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83节

 把宫女太监都轰出去,朱载堻问道:“你叫张喜颜?”

 张皇后怯生生说:“回陛下,臣妾闺名正是张喜颜。祖父当年罹患面瘫,臣妾出生那日,祖父高兴得把面瘫都笑好了,遂取此名。”

 朱载堻笑道:“好名字,好彩头。”

 “多谢陛下褒奖。”张皇后说道。

 “不必拘束,”朱载堻说,“你我已是夫妻,可以随意一些。你可曾读过诗书?”

 张皇后道:“臣妾读过《女四书》。”

 “还有呢?”朱载堻又问。

 张皇后道:“读过一些唐诗宋词元曲。”

 朱载堻问:“你是军户出身,兵书呢?”

 张皇后道:“父亲让臣妾恪守妇道,未曾习过兵书。”

 朱载堻有些失望:“那你知道算学吗?”

 张皇后说:“知道有算学十经,也学过一些,但未曾深研。”

 朱载堻再次追问:“新算学、物理学呢?”

 张皇后摇头:“不知。”

 朱载堻继续问道:“你会些什么?”

 张皇后道:“妾身会女工、抚琴、围棋,书法也还算写得周正。”

 按照传统观念,这位皇后琴棋书画皆知,还懂得算术和女工,已经算得上大家闺秀了。

 可朱载堻却非常失望,因为参照目标太高,他依照生母的样子来评判皇后。

 顾太后会骑马、会舞剑,读过兵书,知晓阵法。为了迎合朱厚照,甚至学会了玩火枪,还对新算学和物理学有所涉猎。

 皇后哪比得了?

 也不算厌恶吧,就是没啥共同语言。

 随后几日,朱载堻又临幸了监生之女吕惠妃,以及商贾之女宋淑妃。

 论模样,吕惠妃长得最漂亮,但也最拘谨死板,相处起来比皇后还无聊。

 宋淑妃却大讨皇帝欢心,其父乃秀才出身,中途转而经商,家业不大不小。宋淑妃当然也不读兵书,甚至不会女工,诗词书法也不如皇后,但她谈吐大方,会逗皇帝开心,甚至跟在兄长身边,照书本做过一些物理小实验。

 半月之后,礼部议给国丈封伯,两位皇妃的父亲录锦衣卫千户。

 这属于正常待遇,国丈一般三五年后封侯,皇妃之父的官职也是渐渐提升。

 朱载堻对礼部尚书罗钦顺说:“淑妃之父,亦可封伯也。”

 罗钦顺明显一愣,拱手道:“陛下,此事还需再议。”

 满朝文武很快得知,皇帝似乎更宠爱淑妃,阁部重臣更是害怕搞出什么后宫之争。

第594章.592【打开天窗】

 豹房。

 朱厚照驾崩之后,王渊已大半年没来过这里,如今重游故地难免有些感慨。

 顾太后亲自给王渊沏茶,又让人端来瓜子:“这向日葵果然是好物事,不但可种在园中观赏,花籽还能炒制为食。也多亏先生妙思,否则这宫中还在暴殄天物。”

 王渊笑道:“太后谬赞了,臣也是贪口腹之欲,才弄出辣椒油、炒瓜子这些东西。”

 顾太后问道:“殷州最近可有传来新事物?”

 王渊说道:“有一种桃花木,虽然不适于建屋造房,但南洋已经有人用来做家具。改天,臣让人打造一尾桃花木琴,特来进献给太后。”

 顾太后问:“为何叫桃花木?”

 王渊解释:“将此树破开,树心为桃花色。”

 顾太后问:“颇为贵重吧?”

 王渊笑道:“也不算贵重,殷州那边很多,有时用来压船舱。”

 桃花心木自动传到东方,可橡胶树却还不见影子。因为那玩意儿原产亚马逊流域,大明和西班牙都没有开始殖民,反而是葡萄牙已经派出远征队。热带雨林很难殖民,葡萄牙至少还得花二十年,才能在巴西初步建立殖民体系。

 王渊和顾太后,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反而是小皇帝被晾在一边。

 故意的。

 朱载堻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母后,老师,你们怎还不训斥我?”

 顾太后反问:“为何要训斥?”

 朱载堻说:“我想给淑妃的父亲封伯。”

 顾太后笑道:“这又没违制,皇妃之父确实可以封伯。”

 朱载堻说:“可文臣皆反对此事,最近几日我收到许多劝谏奏章。”

 王渊问道:“文臣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朱载堻道:“他们劝谏说,皇帝不应偏宠,否则必生后宫之乱。”

 王渊说道:“人非圣贤,自有偏爱。”

 朱载堻喜道:“那我的做法没错?”

 王渊摇头:“陛下错了。可知错在哪里?”

 朱载堻就像以前上课一样,连忙坐直身体,问道:“请先生解惑。”

 王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别的事情:

 “河套之役,臣代先皇出征,兵分五路而出。东路、西路、南路皆为偏师,而偏师也有主有次。东路三千骑,死死卡住土默特部,不让其救援蒙古副汗,且此路骑兵随时可以撤退。西路、南路偏师多步卒,如果蒙古副汗想个个击破,必然选择攻击这两路。”

 “但无所谓,一旦蒙古副汗这么做,那无非偏师变诱饵而已。便让他吃掉诱饵又如何?届时我军主力已经堵死北方,将蒙古人彻底困死在河套。”

 “而我军主力,从东南方出发。在此臣又分兵,一路号称三十万,缓慢行军引诱敌人;一路臣亲率精兵直取要地,彻底奠定胜局。”

 “此战,兵分五路,三路诱饵偏师,一路精锐偏师,一路真正主力。最后,西路军由诱饵变成尖刀,完全堵死阴山出口。东路偏师打出主力战果,彻底打残土默特部。而我军主力出其不意,首先攻克战略要地,逼得蒙古副汗被迫疲师决战。”

 “兵法就是这般,虚虚实实,可虚可实,虚实转换。”

 朱载堻有些懵逼,说道:“先生,我没听明白。”

 王渊详细解释道:“陛下宠爱淑妃,不该暴露太早,以致内外朝皆知陛下心意。做任何事都是如此,自身露底太早,往往就缺乏回旋余地。陛下只大婚数日,便欲册封淑妃之父为伯爵,与国丈平起平坐。这就好比两军大战,一方把作战意图直接讲明,大摇大摆往前冲,能讨得了好吗?陛下太过急躁了,缺乏为君者应有的城府。”

 朱载堻说:“父皇做事也是这样啊。”

 王渊笑道:“先皇自己都在遗诏里说了,他年轻时候颇为荒唐。先皇的城府,是在刘瑾死后才有的,人总是这样一步步成熟。但是,先皇已经足够荒唐,一时间也改不过来,那他干脆利用这种荒唐,逼着众臣被迫时时妥协。如今群臣怕的是什么?就怕陛下与先皇一样,因此陛下只说想封淑妃之父为伯爵,就有许多文臣站出来上疏劝谏。满朝大臣,早已被先皇弄得杯弓蛇影。”

 朱载堻顿时无语,原来是朱厚照留下的后遗症,他将面对一群神经过敏的臣子。

 王渊说道:“就算陛下独宠淑妃,也不该大婚之后数日,便立即表明自己的心意。一是露底实在太早,二是过于刺激群臣。其实,只要陛下稍待,等变法改革开始了,还有多少大臣会盯着后宫之事?”

 顾太后突然说:“皇儿,先生在给你讲课。”

 朱载堻拱手说:“多谢先生教诲。”

 王渊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为君者切忌急躁。先皇最是急躁,直至病重之后,才渐收急躁之心。陛下年龄尚幼,没耐性实属正常,臣也并非让陛下立即成为沉稳之君。但是,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慢慢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我晓得了。”朱载堻点头说。

 王渊继续说道:“为君者,为何做事要如打仗,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就拿这次来说,陛下过早表现出对淑妃的宠爱,内臣女官必然巴结淑妃,外臣商民必然巴结淑妃的家人。如此,就算淑妃不争宠,也会被迫形成后宫之争的局面。就算淑妃之父不贪赃枉法,巴结者也会推着他贪赃枉法。今后若有什么意外之事,群臣必然弹劾淑妃及其父,陛下岂不是害了淑妃的名声,变成后宫争宠、袒护家人的恶妃?”

 朱载堻心悦诚服:“确实如此。”

 王渊剥着瓜子说:“陛下就算宠爱淑妃,也不能过于冷落皇后。否则久必生变,除非,陛下也一直住在豹房。”

 “朕明白。”朱载堻表情严肃道。

 顾太后突然问:“听说灵儿妹妹,带着阿策去了南洋?”

 王渊点头道:“已经南下三月有余。”

 顾太后奇怪道:“策哥儿早有举人功名,为何不考进士,反去那蛮夷之地。”

 王渊突然站起,朝着小皇帝作揖:“陛下,臣令长子去南洋,又答应次子尚公主,无非是想表明心意而已。为了变法,王二欲做权臣。自古以来,权臣没有好下场,变法者也没有好下场……”

 朱载堻连忙说:“我并未猜忌先生。”

 “陛下请听臣说完,”王渊表情严肃道,“欲行变法改革之事,必做权臣方可为,有时甚至会触及陛下和太后。陛下今日不猜忌,有朝一日必然反感,此人之常情是也。所以,改革成功之后,臣会妥善安排朝堂,带着全家远走海外。如此可全君臣之义、师徒之情,亦可不废变法成果。”

 果然留着退路,先帝没有猜错啊。

 顾太后叹息一声:“二郎,你就算功成身退,也用不着远走海外。”

 朱载堻也说:“就是,我定不疑先生。”

 王渊坚决摇头:“陛下,太后,臣如此谋划,并非只想保全自身,还想保全变法成果。或许是数年,或许是十数年,以陛下之主见,必然容不得权臣掌朝。就算臣安然归乡,难免有宵小胡乱揣测圣意,变法受损者必然群起而攻之。到时候,臣或可颐养天年,改革却会毁于一旦。”

 朱载堻说道:“我会保住改革成果。”

 王渊摇头道:“想要保住改革成果,必须留用改革旧臣。臣就算是辞官归乡,但只要臣还在国内一日,都不可避免的会影响朝政。甚至那些改革旧臣,为了清除臣的影响力,也难免会主动破坏变法成果。只有臣远走海外,才能安陛下之心,才能安朝臣之心。”

 掏心掏肺的一番话,让朱载堻感动不已,眼眶湿润道:“先生如此谋划,实在太委屈自己了。”

 王渊顿时笑道:“陛下,臣也有私心,自不会带着家人在海外过穷日子,不妨今日来个君臣约定。”

 朱载堻说:“先生请讲。”

 王渊说道:“陛下哪日迫不及待想秉政了,不妨赐臣九百九十九两黄金,臣到时候立即辞官远走。但是,臣要做海外国主,吕宋或天竺就不错,届时请陛下赐予国王金印。从今往后,王家永世为朱家的海外藩篱,若南洋或西域有侵大明之敌,王家必然誓死拱卫大明!”

 小皇帝和太后听得目瞪口呆,王渊的后路居然是在海外当国王。

 不过双方说开之后,反而一切都舒坦了。

 大明君臣,一向看不上海外小国,也不认为海外小国有什么威胁。这一点,从鸿胪寺官员,敢用剩饭招待番邦使节就能看出。

 别说阁部重臣,就连翰林院小官,都能在出使藩国的时候,对着臣属国王呼来喝去。

 王渊想在海外当国王,那就让他去呗,这样对彼此都好。

 朱载堻当即立誓:“先生若在海外建国,朕当赐予亲王金印。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顾太后心情舒畅道:“这就好了,王相且放手总揽朝政。”

 造反?

 没人会觉得王渊敢造反,因为大明没有权臣造反的土壤。便是到了明末,农民造反都有可能成功,兵头子造反也可能成功,文臣造反绝对会扑街!

第595章.593【宰相睡龙床】

 王渊的书房叫“挟策堂”,门口一副对联是请杨慎写的:“仲尼忧世接舆狂,藏谷虽殊竟两亡。”

 也不能说是对联,准确而言摘自苏轼的一首诗。

 《庄子》描写了一个故事,臧、谷两人同去放羊,结果他们的羊全丢了。臧说自己当时在读书,谷说自己当时在赌博,读书高尚,赌博低俗,但结果是一样的。因此,“挟策读书”既有勤奋之意,也有好心办坏事的味道。

 王渊把书房命名为“挟策堂”,还特意写上苏轼的两句诗,无非勉励自己应当勤奋,同时告诫自己更当谨慎,不要把改革变法搞成残民暴政。

 家里孩童的蒙学,都由黄峨负责。

 这天,黄峨吩咐孩子们专心练字,自己跑去挟策堂翻阅典籍,查找历代有关“磁偏角”的记述。

 由于王渊对《梦溪笔谈》大加赞赏,这本书也成了物理学派的必读书目,很多内容被拿出来论证实验与深入研究。最近,物理门徒们就在研究“磁偏角”现象,并通过写信交流实验结果,得出全国各地的磁偏角略有不同。

 磁偏角究竟是如何产生的,物理弟子们暂时弄不明白,只能通过实验测算,记录各地不同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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