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匪首站立的地方,正是官道由宽变窄处,几个土匪守在那里,商队就算想反抗都无法展开战斗队形。官道已经被前面的商队脚夫挡住,王渊如果不勒马停止,要么一头撞在前方巨石上,要么奔上北坡摔个七荤八素。
只见王渊一拉缰绳,马儿突然朝右方奔跑,踩着陡峭的山坡继续前进。
前方是一块难以处理的巨石,修官道的时候保留下来。马儿从山坡跃起,踩住巨石的一瞬间,王渊突然双手放开缰绳,取下弓箭飞快搭弦。
匪首张二哥被巨石挡住视线,再次看见王渊的时候,一人一马已经从天而降。
“咻!”
“给我……”匪首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箭矢便从他额头射入,箭簇透脑而出。
马儿踩着巨石,跃起足足一丈高,落下时直接踢翻一个土匪。王渊的钢刀也抽出来,犹如天神下凡,一刀斩落旁边土匪的首级。
出刀实在太快,那土匪都没有反应过来,脑袋便已离开脖子,鲜血如同喷泉般涌起两三尺高。
不分敌我,全都被惊呆了。
王渊策马又砍死一个土匪,大喊道:“匪首已死,随我杀!”
一言惊醒众人。
秦把头立即抽刀杀向前方,李应和书童李忠也下马杀向堵截后路的土匪。脚夫和诸生大部分躲在驴马后面,但也有一部分,跟着秦把头和李应去杀敌。
挡在王渊前方的土匪,第一反应不是战斗,而是转身撒丫子逃跑。无脑的顺着官道奔跑,聪明的爬坡躲避马势,但都没想着为匪首张二哥报仇。
实在是王渊太吓人了,骑马上坡如履平地。连那块巨石都挡不住,不但会骑射,还能飞在天上骑射,一箭就把土匪头子射死。
更吓人的是那冲锋一刀,脑袋都砍飞了,身体依旧站立,喷血数息才倒下。
“杀!”
李应和李忠,已经跟后方的土匪接战。
那些下坡绑人的土匪,此刻已来到官道上,他们根本不知道前方出了啥事儿。坡上挽弓举石的土匪,虽然能看清匪首被杀,却又不敢往下面射箭投石,因为自己人混进商队容易误伤。
王渊选择的战机刚刚好,提前一些就有坡上乱箭射下,延后一些众人则被土匪控制。
前方土匪四散而逃,秦把头正在带人追击。王渊懒得去管,勒马从巨石西侧冲上北坡,一人一马竟在斜坡上奔跑如飞。
“射,射死他!”
坡上的土匪大喊,十多支箭矢歪歪扭扭飞来。
王渊挥刀拍飞两支箭,另有一箭擦着他头皮而过,一支箭射进他的肩膀,还有一支箭擦伤了马腿。
距离太远,不易瞄准。其余箭矢,全部射歪。
土匪们慌张之下,第二箭搭了好半天才上弦。有的不待瞄准,匆匆射出便跑;有的转身而逃,连射箭都忘了。
此时王渊离他们有二十多步呢,而且还是上坡,马速越来越慢。如果坡上土匪能够沉着应对,进行第二轮齐射,轻轻松松就能把王渊射成刺猬,可他们士气大跌竟然选择逃命。
这也足见王渊有多莽,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若坡上之匪不逃,他不死也得残,玩的就是刺激!
那些下坡绑人的土匪,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只知道莫名其妙打起来了。他们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提刀就朝脚夫、生员们砍去,不过中间隔着驴马货物,一时半会儿也不怎么方便杀人。
“张二麻子死了,都给我杀!”
由于道路狭窄,秦把头暂时无法救援后方,只能带着前面的脚夫齐声大喊。
官道上的土匪顿时慌乱起来,而脚夫和生员则士气大振。有武器的直接开始反杀,没武器的就舍身扑向土匪,越榛、邹木以及书童也在提刀杀敌。
王渊确定坡上土匪已经逃散,这才勒马顺坡而下。
官道上已经杀成一团,而且没有纵马的空间。王渊只能跳下马来,提刀冲下去,边冲边喊:“贼寇败了,降者免死!”
几个不敢杀敌的生员,猫着腰在人堆、驴马和货物间乱窜。他们没有胆子,却还有脑子,边逃边喊:“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其他人受到提醒,也跟着大喊起来。
道中土匪愈发慌乱,可他们根本没地方逃。这是一个谷地,两边都是山坡,非常方便土匪打劫,却不方便土匪们逃命。
当即就有几个土匪跪下求饶。
还有些土匪转身冲上北坡,正好跟王渊撞个正着。一个土匪刚刚举刀,王渊冲锋而下,脚步未停,直接将这人脑袋砍飞。
鲜血喷泉不是闹着玩的,那场面太壮阔了,当即把旁边的土匪吓得腿软。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又有几个土匪跪地求饶。
王渊浑身浴血,肩上还插着一支箭,宛若杀神降世。他一脚踹翻跪在面前的土匪,继续大喊道:“黑山王二在此,降者免死!”
一个土匪本来举刀冲向王渊,见状直接扔掉兵器,当场趴跪投降。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前后耗时不到五分钟。
两个脚夫被土匪杀死,七个脚夫被土匪砍伤,还有一个脚夫被倒下的马匹货物压伤。
生员和书童们都很机灵,一个都没死,只伤了几个。
李应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但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他走过来问:“这些土匪,押去平夷卫,还是平夷所?”
平夷卫在云南,平夷所在贵州,此地处于云贵交界。
秦把头正在带领脚夫捆绑土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非常恭敬地问王渊:“王二哥,你来拿主意。”
这声“王二哥”属于敬称,众人早已被王渊所折服。
“押去平夷卫吧。”王渊想了想说。
按理说,他们都是贵州人,应该把土匪押去贵州的平夷千户所。
但他们刚刚从平夷所过来,知道那地方没啥用处。本来就只有一个千户所,十年前被叛军攻破,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军户连带家属也只有几百人,能打仗的只有十多个——如此军力,遇到土匪只能选择逃跑。
李应又带头去割首级,重伤未死的便补上一刀,他们可不会救治土匪。
别看有些生员不敢接战,可他们也见惯了血腥,此刻也跟着李应一起补刀砍脑袋。
队伍继续前进,多了十几个首级,还有被押着的十多个活土匪。
行进不到一刻钟,突然有土匪从坡上冲下来,众人纷纷拔刀相向。但也没有立即动手,因为这土匪太奇怪了,年龄不大,又孤身一人,居然敢主动现身。
“不要杀我!”
土匪双手高高举起,腰刀并未出鞘,竟是个十多岁的健壮少年。
王渊也没搞明白情况,问道:“你要自首投官?”
少年土匪奔至王渊跟前,突然跪倒在地,目光狂热的望着他:“秀才哥哥勇猛威风,小人打心里佩服,甘愿为奴为仆,终身侍奉左右!哥哥若是关二爷,小人就是周仓,愿为哥哥牵马坠镫!”
第66章.066【龙马赞】
又是“关二爷”,又是“秀才哥哥”,这土匪少年怕是把《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搞串了。
王渊忍俊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原籍何地?又怎会当土匪?”
少年土匪口齿伶俐,快速答道:
“小人名叫周冲,原籍云南安宁。因给母亲借钱治病,父亲无力偿还,被杨家趁机侵占祖田,父亲与大哥也成了杨家的佃农。小人十岁那年,云南大旱,无力缴付佃租,父亲与大哥便带着小人外逃。父亲当年便饿死了,大哥在昆明给人做帮闲,小人亦在染坊做学徒。”
“小人十二岁时,大哥被人打死。染坊怕惹麻烦,也将小人驱逐。小人又进春华班学唱戏,没得两年,戏班子也散了。小人便与师父、师叔四五人,结成小班游走乡里,专唱农家红白喜事。去年师父和师叔分钱不均,闹了一场便散伙。小人随师父一路卖艺为生,师父也染病死了,小人便上山投了土匪落草。”
这他娘倒霉催的,简直是灾星啊,跟着谁混,谁就没有好下场。
其经历也不太干净,他大哥给人做帮闲,其实就是街头混混。染坊能收他做学徒,也是看在混混面上,否则绝不可能收一个没有户籍的流民当学徒。
王渊随口问道:“占你家祖田的杨家,是当地的豪强?”
周冲回答说:“那是陕甘总督杨一清的族人。杨家仗着出了个总督,就一下子威风起来,小人村里近半土地都被杨家霸占。”
杨一清当陕甘总督,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前两年遭刘瑾排挤,杨一清被迫辞官,随即又被下了诏狱,经李东阳营救才保得性命。今年因为安化王叛乱,杨一清又复起带兵,很快就能设计干掉刘瑾。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论功绩,杨一清曾经改革茶马贸易弊政,也曾数次平息内忧外患,甚至还是剪除刘瑾的第一大功臣。
杨一清的文治武功,纵观整个大明朝,都没几个能跟他比的(开国勋臣不算)。
但是,杨一清的族人确实鱼肉乡里!
今年负责云南乡试的张羽,就将拿杨一清的儿子开刀。张羽不但严惩其子,还上疏举报杨一清纵子行凶,这两位就此成了冤家死对头。
后来张羽升迁广东提学使,杨一清从中作梗,把张羽调去保定当知府。那地方勋戚权贵众多,当知府等于当孙子,张羽孤身赴任保定,三个月就把诸多勋贵给压得不敢闹事儿。
论人品,张羽才是真的清廉无私。
其父亲去世的时候,张羽已经当了县令,家里三代人读书欠下的四百四十两银子,他做官三十年、官至从二品都无力还清。张羽七十岁时,三子分家,三个儿子不但没分到家产,反而各自分到一笔祖传债务。
张羽和二弟每次调任,都雇不起车船,由三弟赶着毛驴驮行李,硬生生走到履任地点。
张羽的二弟张翀也是清官,因为打击地方豪强,自己又没有任何瑕疵,地方豪强无计可施,只能凑银子给张翀买官,希望这位赶紧升官调走。张翀得知真相之后,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气得直接辞官归乡。
王渊的运气非常好,他考乡试居然遇到张羽。
到明代中期,乡试主考官皆对外聘任。比如王阳明有次病愈北归,走到山东的时候,便被人请去主持山东乡试。
但主考官只是考试主持人,并非直接负责人。
巡按御史才是真正的负责人,初期还被分权,到弘治年间已经一手包办。这么说吧,如果巡按御史想玩手段,甚至可以在誊抄朱卷之前,偷偷调换乡试墨卷和草稿卷,各省乡试都难以避免的存在猫腻。
而以张羽的为人,绝对不可能徇私舞弊,王渊能考到第几名,就肯定能考到第几名!
……
周冲诉说完自己的身世,便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王渊。
李应笑道:“收下吧,这厮挺有意思,闹得跟看戏文一样。”
周冲立即对着李应磕头:“多谢公子美言!”
王渊又问道:“你都已经逃掉了,为何又回来投身?”
周冲说:“小人学唱戏的时候,就崇敬那些英雄人物,特别崇敬关二爷。秀才哥哥身手了得,骑马杀人犹如探囊取物,简直是关二爷下凡再世!小人当不成关二爷,只想着当周仓。只要秀才哥哥收下小人,小人就学周仓一样效忠。若哪天秀才哥哥死了……呃,小人不是咒秀才哥哥。若是……那个样子,小人也学周仓将军,提刀自刎追随哥哥去地府快活!若是秀才哥哥死了,我不自杀追随,定叫天打雷劈,子孙后代都不得好死!”
王渊听得非常无语,制止道:“别喊我哥哥,听着像绿林土匪一样,你是不是《水浒传》的戏文学多了?还有,也别自称小人!”
“那我该怎么称呼秀才……嗯,老爷?”周冲问。
王渊想了想,说道:“叫二哥吧。”
“诶,多谢二哥收留!”周冲连磕几个响头,麻溜站起来说,“我给二哥牵马拿刀。”
“牵马可以,拿刀就算了。”王渊可不会让武器离身,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呢。
真正让王渊放下戒心的,是他随口问的那个问题。
王渊虽然是历史白痴,但跟着王阳明见了不少大官,也知一些朝堂事情,对杨一清此等重臣略有所闻。
明朝有异地为官制度,杨一清可不能在云南当官。这周冲能张口说出杨一清,必然是杨一清老家的人,其身世也应该是真的。
队伍再次进发,王渊多了一个仆从。
周冲这种逃亡农户,属于没有户籍的流民。幸好到了明代中期,路引盘查不是很严格,否则他连县城都进不去。
王渊可以帮周冲落籍,但落的肯定是贱籍,身份属于奴仆。
什么倡优啊、雇工啊、伴当啊,这些都是贱籍。法律上低人一等,子孙不能参加科举。而且在犯事儿的时候,如果受害者属于良籍,贱籍肇事者还要罪加一等。
比较特殊的是雇工和佃农。
短工和短佃是良籍,但如果成了长工、佃仆,东家得管吃管喝,那就要被列入贱籍了。即便这些人变得有钱,比如突然继承亲戚遗产,这些钱财是受法律保护的,但他们依旧无法获得自由。就算主人愿意给他们脱籍,还得官府认可才行。
这些是蒙元留下的糟粕,被朱元璋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