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应祥挂着一块秤砣,用测力计拉起来:“怎么没刻度?”
王渊说:“需要慢慢测算。”
随即,两人拿来一杆小秤,分别称出一两到三斤的三十袋细沙。再用测力计分别挂上,标出三十个刻度,明代版的测力计就此制作完成。
顾应祥以秤砣为实验对象,用测力计进行反复测算,得出结论道:“作用在同一个秤砣的两个力,如果大小相等、方向相反、并在同一条直线上,这两个力就彼此抵消,并且保持秤砣静止不动。就此推测,如果作用于同一个秤砣,其多个受力保持平衡,则秤砣同样维持静止。”
王渊笑问:“如果我们是在飞驰的马车上做实验呢?”
顾应祥仔细思考道:“即便秤砣受力平衡,它相对马车是静止的,但相对地面则是运动的。”
王渊启发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一切物体都拥有某种特性,暂且定名为‘惯性’。在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或外力保持平衡时,这个物体必然保持静止或原有运动状态?”
“好像是这样,”顾应祥说着又猛然摇头,“照你这个假设,如果我向前推动这块秤砣,那它上下方受力是平衡的,前后方则只有我施加的推力。那么,秤砣就应该一直向前运动,为何又会停下来呢?”
王渊把顾应祥的手按到桌上,用力向前一推:“物体互相接处,必然产生摩擦阻力。接触面越粗糙,接触面越广,阻力就越大!”
顾应祥双眼一亮:“也就是说,如果桌面足够光滑、且足够长,我轻轻一推秤砣,就能把秤砣推到若虚的老家贵州去?”
“应该就是这样的,”王渊笑道,“但我们还得考虑空气阻力。”
“空气?”顾应祥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王渊阐述道:“空气无处不在,大风便是空气在流动。风力足够大,甚至能把树木连根拔起,显然空气也是有阻力的!”
顾应祥问道:“你怎么证明空气的存在?”
王渊打来一桶清水,又取来一个细口半透明的玻璃瓶,问道:“瓶内可有东西?”
顾应祥摇头道:“没有。”
王渊笑道:“且看!”
王渊将细口玻璃瓶倒置,快速垂直朝水中按压,桶中之水立即涌进瓶口。但当王渊把玻璃瓶全部按入水中,瓶中水位却低于桶中水位,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清水灌入。
“有没有东西?”王渊再问。
顾应祥有些迷糊:“里面是空气?”
王渊笑道:“或许吧,我是这样推测的。你再看看。”
王渊抄起一张草纸,随手往外扔,只扔出一尺距离便迅速下坠。他又把草纸捡起来,揉成纸团往外扔,直接将纸团扔出门外。
顾应祥猛然醒悟:“这就是空气的阻力!草纸展开的时候,与空气接触面更大,所受到的空气阻力就更大。”
王渊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
顾应祥把玩着测力计,指着刻度问:“力该怎么表达?还是用斤而论?”
“斤是重量,我觉得力虽然跟重量有关,但肯定跟重量不是一回事儿。”王渊无法直接说出重力系数,没有实验数据,他也不能真正说服顾应祥。
时间已经很晚了,顾应祥带着满腹疑惑回家,连公粮都懒得交,躺床上翻来覆去思考着力学问题。
王渊则制作出两个单摆装置,用来做重力加速度测算实验,从而推导出地球的重力系数。
一切准备就绪,王渊发现自己没秒表……坑爹啊!
其实,就算王渊拥有秒表,由于实验精度太差,多半也得不出9.8那个教科书数据。
那就不给出任何数据,暂时只给出定义和定律,并简单进行描述即可。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经常也是只给出定义和定律,连实验过程都干脆省略了,只说通过“精密的某某实验”可知。
王渊反复回忆着各种公式定理,将其纪录下来之后,发现互相之间不成体系,必须进行有条理的科学阐述。
跟牛顿一样,王渊从“质量”说起,否则后面很多东西难以说清。
他要为“质量”下定义,阐述质量、密度和体积之间的关系,而且还必须给出具体论证过程。
牛顿说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话是对的,而王渊则没有巨人之肩可站。牛顿可以“某实验可得”,那是因为欧洲科学家做过类似实验,而王渊必须自己把实验做出来。
密度实验,也缺乏工具,王渊得先弄出有刻度的玻璃烧杯,否则这个实验做起来非常繁琐。
于是乎,王渊打算创建自己的实验室。
正好城西那处宅子已经改建好了,也就拆除少许违制细节而已,整体布局并没有任何变动。
“王学士,请签字画押。”负责交接的太监,捧着一份文书说。
王渊三两下签名完毕,算是正式接手这处宅子。但皇室财产不归户部管理,他还得去衙门报备,然后呈交户部批准,届时才算真正的过户。
正德时期,房产和田产的交易,管控已经不如弘治朝那么严格。
就拿田产交易来说,弘治朝需要地方衙门呈报户部,再由户部下发契本和契尾。契本是表明户部承认此次交易,契尾留给当地衙门作为纳税凭证。
而在正德朝,户部不再颁发契本,也即对田产交易的管控权,从户部下沉到了地方衙门。户部只给契尾,相当于只管税收内容,不再管这几亩地究竟是谁的。到嘉靖时,户部甚至连契尾都不发了,土地交易变得更加频繁和难以控制。
王渊的宅子和庄田,都是皇帝赏赐的,可以直接拿去户部盖章,而且批复起来相当快速。
就此,王渊在北京拥有占地二百零八亩的宅院,另有良田一千零一十亩,妥妥的地主了!(刘瑾这座宅院,经过老王反复推算,发现一百零八亩不够建那么多殿堂,因此改为二百零八亩。)
太监们离开之后,留下男仆三十三人、女仆二十六人,另有依附于田地的九十七个佃农。
在建立实验室之前,王渊得把这些人安排好。
第168章.168【实验室招人】
“喵~~喵~~”
土木三杰似乎对新家很满意,这里足够大,可以任由它们撒欢奔跑。
之前都是养在王大爷家,由宋灵儿负责照顾,甚至把隔壁母猫都整怀孕了。
“二哥,人到齐了。”周冲跑来说道。
屋外聚集数十仆人,王渊抱着猫儿出去,问道:“谁读过书?能读能写就可以,都站出来让我看看。”
两男一女,应声出列,居然有5%的识字率。
王渊再问:“谁会写自己的名字?”
又有四人出列。
王渊说道:“你们三个能读能写的,今后做我的实验室助手。那四个会写自己名字的,周冲你来安排,以后你就是大管家了。”
“诶,我一定把家里管好。”周冲大喜。
王渊叮嘱道:“记住,不管是谁,都不准打着我的旗号,跑到外面去为非作歹!谁若老实听话、忠心耿耿,我就为他的孩子洗去奴籍,还会供其读书给他们谋营生!”
之前麻木不仁的仆从们,此刻突然有了精神,全都半信半疑的看向王渊。
若直接承诺给仆人洗去奴籍,他们非但不会感恩,反而还会感到惊慌恐惧。因为他们离开此处,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不当奴仆意味着活不下去。
但给他们的孩子洗去奴籍,再供他们的孩子读书,虽然肯定没资格考科举,却象征着无限的未来和希望。
“不信?”王渊笑道,“我一年招六个学生,亲自教他们读书,明天就招第一批。家里有孩子的,年龄在六岁以上、十岁以下,不拘男童女童,都可以来接受测试。只要做了我的学生,衣食住行我全包。周冲!”
“在!”周冲连忙应声。
王渊命令道:“把我刚才说的话,去给那些佃户也说一遍。有适合条件的男童女童,明天都能来接受测试,全凭自愿,并不强求。”
“是。”周冲领命。
在大明朝,像顾应祥那样的志同道合者,毕竟属于凤毛麟角,王渊只能自己进行培养。
也不指望这些孩童,学成之后传播科学理念,能够配合王渊做实验即可,能独立做实验、完善科学体系那就更好。
周冲领着其他人离开,王渊问三个识字者:“你们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左到右,一个一个回答。”
第一个家伙胖乎乎的,年龄大概三十来岁,他笑着说:“回老爷话,小的叫洪来福,以前也读过几天书,还打算考秀才来着。小的就是本地人,家里有二十亩薄田,都被那刘瑾给占了。小的也成了刘瑾的家奴,之前负责管理刘家祠堂。刘瑾被陛下剐了,此地成为皇庄,小的继续留下来管理库房。”
“你家的地平白被占了,还能笑呵呵的?”王渊问道。
洪来福拍马屁道:“小的不被占地,哪有福气跟着老爷?”
王渊眯眼冷笑:“陛下赐我的千亩良田,其中二十亩应该是你的吧?心里是不是恨我?”
洪来福立即跪地磕头:“不敢,能把家田投献给老爷,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更何况,就算要恨,那也该恨刘瑾!”
这明显是个油滑狡诈之辈,但王渊对此无所谓,能用就行。
王渊笑道:“我们定个十年之期。你做我的实验室主事,若十年之内兢兢业业,不出任何大的纰漏。那么十年之后,我给你洗去奴籍,并赠送你三十亩良田。如何?”
洪来福虽然不知道实验室是啥玩意儿,但还是磕头道:“能为老爷分忧,小的不求回报。”
“站起来!”王渊喝道。
洪来福立即起身,脸上挤出笑容,忐忑不安的看着王渊。
王渊说道:“我王二郎说话做事,一口吐沫一个钉,从来没有不兑现的时候。我说十年之后,为你洗去奴籍,就肯定会给你洗去奴籍,而且还送你三十亩良田。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对着一个奴仆发毒誓?
不仅是洪来福,其他两人也都听傻了。
洪来福愣了愣,突然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改之前的油滑语气,端端正正磕头道:“王学士大恩,学生洪宗儒没齿难忘!”
王渊问道:“你不是叫洪来福吗?”
洪来福突然又笑起来:“给太监当奴仆,不敢用先父所起之名,否则九泉之下难以面对祖宗。”
“你自称学生?”王渊问。
洪来福道:“惭愧,只是童生,并未进学。小的,小的……”
王渊道:“有话直说。”
洪来福道:“老爷,我有三子,长子和次子皆已夭折,还剩下幼子年方八岁。老爷既然要收学生,能否收下犬子?”
“你儿子识字吗?”王渊问道。
洪来福说:“小的亲自教导犬子,学了两年蒙学。”
王渊就是想招识字的孩童啊,当即笑道:“那我就收下这个学生。等十年之后,给你全家都洗去奴籍,或许他还能参加科举呢。”
“科举不敢想,三代之内都没资格,或许犬子的孙辈能够做官。”洪来福笑道。
王渊又问第二人:“你呢?”
这人长得颇为斯文,年约二十来岁:“回老爷,小人名叫钟安,以前是卢老爷家的书童,因此也被唤为卢安。”
“卢老爷是谁?”王渊问洪来福。
洪来福说:“卢老爷以前是此地富户,刘瑾向陛下请田,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卢老爷。他仗着自己跟朝中勋贵有交情,居然使银子买通言官告发刘瑾,结果全家都被东厂给抓去了。”
这种事情,不惟刘瑾在做,很多勋贵大臣都做过。
根子是从朱厚照他爹弘治皇帝开始坏的,弘治皇帝耳根子软,太监、勋贵、外戚、文武官员一旦请田,弘治皇帝必然会批准。请田请的是“荒地”,不荒也得荒,把地上的人赶走就荒了,不愿走的自然有办法让他走。
明朝开国之时,朱元璋主动给百官荒地,以缓解朝廷没银子发工资的窘境。那时候荒地是真多,官员们撒着欢的开垦,但需要照章纳税,其中一部分赋税用来抵工资。
但随着国库充盈,朱元璋不断收回赐田,同时也不准文武百官再请田。
老朱是很清醒的!
可惜朱棣夺位之后,为了封赏有功者和效忠者,再度把请田的口子给打开。但稳定局势之后,朱棣也开始限制,之后的皇帝也比较谨慎。
唯独弘治皇帝一代圣君,大明朝的中兴之主,请田弊端在他手里彻底泛滥!
京畿之地流民遍地,也有弘治皇帝的功劳,可非朱厚照一个人搞出来的。
弘治皇帝驾崩的时候,李东阳可是跃跃欲试,想换个皇帝大搞改革,把各种弊端全部解决。结果遇到朱厚照,让李东阳彻底懵逼,别说什么改革了,能稳定政局就已经谢天谢地。
王渊的殿试文章,其实很对李东阳的胃口,谁还不想做社稷之臣啊?
洪来福和钟安都自报家门之后,王渊又问最后一个女仆:“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