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340节

 杨春一声令下,八千多阉人齐刷刷站起,其中有十多人负责组织协调,居然颇有秩序的结伴离开。

 李承勋慨叹道:“可惜你自阉了,否则倒有几分打仗的本事。”

 杨春苦笑,他本就是逃亡军户,这些本事都从军中学来的。

 历史上,这事儿也发生过。嘉靖皇帝觉得没面子,便把杨春及十多个领头者流放,剩下的阉人强行驱离京城,胆敢留下的直接抓起来论罪。

 八千多衣衫褴褛的自宫者,跟在李承勋身后,浩浩荡荡前往东郊。

 那里已经招募了千余流民,蒋信正在组织修建仓库,未来铁道司的物资都要存在此地。

 聂豹负责铁路占地的搬迁安置,目前正在跟各知县打交道。这事儿涉及许多士绅权贵,肯定是有人不愿意的,聂豹自有手段让他们服软。毕竟是心学归寂派的开派宗师之一,聂豹做知县就能修缮几万条水渠,做巡按御史直接干翻福建镇守太监和三司,还怕这京郊的劳什子权贵?

 徐阶负责后勤事务,包括采买石料、木料等各种物资。

 王教总揽一应文书工作,同时负责核对账目。

 王崇去了蓟州遵化,那里后世属于唐山管辖,此时是北方最大的冶铁基地(遵化铁厂),主要生产方式是用煤炭炒炼熟铁。王渊早就送去了炼钢之法,遵化铁厂却懒得改革,依旧按照老法子冶铁,只新建了几个炉子炼钢,炼出的钢材拿去铸炮,把朱厚照气得欲仙欲死。

 遵化铁厂归工部管辖,专门设有一个工部分司。

 王渊派了好几个人去整顿,一直都收效甚微,因为从上到下全烂了,铁厂巨大的利润牵扯到太多权贵。

 现在要修铁路,总不可能从浙江运钢材过来,王渊决定彻底把遵化铁厂搞定。这次,王崇是带着豹房士卒去的,谁敢乱来直接当场打死,混日子的蛀虫全部清理干净!

 王渊说只修三条铁路,但已经更改计划要修四条。

 首先修筑北京到遵化的铁路,遵化铁厂制造的铁轨,就近一路铺到北京。今后,遵化铁厂的钢铁,便能顺着铁路,源源不断运输到京城。

 并且,从京城前往大宁都司,正要经过这条道的。从京城前往辽东,官道也要路过蓟州。一旦这条铁路建成,就能加强京城与大宁、辽东的联系,具备巨大的政治和军事作用。修建铁路的时候,也不用挑选地形路线,顺着官道修建即可,一路都还算比较平坦,全程三百多里而已。

 几位主管官员,还剩张璁和凌夏。

 张璁负责总揽全局,协调其他衙门,出什么事儿也由他顶着,他顶不住了再去找王渊。

 凌夏带着一帮物理门人,负责培训铁路工人,教导他们如何修筑铁路,并全程监工和引导。

 来到东郊工地,李承勋找到蒋信。

 蒋信非常惊讶,问道:“李侍郎,这些人都是?”

 “皆为自阉之人……”李承勋把事情大概解释一遍。

 蒋信顿时高兴道:“太好了,我这里正缺人手。先生(王渊)体恤百姓,不愿为建铁路征发民夫,现在又正值春耕,招募不到太多流民。你这八千多人,算是雪中送炭啊。”

 李承勋抱拳说:“皆为苦命人,希望蒋主事善待他们。”

 “那是自然,”蒋信笑道,“我也是心学弟子,知道良知为何物。”

 李承勋已经拜入王阳明门下,蒋信是从王阳明转投王渊的,两人算起来还是师兄弟。

 李承勋扫了一眼工地,惊讶道:“铁道司的库房,全部用三合土来建?”

 蒋信笑着解释:“不是打制三合土,他们正在和水泥,用水泥和砖修建库房。”

 王渊穿越之初,就自己捣鼓着烧水泥,无奈炉温始终不够,只能弄出来三合土。但炼钢时受到启发,可以使用助燃剂和助熔剂,王渊便让陆有珍带着门人继续研发。

 陆有珍,便是至真道士的俗家本名,这货搞出了尿液制火药的法子,使得大明的火药产量大增。他捣鼓了好几年,不断尝试水泥烧制之法,经过无数次改进,水泥已经可以民用了,但还不能拿去修筑堤坝。因为强度不够,害怕水泥堤坝会垮掉,反而是三合土非常适合造堤坝。

 修建工部铁道司库房,是水泥第一次民用实践。

 至于石灰厂,在千灵山那边,跟挖煤的地方相距不远,勉强也算挖朱厚照的祖坟了。但根据钦天监官员的说法,千灵山没有挨着大明龙脉,因此一直有官方石灰窑存在,并且归工部管辖。王渊大笔一挥,直接把几处石灰窑改建成水泥厂。

 有心腹执掌工部,就是这么省事儿,官方铁厂和石灰窑,全是工部的下属机构!

 李承勋在工地转了一圈,观察咋用水泥和砖砌房子,直至快到傍晚才意犹未尽离开。

 至于那八千多阉人,全部成为铁道司长期雇工,他们在吃第一顿饭之后就满足了。因为铁道司的红薯粥很稠,菜汤表面浮着大量的油腥子,这对他们来说绝对属于美餐。

第527章.525【威风】

 城南球场。

 不管各地如何灾荒,不论百姓多么困苦,这里的足球联赛是越办越红火。

 即便朝廷三令五申,依旧无法禁绝赌球。若遇到关键比赛,勋贵富豪们往往一掷千金,甚至因为有假赛嫌疑,前后爆发了七次流血冲突。

 这天,安定伯张容正在观赏春季联赛,他足足押了一千两银子买广兴队获胜。

 “伯爷,不好了!”一个家奴压低身体跑来。

 因为球场太嘈杂听不清,张容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家奴贴到他耳边大喊:“咱家的庄田,要被工部铁道司强行收走!”

 “什么?”张容还是听不清。

 家奴急得不行,扯开嗓子狂吼:“咱家的庄田,要被铁道司收走!”

 张容这回总算听清楚,大怒而起:“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正德初年,张太后的两个弟弟最威风,现在早就缩起脖子做人。自从张永担任掌印兼秉笔太监之后,张容又开始抖起来,便是公侯勋贵都不敢惹他。

 张容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但依旧宝刀未老,去年刚纳了十三岁的小妾。他对土地也贪得无厌,在京郊强占大片良田,被言官弹劾无数次都屁事儿没有。

 乘着马车飞快赶往东郊庄园,只见聂豹正在让人丈量土地,张容立即冲上去:“谁给你们的狗胆,都给本伯爷滚回去!”

 聂豹笑道:“工部铁道司主事聂豹,奉皇命征地修筑铁路。陛下给的狗胆!”

 “放屁!”

 张容怒气冲冲道:“陛下只是让你征地,没说让你征本伯爷的地。这京郊土地无数,你征谁的不行,偏偏来这里动手。一个小小工部主事,我看你是活腻了!”

 聂豹面不改色,对身边的一个小官说:“秀夫,你来处理。”

 戚贤,字秀夫,少年时仰慕王阳明,但没有机会拜入门下。两年前,戚贤金榜题名,立即投身物理学派,拜掌院王晹为师,成为王渊的再传弟子。

 戚贤本来在定兴做知县,被王渊紧急调来大兴,现在是新鲜出炉的大兴知县。

 “你来得正好!”

 戚贤冷笑一声,喝令道:“安定伯张容,强占民田,强抢民女,唆使家奴行凶杀人。来人啦,给我绑了,关进大牢好生审问!”

 “你敢!我兄长是张督公!”张容跳脚咆哮。

 聂豹不咸不淡道:“张督公忠君体国,怎会纵容家人行不法之事?安定伯,你可不要污蔑张督公,否则这官司得打到皇帝跟前。”

 张容退到家奴身后,嚣张无比道:“我看谁敢动手!”

 聂豹不说话。

 戚贤挺直腰杆,对手下衙役说:“抓人,胆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那些衙役全是物理门人!

 物理学派当中,既有举人进士,又有落第秀才,还有许多不具备功名的匠户、阴阳户子弟。由于王渊战功卓著,物理学派也尚武,即便是掌院王晹,每天也要花一个小时锻炼身体。

 戚贤紧急调任大兴知县,没有时间整顿县衙,干脆请了一帮同学临时充任衙役。

 明代的衙役属于贱职,不能参加科举。但那得正规编册,只要没编入役册,谁管你参不参加科举?

 衙役制度早就败坏了,朱元璋规定衙役一年一换,后来又变成三年必须更换,就是为了防止衙役蒙蔽主官、勾连上下、为非作歹。但到了明中期谁管?别说三年一换,三十年的老吏都有!

 二十个充当县衙临时工的物理门人,齐刷刷抽出腰刀和火棍,竟然还快速结阵。

 张容嘶吼咆哮,指挥自己的家仆:“给爷打,打死勿论!”

 这里只是张容的其中一处庄园,早在聂豹丈量土地的时候,庄里的仆役就已经全部聚集阻拦。佃农没有掺和进来,但带着棍子的仆役有上百人,听到张容的命令,立即抄起棍子往上冲。

 物理弟子们的阵型,是王渊发明的。

 王渊自然听说过鸳鸯阵,但只知其名,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能自己瞎琢磨。

 比如眼前的阵型,有些类似鸳鸯阵的变种三才阵。二十个物理门人,五个人一小阵,四小阵又组合为一大阵。

 每个小阵,中间一人举长棍乱扫,目的是干扰敌人的注意力。侧后各一人举长棍,阻挡敌人的进攻。两边各一人挥舞腰刀,属于攻击主力。小阵五人,有攻有守有袭扰,四个小阵之间还互相策应。

 就这么二十人结阵前进,只接触的一瞬间,便杀得上百恶奴抱头鼠窜,当场就有十多人被砍翻。

 “杀……杀人了?”张容吓得浑身哆嗦。

 这厮不仅是安定伯,还挂着锦衣卫世袭指挥使头衔,见血之后却双腿发软站不稳。

 恶奴们全被打跑,只剩张容瘫软在地。

 两个物理弟子将张容拖过去,笑道:“县尊,犯人已经擒获!”

 戚贤说:“带回去,关进县衙大牢!”

 聂豹抱拳道:“有劳了。”

 戚贤回礼说:“忠君报国而已。”

 想要修筑从北京到遵化的铁路,还真绕不开张容的庄田,谁让这家伙在东郊占了那么多地。

 既然早晚是要得罪的,那就干脆得罪彻底。聂豹打算,把张容在东郊的数千亩地,全部收归官府所有,没挡住铁路的那些地,就赔偿给其他需要拆迁的小民。如果有苦主存在,查实之后照赔,毕竟这些地都是张容抢来的,原主人估计还有不少活着。

 ……

 “督公,不好了!”一个小太监慌忙奔入。

 张永正躺在摇椅上,听心腹太监念奏章,帮着皇帝处理朝政大事。他皱眉斥责:“何事慌张?”

 小太监说:“安定伯被大兴知县抓入大牢了,东郊几千亩庄田也被工部铁道司收走。”

 张永居然没有发怒,沉默良久,突然叹息:“这是挡住了王二郎做事啊。”

 小太监问:“督公,该如何处置?”

 张永说道:“知会王尚书一声,就说我兄弟岁数大了,受不得牢狱之苦,且给个薄面放了吧。至于东郊的庄田,工部想要,便给工部,咱家也是忠君体国之人,断不会计较个人得失。”

 小太监愣了愣,连忙说:“是。”

 “去吧。”张永挥手。

 张永确实老了,走路都不利索,哪能继续争斗?他若不能在死之前,把王渊彻底给斗倒,那他死后王渊肯定报复,他的家人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王渊那边也有分寸,只是把张容抓进大牢,虽然吓得惊魂不定,但并没有严刑拷打。因为一旦打出个好歹,就是跟张永撕破脸皮。

 此事震动京城,安定伯张容嚣张跋扈,竟被一个工部主事、一个知县给收拾了。

 在民间,聂豹和戚贤名声大振。

 在官场,文武百官对王二郎的威风,都有了全新认识。毕竟,司礼监掌印兼秉笔太监张永,一个可以隔绝内外的人物,居然不敢跟王渊正面抗衡!

第528章.526【杨廷和的转变】

 遵化铁厂的厂址,在明代一共变动三次,原因都是铁矿资源日渐枯竭。

 如今位于白冶庄,也叫白冶城,即后世遵化铁厂镇附近。

 白冶城,顾名思义,此地有城墙,而且还是石头城!

 城不大,正方形,边长仅一里。但是,城墙高两丈、宽一丈,地基夯了九层灰土,这他娘就是一座坚固无比的城堡。

 此城,专为保护铁厂而建,城内囤积钢铁、兵器和军队,百姓和工匠都只能住在城外。

 城内守军头目,被王崇撸了个遍,暂时由豹房军官代管,铁厂头目也已经换了七七八八。

 凌夏指着桌上的地图说:“咱们在京城太想当然了,铁路不可能修到铁厂,否则你我的孙子辈才能修成。”

 王崇苦笑:“来到铁厂之后,只看那地形就知道,翻山越岭哪是那么好建的。”

 凌夏在地图上一划:“从铁厂修一条铁路到白冶河,大概五六里路,钢铁装船走水路就能到蓟州。我们可再从蓟州修铁路,向西连接北京。如此,只需建造铁路百余里,里程较原计划缩短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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