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155节

 王全的两条腿全都软了,他年轻时是军户,低级军官都能随意使唤之。做梦都没想过,居然有一天,皇帝会亲自搀扶他。王全顿时热泪盈眶,浑身激动得发抖:“陛下大恩大德,王家上下世世代代都记得,一定为陛下鞠躬……鞠躬……”

 王猛稍微多读点书,提醒道:“鞠躬尽瘁。”

 “对,鞠躬尽瘁!”王全连忙说。

 “哈哈哈哈!”

 朱厚照开怀大笑,又问王猛:“听说你会武艺?与二郎相比如何?”

 王猛答道:“臣远远不如。”

 朱厚照笑道:“二郎骁勇无双,自然无人能比,你身为二郎的兄长,想必也勇猛有加。前几日,魏英说了些贵州的事情,你们穿青寨有几百义民为国剿贼,封赏一直都没有议定。朕擢升你为世袭千户,领兵八百,镇守息烽千户所。穿青寨那几百义民,全都转为军户,俱有土地封赏!”

 “谢陛下恩典!”王猛大喜过望,再次跪地磕头。

 这个任命,真不是朱厚照心血来潮,而是魏英在豹房奏对时的建议。

 息烽千户所在扎佐以北,被苗族叛军两度攻陷,不但千户和副千户阵亡,连他们的子孙都被杀死,千户所的士卒也所剩无几。

 现在,扎佐长官司已经改土归流,土司兵自动遣散,转化为捕快、衙役之类。这导致从四川播州到贵阳,如此重要的交通要道,居然没有足够的士兵把守。

 于是王猛就被扔去当世袭千户,子孙世代镇守息烽千户所,穿青寨数百义兵也转正当官军。息烽那边的许多无主田地,一部分用来做军田,一部分赏赐给士卒做私田。

 似乎捡到个大便宜,但如果播州杨氏谋反,攻打贵州的第一站便是此地!

 王全、王姜氏和王猛,陪着皇帝、庄妃往里走,半路上碰到王渊、黄峨小两口。

 “叩见陛下!”

 王渊拉着黄峨给皇帝行礼。

 “起来吧,”朱厚照瞧了黄峨一眼,侧身对庄妃说,“果然郎才女貌,端是一对璧人。”

 庄妃笑道:“王二郎好眼光。”

 王渊和黄峨连忙谦虚答谢。

 朱厚照又说:“二郎,我昨天本来想喝你的喜酒,结果被兵部那帮窝囊废给气糊涂了。”

 “兵部?”王渊不明所以。

 朱厚照点头道:“辽东那边的事情,蛮夷又来劫掠了。”

 就在前不久,女真部落从开原一带入寇,抢了财货就跑。镇守太监王秩、参将高钦很生气,便率领士卒追杀出境,结果半路上遭到埋伏,被围困数日,死伤惨重而归。

 胜败乃兵家常事,很正常一个情况,顶多判罚王秩和高钦轻敌冒进。

 结果兵部大佬们脑子抽风,认为开源、泰宁、海西、建州等地蛮夷,朝廷容许他们在边墙之外随意放牧。距离如此接近,地方守御官又疏于防备,才导致女真蛮夷轻易入境抢掠。而边将为了掩罪冒功,总是任由贼寇离开,跑去境外斩杀蛮夷牧民。蛮夷首领为了报复,于是又跑来劫掠,恩恩怨怨,无休无止。

 于是兵部建议,辽东边军在边墙之内杀敌,才可以报功请赏。如果出了边墙五里以外,就算斩杀无数,也以擅开边衅论罪!

 这次也应该从重处理,相关边将全部罢免,镇守太监应该抓回来听候发落。

 辽东边将确实有许多人畏敌,不敢跟入寇的女真交战,反而礼送贼寇出境,然后带兵去杀女真部落的牧民冒功。这种做法理应严厉禁止,但规定出边打了胜仗,还要以擅开边衅论处,这就特别扯淡了。必将使得辽东局面限于被动,今后只能挨打再换手,敌人跑了还不敢追得太狠。

 朱厚照被气炸了,把兵部尚书叫来一顿臭骂,而且完全否定了兵部的决议。

 甚至朱厚照还说,辽东边军可以随便杀,只要是真正的蛮夷,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拿来报功领赏。

 兵部对此表示反对,但给了个折中意见,即:女真蛮夷接近边墙百里,辽东边军才能出兵讨伐,而且只有青壮蛮夷的脑袋才能报功。若蛮夷没有犯边,且在百里之外放牧,辽东官军不得出境滥杀。

 朱厚照与兵部整整吵了一天,最后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兵部的折中意见。

 其实双方都有道理,朱厚照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

 而兵部则考虑更多,如果按朱厚照的说法,辽东边军还不天天出境“打草谷”啊?砍几个老人、小孩的脑袋,都能拿回来报功,朝廷拿什么去封赏?一旦滥杀成风,必然激化边境矛盾,迫使一盘散沙的女真部落联合起来攻击大明。

 朱厚照把事情一讲,王渊默然不语,因为他想到了女真部落的崛起。

 此时的女真,确实一盘散沙,但遇到猛人可就说不准了。

 朱厚照又把兵部大骂一通,才跟着王家人一起去吃饭。

 消息传出之后,整个京城都为之羡慕。皇帝居然亲自带着庄妃,在王渊大婚的第二天上门庆贺,如此优待宠幸找不出第二家来。

第227章.227【社会烙印】

 王渊正在翻阅历代治理黄河的史料,黄峨与夏婵跑进来说:“二哥,你看,庄妃娘娘让內官送来的苏绣璎珞。”

 夏婵咋呼道:“老爷,可漂亮了,是精选的贡品呢。”

 王渊笑着放下书卷,接过苏绣端详一番,点头道:“确实巧夺天工。”

 黄峨挑出一张最漂亮的,说道:“这张做一个仲家头饰,送给灵儿姐姐,让阿爸、阿妈他们带回贵州。”

 王渊心中感动莫名,将黄峨揽入怀中:“眉儿,你有心了。”

 黄峨抿着嘴一脸甜笑,复又说:“这还有三张,一张给阿妈,一张给大嫂,一张给小妹。”

 王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妻子搂得更紧。

 夏婵却在旁边撇嘴,显然是为小姐感到不值,有好东西为啥要拿去到处送人啊?反正王家人都在贵州,等开春日暖全都要回去,根本不用这样刻意讨好。

 夫妻俩说了一阵情话,王渊便拉着黄峨前往花园,笑道:“眉儿,你看这是什么?”

 黄峨摸着秋千满脸开心:“专门为我做的?”

 王渊点头道:“是啊,我过两日便要去山东治河,你在家里若是无聊,便跟夏婵来这里荡秋千。我还买了几个小球,平时没事儿也可以玩玩蹴鞠。”

 黄峨当即爬上秋千,笑道:“婵儿,快来推我!”

 王渊说:“我来吧。”

 “啊,轻一点,都飞起来了!”

 “夫人,你别装啦,你以前在家里荡得更高。”

 “胡说,我哪有!”

 “哎呀,我好像说错话了。”

 “咯咯咯咯……”

 主仆二人一阵斗嘴,黄峨在秋千上越飞越高,花园中不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玩得微微发汗了,黄峨才下来休息,夏婵迫不及待站上去自己荡。

 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玩心还很重,一个小游戏就能耍半天。

 笑闹过后,黄峨回房取来一套便服,亲手帮王渊换上。又给夫君系上香囊,端端正正挂上玉佩,连玉簪都仔细插了好半天。

 这就是单身狗和已婚青年的区别。

 王渊以前出门,穿得随随便便。现在浑身打理得一丝不苟,居然还破天荒的带香囊,这些全都是黄峨悉心收拾的。

 黄峨带着夏婵,直把王渊送到门口,才笑着说:“二哥早回。”

 “我省得,喝完酒就回家。”王渊心情舒畅道。

 这趟出去并非喝花酒,而是庆祝同科庶吉士散馆。

 被录为庶吉士之后,理应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但经常两年半就毕业,谓之“散馆”。

 毕业了自然要分配工作,成绩优秀者留在翰林院,二榜进士做编修,三榜进士做检讨。成绩稍差的,被分配到六科、六部和都察院。再次者,只能外放出去当知州。

 如果庶吉士毕业,却被外放州同知或知县,那只会有一个原因:这货得罪人了!

 从明朝中期便是如此情况,他们的前辈就要惨得多,明初庶吉士大部分都被外放知州、知县。

 王渊骑着马儿,身后跟着袁达,打马进城直奔酒楼。

 “王学士!”

 “王二郎来了!”

 “王二郎,《倩女幽魂》是不是快写完了?”

 “……”

 酒楼之中,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跟王渊打招呼。

 王渊一路抱拳回礼,来到二楼就座,朋友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曾经一起住工部宿舍的三位舍友,许成名、张璧、涨潮全部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一起坐船进京的张翀,则被安排到刑科当给事中。其余人等都不太熟,王渊只跟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但也值得拉拢结交一番。

 在另一个时空,眼前这些人里边,阁臣与尚书就出了好几个!

 比如留任翰林院编修的孙承恩,就在嘉靖朝官至礼部尚书。可惜因为不穿嘉靖赏赐的道士袍,惨遭皇帝罢官,丢官也算丢得特别奇葩。

 除了王渊之外,探花余本也来了。只因他们两个,是同科进士当中,最早进翰林院的。

 至于杨慎,不提也罢。这位老兄心高气傲,更喜欢跟正德三年的进士打交道,正德六年的进士都不太待见他——想巴结都挨不上,谁让人家是首辅的公子。

 “若虚兄主持宴会吧。”许成名说。

 王渊摆手道:“今天庆祝散馆,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许成名毕业考试第一,而且仗义疏财,在本届庶吉士当中人缘不错。几分推辞之后,由许成名主持宴会,也不谈啥诗词歌赋,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好!”

 楼下大堂,蓦地传来阵阵喝彩。

 却是一个瞎子说书人,正在讲着评书版《倩女幽魂》:“只见那树妖姥姥,张嘴一吐,舌头见风而涨,须臾间便有二十余丈。那长舌乃是树妖练就的法宝,柔软坚韧,可破地而行,可绕树穿林……噗噗噗噗噗,一阵响动,咱们的书生宁采臣便被长舌缠住……燕赤霞咬破指尖,以血虚空画符,口念法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燕赤霞的宝剑一化为二、二化为三、三化无穷,天地之间尽是剑光。正是他习自上古剑仙的独门法术:万剑归宗!”

 无数食客听得如痴如醉,有人代入宁采臣,幻想着哪天也能遇到美艳善良的女鬼。有人代入燕赤霞,幻想着倚仗法术,于世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楼上众人被喝彩声吸引,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那说书人好似自带喇叭,声音并不洪亮,却让楼上食客也听得清清楚楚。

 受任浙江道监察御史的张鳌山,好奇问道:“若虚兄,这《倩女幽魂》的作者究竟是谁?”

 兵科给事中刘夔笑道:“自然是若虚兄本人,没见故事发生在贵州吗?”

 翰林院检讨张衍庆,明显也读过《物理学报》,他说:“《倩女幽魂》由一人口述,一人编录。若虚兄自是口述之人,只不知是哪位大才编录?”

 王渊的口述,只是把大致剧情干巴巴讲出来。

 黄峨才是真正的作者,在书中添加大量诗词散曲,而且把细节润色得非常精彩。虽然年仅十四五岁,黄峨的文笔却越来越老辣,至少读起来似是青年才子所作。

 王渊摇头道:“编录之人,不愿透露姓名。”

 “可惜不得一见。”吏科给事中黄臣感慨道。

 翰林院检讨吴惠说:“定是某位官员所作,怕漏了姓名影响清誉。”

 王渊笑而不语。

 楼下依旧在说着评书,楼上已经酒过三巡。

 “啪!”

 隔壁突兀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随即是激烈的争论。

 “月亮怎么可能是坑坑洼洼的圆球?”

 “谁说不可能?钦天监观星台自有万里镜,你若不信,今天晚上且去一观!”

 “观星台又不是谁都能去,你在此大言不惭,我等也无法证实。”

 “我还偏要证明给你看!”

 “你如何证明?”

 “吾师王学士曾传授光学玄机,我明日便寻工匠,磨制水精打造万里神镜。你若不服,届时咱们夜间赏月,看那月亮的本来面目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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