就杀回去。只要把官道一堵,今年的春茶就运不过去,太监们追究下来,吓也要把那位王指挥使吓死。他一日不放人,我就一日不通官道!”

 “打个商量,给你一半货物,你放我们过去。”秦把头郁闷道。

 张二哥摇头说:“不行。给你两条路选:第一,连带人带货一起上山,今后大家就是兄弟,大秤分金、大碗吃肉;第二,人可以走,把货留下。还有这些读书人,必须跟我回山寨,秀才绑票回去有搞头,可以逼着平夷卫放人!”

 “你想逼死我吗?”

 秦把头指着李应:“那是贵州李总兵家的三公子,若在这里出了闪失,今后我还怎么在贵阳混日子?”

 “总兵家的公子?”张二哥不惊反喜,“听说李总兵忙着剿匪,剿了两年还没剿利索,他肯定没工夫来这边。这位李三公子值钱啊,说不定能换回庞大哥。来人,把他们全部带回寨里!”

第65章.065【莽头杀神】

 从正统朝开始,总兵就成为常设武职,并挂印称将军。比如云南总兵,必挂征南将军印;湖广总兵,必挂平蛮将军印。

 贵州总兵比较受歧视,不能挂将军印,但私底下也称将军。

 贵州总兵有权调遣全省卫所军队,相当于贵州军区司令。秦把头本想用李总兵的名头,吓唬一下那些土匪,谁知竟然起到反作用,土匪们连总兵的儿子都敢绑票!

 有几个生员已经瑟瑟发抖,一些脚夫也随时准备逃跑。

 “怎么办?”李应还比较镇定。

 王渊正在观察地形,此处官道相对宽敞,可容两匹马并行,勉强相当于双车道。左右皆为山坡,北边的坡度较缓,许多土匪站在北坡弯弓搭箭。南坡则要陡峭得多,一个土匪也没有。

 还有几个土匪顺着北坡而下,把王渊等人的后路给堵住了。

 “都给我捆起来!”匪首张二哥下令道。

 劫道的土匪大概六七十人,此刻从北坡下来一半,人人手中都拿着绳子。另有二三十人站于坡上,有的拿着制式弓,有的拿着土弓,还有的抱着石块,随时可以攻击下方的官道。

 王渊突然对李应、越榛和邹木说:“随时准备动手,听我命令行事!”

 “好。”李应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开始兴奋起来。

 王渊本来就骑在马上,此刻突然打马前进,口中大喊:“我是土司家的公子,只要你们把我放了,可给你等万两黄金!我骑的是上等水西马,一匹马就值五百两银子!”

 突然纵马狂奔,此举本来引起土匪警惕,但“万两黄金”却极具诱惑性。

 张二哥朝王渊胯下良驹望去,果然是一匹好马,顿时就财迷心窍,喝止道:“弓箭都拿稳,别失手把那匹马射死了!”

 这匹马是宋灵儿借给王渊的,从小养到大,已经跟主人心灵相通。

 马速越来越快,张二哥抽刀大吼:“兀那土司蛮子,快给我停下,当心把马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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