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随行的三、四十护卫随从,护着七、八辆马车过来,张富安不禁心里开骂:“娘的,一个四品道台,倒比总督巡抚的排场还大?”
看着两个穿着皮毛衣裳的贵公子下马过来,容貌依稀有些相似,张富安心里暗暗咋舌,瞧这穿衣打扮,这道台要么是个大贪官,要不就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既然是回南边探亲,难道是两淮盐商世家出来的?心里虽然胡思乱想着,面上却堆着笑,拱手道:“想必这两位是道台公子了,下官武清驿丞张富安,还请公子帮着引见道台大人!”
“道台公子?”那看着稳重些像哥哥的尚未开口,旁边那个少年已经笑出声来:“你想要见道台大人,眼前可不就是,哪里还需要引见?”
张富安闻言一愣,往兄弟两个身后看去,几丈外停着辆马车。看来道台大人是在车里了,他向这两个“道台公子”点点头,小跑着往马车那里去。
那两个“道台公子”因感意外,等回过头来,张富安已经在马车前俯首道:“武清驿丞张富安见过曹道台!”
这一声“曹道台”不仅引得方才那说话的“道台公子”爆笑出声,就连马车两面的护卫随从也忍不住笑起来。
张富安被笑得心下不安,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还在琢磨呢,就听马车里传出一女声来:“额驸!”
哪里跑出来的“额驸”?张富安还糊涂着,就听身后有人应声:“我在这儿,咱们到武清驿了,你再忍忍,我马上请驿丞帮咱们安排!”
张富安脑子这才清醒过来,这“额驸”是皇家与宗室贵女夫君的称呼,那这马车里不就是贵人了?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朱轮车,红盖,红帏,红幨,盖角皁缘,正是郡主规制的车驾。
张富安正想着要不要立时跪下请安,就听方才应声那人道:“张驿丞,在下就是东兖路守道曹颙,携家眷回乡,劳烦安排下住处!”
一个郡主已经使得张富安吃惊,眼下看着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口称自己是四品道台,他越发脑子糊涂。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批人来路不明,假冒皇亲,却不知意欲何为。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还没出顺天府呢,自京城到这里,又全是官道,真是歹人也不能这般猖狂。
但张富安终究有些不放心,笑着道:“下官见过曹大人,这因今日往来官员众多,各房都住满了,要不您看这样,您将路引先借下官,下官去同上房的提督大人商议,看看能否让与他同行而来的两位总兵大人让出个院子来,省得委屈了贵人!”
这“贵人”指的却是马车中之人了,若是车里真是郡主,别说是二品总兵,就是从一品提督该让也要让;若是那车里不是郡主,那事事非非有提督大人安排,就不干他这小驿丞什么事。
曹颙看了这驿丞一眼,对先前到的那两个长随吩咐道:“你们两个,跟着张驿丞去拜会拜会提督大人!”
那两个长随拱手应了,就见另外一个贵公子道:“怎地这么啰嗦?住个破驿站还这样不省事,早知道如此,在前面那个县城就该歇脚!吴茂、吴盛,你们两个跟那什么什么提督说清楚,赶紧腾房子!”
听着对方像是连提督都没放在眼里,张富安倒是有些相信那车里坐的确实是郡主了,否则怎么好这般托大?
离了门口,张富安带着吴家兄弟往后院上房走,边走边问道:“敢问两位小哥儿,这是哪位贵人出京?”
吴盛听了稀奇,回道:“嘿,你这驿丞怎地听不进去话?我们方才不就说了吗?是我家大爷,新任命的山东东兖路道台!”
张富安讪笑两声,道:“下官问得是车中之人!”
吴盛不禁翻了个白眼:“那还用问,自然是我们府的主母!”
吴茂听出张富安的探究之意,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便道:“我们是二等伯江南曹织造府上的,我们爷是伯爵府长房嫡子郡主额驸,身上带着一等男的爵位,万岁爷亲自点为东兖守道,如今正是回江宁探亲的。车中是我们的女主子,淳王府的大格格,御封的和瑞郡主。”
张富安的心肝听着一颤一颤的,淳王府可是皇子府,这大格格是皇帝的亲孙女,真正的金枝玉叶,怨不得那道台那般年轻,出自伯爵府,又娶了郡主,看来正得圣宠。
他刚要后悔,是不是未刚才跪下请安有些失礼,又思量着不对,这驿站南来北往的,闲话最多,江南曹家前些年是显赫,这两年听说是没落了的,怎么还能这般风光?
驿站上房里,云南提督张谷贞正盘腿坐在炕上,同两个属下云南永北总兵汪一桂、云南开化总兵围着火锅喝酒。
说起来也是缘分,这三人都是前几日新任命的,张提督原来是湖广镇筸总兵,汪总兵原是沂州副将,阎总兵原是永昌副将。三人正好同一日去兵部领的路引,竟是同僚,武人又不像文官有那些个讲究,便约好了一同赴任。
听说来人是淳王府的大格格与额驸,三人都下了炕。张提督与阎总兵倒还没什么,只是思量着让出间上房来,去请个安;汪总兵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大家伙都看他,便道:“在下是镶白旗的,这淳王爷正是在下的正经主子,这眼下喝了酒请安,却是有些不恭敬!”
张提督是上官,不好说什么;阎总兵与他平级,笑骂道:“瞧你那怂样,咱们只是远远请个安,还能熏着谁不成?”
汪总兵说完已是后悔了,因为这酒是上官请的,这样说来好像埋怨人一样,瞧着张提督面色如常,方笑着说:“呵呵,是在下失言,失言了,既然是在下主子到了,那自然是在下该腾房子的,阎老兄,却是要到你院子里挤上一晚了!”
阎总兵忙道“无妨”,汪总兵唤了个长随,打发他往隔壁院子去,让跟着的随从等人赶紧给贵人腾地方。
等张提督他们到驿站门口,给郡主与曹颙请安见礼后,便簇拥着两人往上房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叫声:“救命,救命啊!”声音分外凄惨,使人闻之不忍。
这是什么缘故?众人皆是变色,就听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张百岁满脸是血地跑过来,对张富安道:“叔,不好了,厨房……”尚未说完,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195章 武官
张百岁“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张富安小小的驿丞,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浑身筛糠似的,哆嗦个嘴,哭不出来。
张提督与阎总兵、汪总兵都是军旅出身,虽然不能说身经百战,但是对于流血死人也都是常见的。阎总兵半蹲下身,摸了摸张百岁的脖子,还有脉搏跳动,估计只是晕过去。
初瑜被刚刚那凄厉的声音吓了一跳,略带不安地拉住曹颙的袖子。
张提督与阎总兵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这边郡主与额驸还在,正颇感为难,又是一声喊叫:“啊!”他们也顾忌不上那许多,略一抱腕便顺着声音跑过去。
曹颙想要过去瞧瞧,但是顾及到身边初瑜在,便回头想要吩咐曹颂送初瑜先过去,这一看却哪里还有曹颂的影子?
汪总兵虽是留在了曹颙这边,却搓着手,也伸着脑袋巴巴地往大家离开的方向瞅。
曹颙只觉得手心一暖,初瑜已经悄悄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额驸,咱们也快去瞧瞧!”
曹颙本不想应,但是见初瑜满是忧心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驿站,厨房。
地上狼藉一片,米面散了一地,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豆腐、青菜。一个穿着孝服的妇人被压在灶台前,衣衫都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骑在她身上,满脸通红,眯着双眼,喘着粗气,身子耸动,正在做那不可言传之事。
那妇人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神情木木的,眼神很是空洞,看不出半点活气。而墙角,团缩着一个同样着素白孝服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只知瑟瑟发抖,满脸的泪痕,满眼的恐慌。
张提督与阎总兵、曹颂几个到时,入目的就是这个情景。虽然听到喊叫声时,大家已经想到大概是非奸即盗,但是亲眼目睹时,还是恼怒不已。张提督与阎总兵稍慢一步,曹颂已经上前揪着后脖颈子,将那汉子拽起来。
那汉子身材高壮,浑身酒气,不知灌了多少坛子酒,手上却仍是不含糊,虽在得趣时冷不防被拽起,但立时就反应过来,一手去推曹颂,一手抽出腰间的配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妈的,老子三年没进京,这世道还变了不成?小崽子,敢管老子的闲事,瞧老子废了你!”
曹颂撒了手,也抽了刀出来,虽然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人给剁吧了,但是一眼扫到那被凌辱的妇人,见她似乎乜傻了一样,也不知道收拾衣裳,就那般躺着,袒胸露乳,下身也光溜溜的,那光景实在难堪。曹颂便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抖开甩过去盖在那妇人身上。
那汉子被坏了好事恼羞成怒,挥着刀就向曹颂砍过来。一旁的阎总兵抢步上来,他也是好功夫,空手夺了那汉子的刀,又推得那人一个趔斜退开几步,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奸淫妇女?”
“猴崽子你……”那汉子话说到一半,醉眼忽然看清阎总兵身上的官服,立时收声,脑子里惊醒一半,忙两下提好了裤子,归拢了衣裳,抱腕讪笑道:“误会,误会,是这小娘们贪财,故意勾引兄弟!”
阎总兵冷哼一声:“是吗?既然不是良家,那这妇人为何还高呼救命?”
那汉子忙陪笑道:“这个……是他妈的这娘们忒贪财。兄弟讲好了三两银钱,临入门了,死娘们居然还要再番一倍,很是不识抬举!……”
说话间,曹颙与初瑜也到了,曹颙见里面情况不堪,立时挡在初瑜前面,要喊曹颂过来送初瑜回去。
那汉子已是瞧见了初瑜,眼睛一亮,虽瞧着对方衣着富贵,不敢太过放肆,但目光仍腻呼呼的粘到初瑜身上,表情说不出的恶心。曹颙恼了,瞪了他一眼,张口喊曹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