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烟囱建得不是很高,王渊在船上都能闻见那煤烟味儿。
不过,并没人抱怨环境。
当地人提起那些烟囱,大都带着自豪表情,便是普通纺织工人都生活美满。
因为没有电灯啊,晚上没法干活,想往死里剥削工人都不可能,冬天日短甚至只能工作八小时。
但整个工厂都已完成蒸汽化改造,这里的棉布产量,几乎等于整个浙江,工业化的威力太过强悍。
王渊登岸进入厂区,居然看到几个白人。
找来管事的一问,却是嫌南方棉布价格太高,这些欧洲海商打算直接在天津拿货。
“你们是哪国人?”王渊问道。
那洋鬼子通过翻译回答:“葡萄牙,只有葡萄牙的商船,才能来到东方做生意。当然,大明把葡萄牙称作佛朗机。”
王渊又问:“葡萄牙人万里迢迢而来,为什么不做香料生意?便是瓷器也比棉花赚得多啊。”
洋鬼子笑道:“买卖香料和瓷器,路途实在太遥远,中途可能遇到各种风险。我跟其他商人不一样,我选择购买中国棉布,卖给印度人或奥斯曼人。中国棉布价格便宜,而且质量上乘,在哪里都是抢手货。而且这条航道距离较短、风险很小,几乎稳赚不赔。”
王渊再问:“印度总督还好吧?”
洋鬼子说:“我们有一位新总督,他非常英明,比之前那个混蛋好多了。”
王渊好奇道:“哦,新总督叫什么名字?”
洋鬼子说:“瓦萨阔·达·嘎马,他是一位航海家,曾经横渡大西洋。”
王渊表情肃然。
第468章.466【心学大佬们回京了】
王渊为大明带来了许多变化,蒸汽机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历史上,此时山东临清正在闹饥荒。
皆因嘉靖和老臣有矛盾,许多地方事务难以推进,导致黄河小范围决口,临清去年属于重灾区,今年春天青黄不接形成饥荒。为了平抑山东粮价,广积二仓的粮米,拿出三分之一减价卖给地方。
但现在,因为王渊给朱厚照递折子,黄陵冈堤坝已经逐步修缮,并且还多了三道堤防止决口。再加上王渊亲自在临清筑堤挖湖,临清已经近十年没有水患,此处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山东大种棉花造成米价上涨而已。
仅此二事,王渊至少救了十万人,更让上百万人免受流离失所之苦!
而城市里的居民,也渐渐习惯了报纸。
虽然没有王渊,大明也会有报纸。但塘报只发行给官吏,民间报纸多为商贾购买(含有商业信息),直至明末才出现面向读书人的报纸。
王渊发明的蜡印机,让报纸更易大量印刷,且成本直线下降。如今报纸已传遍大江南北,各种报纸类型五花八门,不但商贾、士子喜欢订阅,就连平头百姓也爱听人读报。
这次在天津港登陆,王渊来到天津卫城,便看到至少三种报纸。印刷量都不高,发行几百份已算很多,主要提供给本地的读者。
嗯,天津也有球赛,偶尔还会邀请京城球队切磋。
在天津逗留一日,王渊正准备乘船,突然后面有人喊道:“前面可是王侍郎?”
王渊转身望去,顿时有了印象,拱手笑道:“谦之兄,多年未见,风采依然。”
邹守益笑道:“王侍郎居然还记得在下。”
“你我同科,岂能忘怀?”王渊邀请邹守益一起坐船。
历史上的邹守益,本来应该会试第一、殿试第三。只因王渊的出现,邹守益没当成探花郎,以二榜第一名的身份考中庶吉士。
这家伙甚至都不等散馆,便舍弃庶吉士的身份,回老家钻研学问去了!
啥意思?
最顶尖的中央储备干部,而且年仅二十岁,主动放弃一切前途,说要回家专心研究学术。
这一研究就是十三年,期间拜师王阳明,又苦修了七年心学。
曾经的弱冠少年,已是三十三岁的中年。并且此人身材修长,容貌俊伟,堪称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子大儒气息——历史上,邹守益虽非王门首徒,却获得心学各派一致认同,并被认为是唯一获得王阳明真传的弟子。
两人进了船舱,同科兼同门,自是一番叙旧。
王渊问道:“谦之兄这次是回京做官?”
邹守益说:“先去吏部和翰林院报备,至于能不能做官,并无多大区别。我在江西讲学十年,自认已通程朱和心学,想要到京城也传播学问。”
得,这人不是回来做官的,而是杀回京城传道的!
阳明心学,已在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江西、贵州、岭南广泛传播,但在北方的影响力还较弱。这次不但邹守益回来了,方献夫、黄绾等人也回来了,都是些归乡讲学十多年的学术大佬。
王渊想了想说:“兄之大才,当为翰林院编修。但不及散馆而去,恐怕这次回京,只能先做翰林院检讨。”
“无妨,”邹守益抱拳说,“多谢若虚兄关照。”
严格来讲,邹守益属于无组织无纪律,庶吉士做了几个月便开溜,追究到底甚至可以剥夺功名。但他自身学问深厚,又有王渊帮着说话,授予从七品翰林院检讨还是很方便的。
如果王渊不帮着说话,杨廷和党羽把持着翰林院,邹守益又是心学门徒,恐怕回京之后也得一直坐冷板凳。
邹守益既不聊官职,也不聊学术,而是聊起了江西清田:“去年,陈希冉(陈雍)总算完成江西清田,虽然清得不是很彻底,却也让江西为之一变。唉,他离开江西时,又遇到暴民袭击,差点因此而丧生。”
“此事我知,”王渊的脸色很难看,“陈希冉在江西数次遇险,可谓九死一生,辛苦清田却遭到贬官。”
邹守益笑道:“哈哈,我家的田,也被他清走了两千多亩。”
邹家是江西大族,自然属于被打击对象。但邹守益这个人,连庶吉士都懒得做,他会在乎家里的田地?这家伙甚至说服父亲,主动把侵占的官田交出来,给陈雍带来了许多便利。
至于陈雍,下场有点惨。
辛辛苦苦在江西清田好几年,顺便推进粮税改革,好几次差点被人打死。杨廷和趁着王渊远在辽东,纠集党羽弹劾陈雍残害百姓,朱厚照顺坡下驴就把陈雍给贬官了。
朱厚照是支持清田的,因此陈雍才能在江西好几年没挪窝。但既然已经清田完毕,那陈雍也完成了使命,皇帝没必要再护着,将其贬官还能堵住大臣们的嘴,何乐而不为呢?
也不叫卸磨杀驴,等再过两年,如果朱厚照还记得陈雍,给陈雍升官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到时候,杨廷和也不会拦着。他这次弹劾陈雍,并非反对清田,而是为了拉拢更多党羽。陈雍清田得罪了多少人,杨廷和就能拉拢多少人,这属于一本万利的操作。
至于王渊,自然要护着自己人。等哪天某地有事,推荐陈雍过去便是,一旦立功就能官复原职。
一路跟邹守益聊着回京,刚到家还没坐热乎呢,礼部祠祭司郎中郑善夫便来求见。
“先生,新历已经制好!”郑善夫捧来一本历书。
郑善夫,浙江人,数学家、文学家、天文学家。他本该拜在王阳明门下,这个时空却因新算学和新天文,毅然加入王渊的物理学派。
历史上,郑善夫曾经上疏朱厚照,说现行历法已不准确,应该测量南北日食的时间差,来推算现行历法的实际岁差,并请求更改大明现有的历元。朱厚照忙着打仗,怎会在乎历法的事儿?他又劝阻朱厚照不要南巡,被打了三十仗屁股,罚在午门跪了五天,后来病死在赴任途中。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王渊在担任礼部左侍郎之后,便给弟子郑善夫升官,将其从礼部员外郎升为郎中。
郑善夫希望更改历法,王渊便说:“陛下对此毫无兴趣,但你可以联络钦天监。由钦天监知会各地阴阳官,你们共同把新历先编出来,届时我再帮忙呈送给陛下。”
于是,郑善夫就去忙活编写新历去了,哪有时间劝谏皇帝不要南巡?
王渊翻阅着这本新历,也看不出啥情况,只问道:“不会有错漏吧?”
郑善夫说:“弟子会同钦天监,已编写此历六年,核对过不下十次,定然没有丝毫错漏。”
王渊笑道:“那我帮你呈给陛下,此功甚伟,估计能换来一个少詹事。”
郑善夫大喜:“多谢先生提携!”
詹事府的职务,多为翰林官跳板,不是翰林出身很难兼任。
王渊推荐郑善夫做少詹事,不仅仅升官那么简单,更是给郑善夫镀金。礼部郎中的原职不变,兼任少詹事,今后熬资历也能做侍郎。
郑善夫三十九岁,王渊只有三十岁。
但达者为师嘛,而且还是上级,开口闭口称“先生”并不寒碜。
(七月新番发新书了,书名就叫《新书》,貌似要跟着王莽混,干翻天选之子刘秀的节奏?)
第469章.467【正德新历】(修)
豹房。
孩子们在嬉戏,皇贵妃亲自沏茶,王渊与朱厚照对坐。
“这就是新历?跟旧历也没啥区别啊。”朱厚照翻着刚送来的历书说。
王渊解释道:“正朔误差大概一天。”
朱厚照笑道:“误差一天而已,何必劳师动众更改历法?”
“初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的修正,”王渊说道,“虽然只误差一天,却也关系重大。陛下不觉得,这些年的灾异有些多吗?何不趁此改历,图个新历新气象。汉武帝开创新局面,也有太初改历之功,他的很多新法都是依据新历来推行的。”
这话对朱厚照的口味,他点头说:“图个新气象也可以。”
王渊又说:“此历以正德十八年冬至为历元,可称‘癸未新历’,也可称‘正德新历’,亦可沿用旧名为‘大统新历’。”
朱厚照很喜欢“正德新历”,不过为了顾及大臣,他还是说:“便叫大统新历吧。”
明代的历法就是大统历,算法沿用授时历,并参考西方的回回历。
郭守敬编订的授时历,可谓中国古代历法之巅峰,不但吸取历代精髓,而且全凭实测数据。不像太初历,假托黄钟之数;也不像大衍历,牵强附会于易象——这些都跟政治有关,而元代制定历法则不讲政治。
清代历法,不是中国人主编的,主要编撰人是汤若望。而且乾隆修历时,采用了牛顿的岁实数据,已经不算纯粹的中国历法——民国和新中国的农历,还在沿用这套历法,到21世纪岁差很可能已经超过一天。
嗯,咱们平时使用的农历,是传教士汤若望主编的。
如果不考虑朝臣反对,王渊甚至想采用《十二气历》。即以十二节气定月,属于百分之百的阳历,跟月亮圆缺和季节都没关系。
这种历法,跟后世的公历大同小异,且跟实际天象配合更好,更加便于农业生产。
沈括提出十二气历之后,遭到北宋朝臣的集体反对。因为这种纯粹阳历,否定了中国的传统农历(阴阳历)。沈括虽然备受打击,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这种历法,将来有一天肯定会被采用。
可惜,沈括的这一天,得等到辛亥革命之后。
中国古代天文学,仅从数据来说,可以称得上非常牛逼。
《尚书》记载,尧舜时期,就已测出一年为366天。尧舜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无法考证,但从《尚书》记载的星象来看,那时应该是公元前2000多年。
到汉武帝时期,太初历测算更加精密,一年为365.2502天(现代数据为365.24219……天)。
至于农历使用过久,就会出现岁差现象,这在东汉时期就发现了。并且,贾逵和李梵在改历时发现,出现岁差跟月亮行进速度变化有关,并且还测算出月亮运动速度变化的规律。用科学语言解释,便是月亮轨道近地点的进动——只是他们不知道,地球受太阳和月亮引力作用,也会发生进动现象,也会造成农历岁差。
因为顾忌朝臣反对,王渊不敢改用阳历,却可以往农历里面加东西。
比如汤若望主编的清朝历法,就各种往里面扔西方科学数据。
中国农历是阴阳历嘛,是阴历和阳历的结合,扔起东西来太方便了。历朝历代,修编历法时都在干,把各种新发现往里面扔,如此才有了集大成的授时历。
王渊又说:“推行新历的同时,请陛下推行时制与分制。今后,官府与军营点卯,甚至是各地科举,都按照某时某分来计算。”
朱厚照不解道:“为何如此麻烦?”
王渊笑道:“陛下可以开设钟表工厂,制作钟表卖给各地官府和民间,所获利润皆归内库。”
朱厚照顿时拍手:“此法不错!”
王渊提醒:“别卖得太贵。”
工部改进的钟表,比欧洲更先进,已经有了分针,正在琢磨着如何添加秒针。并且,钟表已经推广到府一级,由各府的阴阳正术管理时间。
王渊想要借着颁布新历,把“分钟”彻底推向全国——大明早就有24小时概念,不需要王渊进行推广。
这种推广,看似没啥用,其实跟推广农作物一样重要。
早期人类认识时间,以天为单位。渐渐有了月,有了年,又有了时辰,再有了小时。每一次有新的时间概念诞生,就意味着人类社会的新发展,“分钟”的诞生将使人类活动变得更精细。
……
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