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坦诚,曹颙面上没什么,心里却颇为欣慰。
“是怕了?可是既规划好自己要走的路,终是要下场的。若是明年再胆怯怎么办?难道还有找借口在延迟两年?”曹颙道。
长生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那不会,我只是有两本书学得还不通透,延到明年二月下场,就有整整一年的功夫。就是石头脑子也当记下了,况且我又不是石头脑子。”
长生确实不笨,他继承了曹寅的才华,琴棋书画都比较有灵气,缺少的就是时间的沉淀。
只是对于八股文章,他实在是不开窍,才很是自知自明地想要绕开科举这条路,那就是参加童子试取得秀才功名,然后考六部笔帖式。
见他主意拿的正,曹颙想了想,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童子试也好,举试也罢,都是下场的人多,录取的人有限。你也不必同你几个侄儿相比,他们固然是功课不错,可三人全中,也有运气使然。我支持你下场,并非要你定要榜上有名,只是想让你去见识见识。过了固然欣喜,过不了也不打紧。我晓得,你是面嫩怕落榜后被人笑话,可路是自己的,为了这个那个的目光,难道还不走路?”
一口气说了这些,曹颙只觉得口干,端起茶盏吃了两口茶,继续道:“你也渐大了,不再是孩子,以往由曹府庇护,你没吃过什么苦头。可你去旗学,也当晓得,同窗之间也有远有近。只要是与人打交道,就难免有摩擦碰撞。要是时时在意别人的看法,那累心也累死。这世上,除了这大家子,除了你的骨肉至亲,其他人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往后这样的面对还有许多,而且面对的并不仅仅是轻视与嘲笑,若是不坚强起来,你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保护你身后的至亲……”
第1322章 惊吓
曹颙这番苦口婆心,不知长生到底听见去多少。
不过他态度端正,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让曹颙这个做长兄的也比较有成就感。
曹颙想起曹颂少年时的模样,几位堂弟中,独有曹颂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
曹荃性格怯懦,依附兄长,只知享乐,哪里会教养孩子。
曹颂这个东府长子,要是没有曹颙教导,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那时曹颙看着与曹颂年纪相仿,实际在心里也是将他当成子侄辈教导,言传身教,一点点教他做人道理。
现下的长生,亦是如此。
不过,同曹颂少年时的莽撞青涩相比,长生要有主意的多。
即便老实听了兄长的教训,他也没有犹豫迷茫,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依旧言到打算明年下场。
曹颙见状,越发满意。
不只是因为长生同天阳说过,要守一个“信”字,最主要的是长生有自知自明。
人贵在有自知自明,如此就不会鲁莽,不会盲从,不会轻易让自己身临险境。
就这一点来说,长生比当年的曹颂强出太多,隐隐地有点曹钤缒甑难印�
曹寅生前曾说过,在二房几兄弟中,曹钍亲钣辛槠摹H羰怯行氖送荆墙嵌考感值苤凶叩米钤吨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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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想到此处,仔细打量了长生两眼,目光带了郑重:“还是坐下说话,即是你已经计划如左住、左成他们两个一样考六部笔帖式入仕,那有没有计划得更长远些?总不能老在笔帖式任上,最后要做什么,想要往什么位置升迁,你可都想过没有?”
长生闻言,不由一愣。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心中零星有些想法,又哪里会考虑的那些周全。
他微红着脸,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没想过那些远,只是想着父母在、不远游,即便笔帖式任满,多半还是要留在六部做个小官。我又不像二哥与天佑,二哥需要支撑东府门户,天佑则是长子嫡孙,身上责任也重。我不过是想着有个正经差事,不给母亲与大哥丢脸。总不能让旁人说,这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旗学里那些提笼架鸟的纨绔吆三喝四、随从如云,看似风光体面,背后又有谁瞧得起?”
这般实实在在的打算,曹颙都好些不敢相信。
自己这个娇养大的弟弟,不知不觉已经悄然长大。
“那你有没有想过,兄弟之间,旁人都是高官显位,独你品级不高。往后你也要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如今你在乎同窗朋友的目光,到时候亲戚之间也未必就没有势利眼。到时候不仅仅是你自己个儿,就连你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曹颙道。
长生老实地摇了摇头,道:“咱们曹家同那些八旗大姓不同。那些八旗大姓,都是开国时举族依附,传到现下长的有十来代人,少的也有五、六代,子孙繁茂。那样的家族,子孙中成才者不过十之二三,即便多出几个高官显宦,还要传出‘佟半朝’、‘石半朝’的名声,时时小心是否被皇上忌惮。像咱们曹家这样没有根基的,还能几兄弟都居部堂?有大哥、二哥这样在前面支撑家族门户的,有四哥这样现下品级不高,却前程大好的,自然也有五哥与我这样依附几位兄长混日子的。”
曹颙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这哪里是个十四岁孩子能说出的话,这哪里是十四岁孩子能有的见识?
可曹颙不得不承认,长生的话时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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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同样赞成这个看法,他与曹颂居高位,曹项在缓缓升起,曹罴次扌氖送荆臀扌杷剂刻唷�
只是,他没有将长生看成他们堂兄弟这一波中,毕竟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在哪里摆着。
他将长生当成是天佑、恒生看做一波。
等到曹颙兄弟渐老,长生与天佑正年富力强,可以支撑家族。
长生能说出这番话,不仅仅是见识的问题,话中还流露着对仕途功名的不屑与冷淡。
这就让人纳罕,他一个养在高门大户的公子哥,若是没有人引导,怎么会想得这么通透。
曹颙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你最近常去老书房,可是在看《白茅堂集》?”
长生眼睛一亮,道:“大哥也读过那套书?黄公大才,妙笔生花,弟弟几乎要废寝忘食。”
曹颙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找到源头就好:“黄公生前是名闻天下的大儒,才华洋溢,自是不用说的。只是你可晓得,顾家子孙今何在?”
虽没出仕,可因兄长是部堂,对于其他几部的京堂,长生也能数出姓氏。
“部堂里没有顾姓,可是黄公留下祖训,只允许子孙耕读传家,不许出仕?”长生带了几分好奇道。
“黄公故去后,子孙不肖,家道中落,产业散尽,子孙凋零,几乎绝嗣。”曹颙淡淡地说道。
长生听了,皱眉道:“就是因家道中落的缘故,这些顾家藏书才到了咱们家?”
他正仰慕顾景星,听了兄长的话,没有想其他的,反而想到自家藏书上。
虽说曹寅病故时,长生年岁还小,记得不真切,可不愿意有损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曹颙摇摇头,道:“那藏书是黄公所赠。黄公在世时,家中败像已露,不放心这些藏书,就在过世之前赠与父亲。”
至于闻名士林的《白茅堂集》,就是由曹寅早年在江南时编撰刊印。
长生犹豫一下,道:“这么宝贵的藏书,怎么会平白给了父亲……可是因先夫人的缘故……”
即便曹家上下无人提及顾氏,甚至外人不少都不知晓曹寅还曾有过一房发妻原配,可曹家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