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今年冬天也生病了,他听说张永、谷大用离京,居然生出一种怅惘之情。
皇帝怎么还不死?
说好的数次病危呢,说好的药石难治呢!
朱厚照再不死,杨廷和就快撑不住了,他还等着皇帝死后,来一场贤相的完美谢幕!
好山园。
“砰砰砰!”
一排后膛燧发膛线火枪齐射,朱厚照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的拍手:“这膛线火铳果真厉害,打得又远又准,先打造它一万支出来,朕现在有的是钱!”
第542章.540【中央岁入破千万】
这年冬天,不仅张永、谷大用致仕,右都御史李充嗣也致仕了。
李充嗣曾在山东支持王渊整治河道,又在宁王造反时督理南京军务。王渊本来想要重用这个老臣,无奈朱厚照太能活了,李充嗣的身体反而有些扛不住。
李充嗣离京的时候,王渊上疏皇帝,请给这位老臣抬官。
于是,李充嗣以兵部尚书职致仕,老家的房子可以改名为“尚书第”。
王阳明也在南京请辞,他的肺病需要静养,但朱厚照懒得理会。反正担任南京吏部尚书,也没啥繁忙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养老都不耽误。
对了,王阳明老树开花,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
都是妾室所生,续弦夫人久不怀孕,王阳明捱不住族人唠叨,自己也想留下后代,于是就纳了一房小妾。
腊月二十七。
户部尚书彭泽,来到杨廷和家探病,用那副大嗓门恭敬问道:“先生可好受了些?”
杨廷和拄着拐杖,叹息说:“孟冬(农历十月)染上风寒,本已痊愈。谁料前几日又受寒,喝药之后已无大碍。唉,人老了,比不得年轻时候。”
“咚,咚,咚!”
突然钟声响起,却是会客厅的摆钟在整点报时。有工匠改进欧洲钟表,搞出自鸣装置,颇受士绅富商喜爱,民间称之为“自鸣钟”。
杨廷和虽然有些不喜欢王渊,但又不得不承认,王渊和物理学派,确实带来了许多好的改变。
至少,生活方便许多。
杨廷和这几年老眼昏花,儿子杨慎聘请工匠,用玻璃打造了一副眼镜,现在每天都挂在胸前随时取用。
两人闲聊一阵,彭泽说道:“梧山先生(李充嗣)致仕,这右都御史该补一个……”
杨廷和立即摆手:“又不是左都御史,争来也无用。选谁充任,且看陛下的意思,我等照常推荐一人便可。”
彭泽欲言又止,他虽年老,身体却硬朗得很,还想跟王二郎争一争呢。
杨廷和安慰说:“济物啊,你如今是户部尚书,再熬几年可以顺利入阁,不要再跟王若虚起什么争端。”
“是。”彭泽只能听话,他是杨廷和的死忠。
杨廷和又问:“盐政改革已经一年,盐税银子收得如何?”
太仓库虽然由仓场提督(尚书或侍郎)管理,且不受户部尚书节制,但户部尚书有权查看账目。
彭泽回答道:“今年各地的盐课、盐税,都已经解库。折成银两之后,总共增加了一百八十二万多两。”
这个数据,绝对有人钻空子,而且御史监督不力,但勉强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即便如此,还是把杨廷和吓到了:“盐课、盐税多了一百八十多万?”
彭泽说道:“正是,过两日便会呈报内阁和户科。”
杨廷和感慨道:“王若虚,经国之才,吾实不如也。”
彭泽默然,作为户部尚书,他是盐政改革的主要受益者之一,办起事来手头特别宽裕,不像前几任那样捉襟见肘。
主要是以前的盐课、盐税太扯淡了,每年收到中央不足百万两,突然猛增一百八十万两挺吓人的。而且,还不损及灶户、小民和大部分商贾利益,更是分润了六成给地方,平白给天下官员加俸三级。
新盐法的推行,还没受到太大阻力。除了少数权贵和屯户,大家都赞成改革,一切就像春风化雨,只需严查贪污和走私便可。
杨廷和现在想来,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搞改革居然这么容易吗?
彭泽又说:“今年朝廷的进项,不含极东运回之金银,全部折算为银两已经过千万两。”
“不含极东之财,也能有千万两?”杨廷和以为自己听错了。
彭泽说道:“海关银子,越来越多。铸币之利,也日渐丰厚。还有税银解库,多项课税必须使用新钱(即银元、铜钱),此法已在两京十三省推行,也能省下许多折价与运本。若各地督抚、御史整治海关得力,恐怕还能增加一两百万关税。”
杨廷和彻底无语,十年前,中央财政收入不到五百万两,而今居然直接翻倍了!
彭泽真的很幸福,皇帝财大气粗,他这户部尚书也财大气粗。
杨廷和问道:“各项开支呢?”
彭泽回答道:“最大的开支是赈灾,各地灾异不断,赈灾督抚疲于奔命。其次是平叛,南北皆有叛乱。特别是广西之乱,耗时三年,调动三省十万大军平息,粮饷消耗甚巨。再次是边镇,九边讨饷越来越多,边军必须严加整顿才行!”
大明中前期的边镇军费,主要由地方解决,再不济摊到老百姓头上,中央财政拨款属于补充选项。
变化从正德、嘉靖年间开始,边镇越来越糜烂,地方也难以供给,只能不断追加中央财政拨款。明末中央财政扛不住,地方虽然无力承担,为了打仗也得强行派饷(比如辽饷),加上天灾把老百姓逼得只能造反。
从彭泽的言语中就能得知,中央财政最大的开支,其实是数之不尽的天灾。
这几年气温不断抬升,南方已经不再下雪,但洪灾和旱灾却轮番上演。
现在已经是年底,明年将会更可怕,江南数省全部大旱,同时伴随大面积蝗灾出现,一石米将涨到二三两银子。
好消息是,由于王渊和朱厚照的军事胜利,边患比历史上的嘉靖朝减弱很多,中央军费支出也大大减少。嘉靖那是真的头疼,北边应付蒙古,南边应付倭寇,内部造反起义,军费开支反而占大头,朝廷根本无钱赈济灾民。
由于朝廷赈济得力,这个时空的大明,估计可以少饿死数百万灾民。
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你以为是说着玩的?朝廷的银子都拿去打仗了,老百姓遭灾只能靠自己硬扛!
彭泽离开之后,杨廷和拄着拐杖来到庭院,注视着树梢的麻雀久久不语。突然,他喃喃自语道:“王若虚啊王若虚,你要变法就去变法吧。你既为朝廷开源,那我就帮你节流。豹房边军、东厂和锦衣卫,都实在太多余了,裁撤之后,每年可省下数十万石粮食!”
正德朝的东厂和锦衣卫,确实多得吓人,而且还不怎么干正事儿,纯碎是朱厚照胡乱恩赏造成的。就拿应州大捷来说,参战的太监、武将和勋贵,不但自己有赏赐,家人还封了一大堆锦衣卫百户。豹房那些勇士,皇帝喜欢的乐户、艺人、僧道……几乎都有亲戚当锦衣卫。
这些裙带关系封赏的锦衣卫,屁事都不干,还每个月领工资。比如李应的儿子,三岁受封锦衣卫百户,已经领了十年的薪水。
同样的,朱厚照还封赏了大量虚职武官,平时鬼影子都见不着,领工资时你也见不着,因为他们会派家仆来领取俸禄。
每年全国进京的漕粮有400万石,其中二十分之一,都拿去喂养这些酒囊饭袋了。
就看杨廷和开刀的时候,敢不敢顺手对着文官,因为文官也有大量子嗣是锦衣卫百户——朱厚照喜欢这样玩儿,某个文官办事得力,张口就是锦衣卫百户封过去,你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思维逻辑。
包括王渊的儿子王策,在考中秀才之前,也领了好多年的锦衣卫工资,拥有功名之后自动取消便可。
第543章.541【老友进京】
元宵刚过,王策终于从贵州回到北京,同来的还有陈文学、叶梧、刘耀祖等人。
“拜见王尚书!”昔日旧友纷纷作揖行礼。
王渊赶紧过去扶起,笑道:“诸君皆为同学,何必这么见外?唤我若虚便可。”
陈文学尴尬道:“惭愧。”
陈文学和叶梧都比王渊年长,科举多年居然还是举人,今年更是要跟王渊的儿子一起参加会试。
其实,这才是古代科举常态,三十多岁中进士再正常不过。
刘耀祖同样无地自容,穿青寨出了许多人物。王渊、王猛兄弟俩且不说了,袁氏三父子同样很厉害。袁刚是宋氏第一猛将,袁志官至贵州前卫指挥使,袁达官至盖州卫指挥使兼辽南参将(辽南参将属营兵系统,若接到兵部命令,战时可调动整个辽南地区官兵)。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一个个都飞黄腾达,只有刘耀祖还在寒窗苦读。
王渊感受到异常气氛,哈哈笑道:“诸君且勿妄自菲薄,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除了昔日同窗,还有几个贵州举人赶考,今天一并前来拜访王渊。
没有宋氏子弟,因为土司后代,不得参加会试。但宋公子大兴文教,从宋氏辖地走出的举人,今年就有三个来京城赴考。
更多的举人,来自省城贵阳,算上叶梧等人,今年一共有九人赴考。
最神奇的是普定卫,那里的官军打仗或许不行,卫学教育却办得如火如荼。近十年来,贵州一共出了三个进士,全都来自普定卫,普定潘家(世袭武官)就占了两个。可惜一人早死,潘流玉外放仅两年,就病死在知县任上。
顺便一提,以上这些举人,全是心学门徒,阳明心学已经席卷贵州。
王渊特别设宴,招待这些同乡。
酒过三巡,渐渐打消矜持,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陈文学笑道:“要说贵州最大的变化,就是新钱流通,买卖交易变得更方便了。”
“就是,铸造新钱,惠及贵州万民,”叶梧也说,“只此功绩,若虚就可称贤臣。我代表家乡父老,且敬若虚一杯!”
“干了!”王渊也不客气。
贵州那破地方,实在太落后,大量农村以物易物,甚至一些州县都以物易物。以前使用的铜钱,多为地方私铸,含铜量非常可怜,在流通过程中各种被嫌弃。
而今,全国六大铸币局,云南铸币局便是其一。
云南以铸造铜钱为主,而且铸造量非常大,已流通到贵州、广西、四川三省。这种新钱用料十足且做工精美,成为西南地区的主要市场货币,偏僻州县甚至用以收藏保值,大量新钱被藏到士绅豪右的私库当中。
六大铸币局疯狂造钱,南京、杭州最是恐怖,每年都有无数银元和铜币问世。
官方这样大规模印钱,海外大量流入白银,居然没造成什么通货膨胀。只因地主阶层太给力,白银和新钱都被吸收了,要么藏起来不再流入市场,要么用于大肆购置土地。
新兴资本家们也很扯淡,赚到钱后不想着扩大规模,反而跑去农村搞土地兼并。
因为在商贾们看来,什么工厂,什么贸易,甚至是店铺,那些都属于浮财。只有土地才是根本,放在那里可传之子孙,后代随便出几个官就稳当了。
资产阶级很难发展起来,反而是官商阶级不断壮大,打一开始就非常畸形,还让土地兼并变得更加严重。
王渊对此毫无办法,便是在民国时期,资本家赚到钱也大量购置田产。
估计海外流入的白银,短期内再翻好几倍,也能迅速被地主阶层给消化掉,这些家伙喜欢把银子藏进地窖里。
第二天,王渊单独跟刘耀祖聊天,问道:“除了昔日好友,这次赴京的贵州士子,谁最有才干品德?”
刘耀祖说:“普定梅月,德才兼备。”
王渊笑道:“又是普定卫的军户子弟啊,普定卫学果然兴盛。”
普定梅氏祖先,是傅友德的旧部,已经在贵州传了好几代。
历史上,贵州拢共也没出多少进士,但梅月和儿子双双金榜题名。梅月还是清官干吏,有民谣留下:“操如梅,明如月,双清(梅月字)哪可得?”
王渊也想提拔乡党,可这些年来,贵州就田秋、潘埘二人可用。田秋现在是太常寺右少卿,潘埘现在是礼部员外郎。
王渊说道:“宗荣(刘耀祖)若是不第,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县丞或教谕。”
刘耀祖立即摇头:“多年苦读,不愿半途而废,今年若是落榜,且再考两三次。”
“你有心便可。”王渊也不苦劝。
刘耀祖真不是科举的料啊,贵州那破地方的举人,就死活考到三十多岁,再想考进士太困难了。
接下来一个月,刘耀祖都寄住在王家,每天从早到晚复习功课,勤奋程度让王策、王素兄弟们汗颜。
很快就到了正德二十四年会试,王渊担任知贡举官,即会试的总负责人、总策划人、总执行人。首辅杨廷和、翰林院掌院汪俊担任主考官,负责出题并主持考试。
对了,王渊担任礼部尚书之后,会试考官们非常不舒坦,出题、主考、阅卷期间居然不能饮酒。
太枯燥了,得关在贡院大半个月呢,没有酒喝怎么打发无聊时间?
第一场考完,大家都挺高兴,因为考题很简单。
刘耀祖对王渊说:“乡试出题,刁钻无比,还是会试更重经义。”
“有信心便好。”王渊只能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