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117节

 那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回答说:“奴名李婉,以前是清倌人。只因年华老去,恩客不再青睐,幸蒙卢老爷赏识,为奴赎身充作妾室。”

 王渊问道:“卢老爷全家都被东厂抓走,你怎么留下来的?”

 李婉说:“刘督……刘瑾知晓奴婢会唱小曲,便与卢家的戏班子一并留下。刘瑾死后,戏班子都被送去教坊司,只有奴留下来给新来的內官唱曲。”

 王渊点头道:“行了,你们的身世我已知道,今后跟着孩童们一起学习。洪来福是实验室主事,钟安和李婉都是实验室助理。”

第169章.169【二杨之争】(修)

 王渊有了六个学生,年龄最小者六岁,年龄最大者十岁,分别叫:洪桂、卢裕、卢升、卢祥、方晓言、李尔雅。

 其中,洪桂是洪来福的儿子。

 卢裕、卢升和卢祥,都是以前卢老爷的家奴生子。

 方晓言原名方小眼,李尔雅原名李二丫,都是佃户的子女。王渊嫌他们名字难听,就顺手帮忙改了一下。

 这些孩童的蒙学,都交给洪来福授课,王渊没工夫去搭理。但阿拉伯数字和基础数学,却是王渊亲自传授,包括洪来福、钟安和李婉也要听课。

 “老爷,外头有个王相公拜访。”仆人过来禀报,并递上一张拜帖。

 王渊接过拜帖一看,来者却是同科进士、心学同门王道,便起身说:“请他到会客厅,茶水招待。”

 王道非常年轻,同样被誉为神童,传说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乃山东乡试的头名解元,二十三岁就被选为庶吉士。他抱拳行礼道:“自拜入先生门下,一直未曾拜访学兄,今日冒昧来见,实乃辞行之故。”

 王渊起身回礼,好奇问道:“纯甫兄是庶吉士,三年学期未满,为何要辞行?”

 王道回答说:“山东贼寇主力虽已剿灭,小股盗贼却满地肆虐。我家中只有寡母一人,年迈体衰,着实放心不下。又因南京有亲戚,欲带母亲投奔,所以请求外放南京。”

 王渊问道:“在南京担任何职?”

 “国子监教授。”王道说。

 王渊感慨道:“君乃至孝之人也!”

 王道是二十三岁的庶吉士,可谓前程似锦。却为了照顾寡母,三年学期未满,就请求去南京做官,这等于放弃了庶吉士的身份,放弃了中央储备干部的身份。

 对于这种孝子,朝廷肯定要特别照顾。因此虽然不到散馆日期,却决定特事特办,让王道去南京当国子监教授,直接给了一个从六品学官。

 王渊拉着王道的手说:“纯甫兄且随我来!”

 王道不明就里,跟着他一起来到课堂。

 三个实验室成员、六个孩童学子,都齐刷刷看着他们。

 王渊介绍说:“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王道王纯甫,从小被誉为神童,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山东乡试第一名!你们可知,我为何带纯甫兄来此?”

 其他人都不知如何应答,只有洪来福说:“先生请赐教。”

 王渊说道:“纯甫兄为了侍奉寡母,连庶吉士都不做了,此为至孝之举,尔等应该学习!”

 孩子们不懂,洪来福却懂,恭恭敬敬给王道行礼致敬。

 王道还是没搞明白在干嘛,只知自己成了王渊的教育模板,微笑着接受了洪来福的礼仪。

 王渊也没有别的想法,顺手教育学生而已。忠孝一体,名义上展示孝子,其实是教导弟子们要孝敬师长、忠于主人。

 一番言语,洪来福、钟安和李婉皆已领会,王渊这才跟王道阐述自己讲课的内容。

 就在此时,仆人再度来报:“老爷,外面有三位朱公子求见,他们也不给拜帖,还亮出一块锦衣卫腰牌。”

 三位朱公子,锦衣卫腰牌?

 明摆着是朱厚照和他的跟班啊!

 “请他们进来,”王渊低声对王道说,“陛下微服而来,且随我去拜见。”

 王道有些吃惊,他除了在朝会和殿试时,还没私下见过皇帝呢。

 两人在会客厅等待片刻,朱厚照、钱宁和李应就来了。

 “臣叩见陛下!”王渊和王道一起行礼。

 朱厚照不耐烦道:“都起来吧。在豹房里被吵得不清净,来你这里本想轻松些,别搞这些繁文缛节。”他又指着王道,“此人是谁?”

 王渊介绍说:“翰林院庶吉士王道王纯甫,因家中寡母年迈体弱,请辞庶吉士之身,被吏部破格授为南京国子监教授。纯甫兄乃臣之好友,眼看即将离京,今日特来辞行。”

 朱厚照讨厌虚伪的文官,却欣赏认真办事和性格淳朴的文官。当即诧异的看了王道一眼,点头赞许道:“你很好!”

 王道连忙行礼:“谢陛下褒奖,臣不过尽人子本分。”

 朱厚照对钱宁说:“回去通知东阁那边,就说王纯甫谨守孝道,应该嘉奖。等他在南京任满三年之后,立即调回北京,仍为翰林院庶吉士,并着工部安排其母子住处。”

 钱宁领命。

 王道大喜,立即跪地谢恩。他终于又能尽孝,又能保住前程了,只不过耽误三年而已。

 同时,王道也对王渊特别感激,虽然只是随口介绍一番,却让他在仕途上少走无数弯路。

 朱厚照不再理会王道,而是问王渊:“你这里有什么好耍的?我在豹房烦死了!”

 王渊笑问:“陛下因何事烦恼。”

 “你们说!”朱厚照让钱宁和李应发言。

 李三郎不敢抢钱宁的风头,默默站在旁边。

 钱宁笑道:“吏部尚书杨应宁(杨一清),请求裁撤冗余官员,精简部门,节省开销。阁老杨介夫(杨廷和)虽然同意裁官,却认为不该裁撤太多,否则必然招致朝堂不稳、百官浮动。这两人从东阁吵到豹房,从去年吵到今年,陛下实在被他们烦得不行。”

 王渊又问:“李阁老(李东阳)的意思呢?”

 朱厚照没好气道:“他只有一个意思,请求致仕!”

 杨一清属于激进改革者,以前改革马政就大刀阔斧,这次又对吏治举起了刀子,想要裁撤一大堆冗余官员。九卿都在他的裁撤范围内,打算直接裁掉官员数千,连尚宝司、锦衣卫、太医院、僧道录司等衙门都想精简。

 杨廷和本来打算息事宁人,随便裁撤几个意思一下就行。毕竟都是文官,十年寒窗不容易,如此大裁员还不炸锅啊?

 杨一清却无比固执,认为既然要改革,那就应该挖到根子,随便裁几个还不如不裁。

 两人从去年冬天就开始闹,杨一清连续两次辞职,就是因为这个事儿。就在前几天,杨一清突然纠集言官,直接用奏章的形式向杨廷和发难,气得杨廷和都差点闹辞职了,冲进豹房把朱厚照搞得难以清净。

 闹到这个地步,杨一清终究还是斗不过,数千人的裁员计划,最终只裁掉五个倒霉蛋。

 科举盛行,必然带来冗官弊病,每年那么多进士、举人得安排出路啊!

 就拿此时的户部来说,左、右侍郎按制各一人。但实际呢?户部左侍郎只有一个,户部右侍郎却有好几个,多出来的就属于冗官。

 杨一清实在太激进了,就算让王渊来执政,也不敢直接对着文官动刀子,这比改革税收、田亩制度还困难。

 即便能够改革成功,杨一清的户部尚书也当到头了!

 杨尚书的头很铁啊,不愧是给王渊殿试文章画圈的人,果然有一颗坚定的改革之心。

 朱厚照郁闷道:“别说这些了,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渊笑道:“臣收了六个学生,还想组建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是何物?”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趣。

第170章.170【昏君与佞臣】

 王渊的实验室还在筹划当中,暂时没有稀奇玩意儿逗皇帝高兴,他问道:“陛下可知格物致知?”

 朱厚照顿感头疼,说道:“此言出自《礼记》。”

 王渊一本正经的说笑道:“臣治本经正为《礼记》,《礼记》有云: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这实验室,乃是臣格物之所,欲以此格尽天下之物。”

 朱厚照对此大为失望,怒其不争道:“王二郎,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你居然也想做老穷酸!”

 王渊在王道、钱宁和李应的注视下,突然凑到朱厚照耳边,悄悄说:“陛下,臣觉得朱子的格物之法错了,历代先贤的格物之法也错了,因此打算另辟蹊径,以开万世之先河。这个事情太大,臣不敢跟别人说,否则必然招致非议。臣只相信陛下,还望陛下保守秘密。”

 同样的事情,换个说法就不一样了。

 朱厚照立即来了兴趣,也偷偷对着王渊耳语:“我果然没看错二郎,你信我,我也信你。你且说说,究竟打算如何格物?”

 王渊还在装饱学之士,说道:“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格物致知,也要善假于物,否则哪能凭空猜想?臣的实验室,便有各种器物,借助器物便能格尽天下之物。”

 “都有什么器物?”朱厚照连忙询问。

 王渊说:“这些器物,暂时还没做出来。臣已经托人联系山东颜神镇的工匠,欲以琉璃打造千里镜、显微镜。使用千里镜,可观察千里之物,甚至可以观察月亮本体。使用显微镜,可以观察入微,或可知佛说的一碗水有八万四千虫。”

 朱厚照惊讶道:“真有此种宝镜?”

 王渊解释说:“臣需要不含任何杂质、没有任何气泡,绝对纯净透明的琉璃来制镜片!什么时候能够制作出来,这要看工匠的手艺。”

 君臣二人咬着耳根说悄悄话,把旁边的王道都看傻了,他不知道还能这样跟皇帝交流。心想:若虚兄果然圣眷正隆,跟陛下就像多年至交一般。

 钱宁和李应则见怪不怪,他们长期跟在朱厚照身边,知道皇帝向来没什么架子。

 突然,朱厚照问钱宁:“颜神镇可有琉璃官窑?”

 钱宁迷糊道:“应该有吧。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所佩药玉皆为颜神镇打造,想必这些都出自官窑之手。”

 朱厚照立即说:“传令颜神镇官窑,立即召集工匠,全力打造纯净透明,不含任何杂质的琉璃。谁能最快做出来,而且验查合格,我就提拔他进工部任职!”

 “臣记下了。”钱宁应承道。

 朱厚照又对王渊说:“你把两面神镜做好之后,立即呈来豹房!”

 “臣领旨。”王渊笑道。

 在朱厚照的理解当中,还以为千里镜、显微镜跟铜镜一般,都是靠反射光线查看物体,只不过使用材质是琉璃而已。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神奇,甚至怀疑王渊说谎骗他,再次叮嘱说:“务必今年之内,就把两面神镜造好!”

 王渊说道:“臣尽力而为。”

 朱厚照又问:“你肋骨痊愈了没?”

 王渊答道:“已经无碍,但御医告诫,三个月内都得小心。”

 朱厚照说道:“伤势痊愈之后,也不需再坐营训练士卒了。我已将那六千雄兵,交给朱英专门管治,提拔潘贵负责练兵。”

 王渊提醒道:“陛下将士卒交给朱少监,臣是非常放心的,臣与朱少监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过命交情。但须知,那六千士卒,之所以能士气高昂,皆因不吃空饷、不盘剥克扣,粮饷方面务必要注意!”

 朱厚照神在在说:“朱英不是傻子。”

 朱英第一次随王渊打仗,就连升五级成为御马监少监。第二次随王渊打仗,虽然品级没有提升,却受命执掌勇士营(禁卫部队之一)。

 现在又让其坐营训练六千士卒,可谓圣眷日隆,打死朱英都不敢贪墨军饷。

 至少现在不敢!

 那六千士卒,由于表现出色,早就获得皇帝极大重视,而且还是王渊亲自带出的部队。他若贪墨粮饷,同时把皇帝和王渊都得罪了,还不如另外想法子捞钱呢。

 王渊虽然不贪恋兵权,但还是感到惋惜。他从回京的那一刻,就被剥夺了练兵权力,一来是文官集团在出力压制,二来朱厚照也不敢让王渊继续染指军队。

 王二郎的战力太恐怖了,且为状元出身,很容易惹人联想。

 今后除非危急时刻,否则王渊一辈子都别想带兵。

 可惜那六千士卒,王渊只训练两月有余,仅仅是个半成品而已。

 聊完正事,王渊发现朱厚照无聊得很,似乎对数学几何也没啥兴趣了。当即凑趣道:“臣手里缺钱,陛下缺钱用吗?”

 “天下谁人不缺钱?”朱厚照反问,复又笑道,“我记得你立功赏赐,不仅获赏宅院和良田,还获赏银子百两,宝钞三千贯。这就用完了?”

 王渊嬉皮笑脸道:“谁还嫌银子多啊。更何况宝钞无用,臣又要养几十个奴仆,一百两银子能用几月?春季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各地反贼一闹,京城粮食严重不足,粟米、白米市价已经暴涨十倍!”

 朱厚照非常吃惊,问钱宁:“京城米价暴涨十倍?”

 钱宁苦笑着说:“也不是立即暴涨十倍,而是从去年到现在,米价总体涨了十倍。”

 王道也在旁边感慨,这就是他要带母亲去南京投奔亲戚,而不是把母亲接到北京的原因。他家里没啥产业,庶吉士期间没有职务,连捞油水的机会都找不到,又做人清廉不愿接受投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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