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妙法。”有人评道,“本朝若能如此,亦可破这胥蠹之害!”
在座的虽然都是广州的“上层”人士,但是对待胥吏,面子上亦不能不敷衍。逢年过节,胥吏上门“打抽丰”,少不得也得破费几个。虽说不过是疥癣之疾,到底也令人不快。
“此言差矣,次法不过是法家之术,有何新鲜?暴秦虽强,不过二世皆亡。我观这澳洲人的所为,倒与暴秦一般无二……”
这番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澳洲人入城之后的种种举措:钉门派,设保甲,整顿户籍,编练警察日夜巡逻……稍读史书的人都知道,这是“法家之治”。
“依我看来,这髡贼的治国之术亦非法家,”一直没有开口的黎遂球道,“髡贼之治,一言蔽之:扬小民之权,护中产之财,抑豪强之势。”
这一句发聋振聩,瞬时便让原本对澳洲人的施政还有些“雾里看花”感觉的士人们瞬间清醒过来,联想起澳洲人入城之后的所作所为和过往听到的有关他们的种种消息,无不是按照这三条而来。
“黎兄说得是!这髡贼就是依这三条行事!”
“想不到黎兄隐居乡下,却对城中之事看得如此明白。”
……
黎遂球摆摆手,别看他久居板桥,实则对城里城外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包括老仆每月三次送来的《羊城快报》,他都仔细读过。每篇新闻、每篇报道,连着广告都反复读过几次,为得便是从中破解出澳洲人“蛊惑人心”之术。
在黎遂球看来,澳洲人的“船坚炮利”“奇技淫巧”都是“微末之术”,真正厉害的,在于他们的招揽人心之术――近乎是妖术。
从他们初登海南到占领广州,还不到十年时光。据闻琼州已是“大治”,不但生计无着的百姓争相渡海前往,连本地的不少富豪商贾都到临高去买房置地,修起了安乐窝。黎遂球原本不能明白,一股海外蛮夷,靠什么蛊惑人心,引诱得大家都铁了心的往琼州这个荒蛮之地跑。甘于为髡贼修桥铺路,做工务农,临阵厮杀,不但建起了人人称羡的安居乐业的“小天堂”,还能让从贼的百姓变成强兵,冲阵厮杀毫无畏惧。
仅仅用“以利诱之”来归纳,未免太过简单。要说以“重金相酬”的群体,大明也有:辽东的官军,每年朝廷都要在关宁花费巨万银两粮食,可也没买来得关宁军的胜利,反倒是被东虏步步进逼,快要退到山海关不说,还多次被破边墙,饱掠而去。
在板桥隐居的那段日子,他听了传闻,看了报纸,渐渐的便领会出了澳洲人收揽人心的秘密。
巫蛊案,不惜动用全城警力,追查明女的下落。这等事,过去衙门不要说管,连听都懒得听――此所谓“扬小民之权”。平民百姓,平日里苦于生计,又无权无势,遇事只有被盘剥欺侮,髡贼愿意为之做主,扬眉吐气。此所谓“扬小民之权”。
“护中产之财”:关帝庙人马、衙门胥吏……这些人平日惯于骚扰百姓,敲诈勒索。小民无财无业,搜刮不到几个钱财,被他们欺压盘剥,不堪其扰的,都是商户之类的中等人家。髡贼予以取缔消灭,亦收了他们的心。
最后,便是抑“豪强之势”。这件事,澳洲人如今已经在一步一步的做了起来,巫蛊案不过收割了素来不法的“劣绅”,而这随后的“税务整顿”,便是向缙绅大户亮出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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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两广攻略篇137节
第一百三十七节 讨价还价
辛劳楠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个专事剪径的大盗,在外地站不住了逃到阳山。在阳山拜了李双快的码头重操旧业。
阳山虽是个小地方,却有连江通航。出入湖广的商人时常会在这里出没,所以这剪径的“买卖”颇做得。
辛劳楠在李双快的庇护下混了好些年,年岁大了便渐觉力衰,干不动这买卖――他也知道这生意容易祸及子孙,便“金盆洗手”,在阳山购置了些田产,堂而皇之的做起了的富家翁。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李双快自然能放心的把张天波的家眷托付给他――说起来张天波也照应过辛劳楠的“生意”,这点江湖上的香火情分还是要讲得。
李双快是个老江湖,又怕这是个圈套――搞不好髡贼的探子上就在外面候着盯他的梢。便关照人将姜逍天找来。此人亦是他的把兄弟,和辛劳楠干得是一行买卖,常年单枪匹马趁着夜色在连江上劫财杀人,身手水性极好。澳洲人占领阳山之后,他躲在到了李双快的庄子上当“长工”――实则是在“避风”。
“今个夜里,你悄悄的到村里河边下水,潜出村去,到辛劳楠兄弟的庄子上去走一遭。”李双快低声道,“你到了辛兄弟庄上,就对他说……”
一番周折,“大宋新任阳山县令想请张天波重新出山”的消息送到了大崀圩――和李双快猜想的一样,张天波就藏在把兄孙大彪的家里。
张天波在孙大彪这里,每日里在寨子里吃喝玩乐,以此消磨时间。然而心里却极不踏实――澳洲人整肃衙门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他听了不少澳洲人对付胥吏的事情:各种酷刑“拷脏”,还要被“满门抄斩”,早把张天波吓得魂飞天外。尽管孙大彪多次保证这里“绝对安全”,他也郁郁寡欢,生怕澳洲人来抓――按照澳洲人“整肃”的标准,他够死几百回了。受他侵害的苦主大约这会都在澳洲人那里告状呢!
这会却收到了这个消息,李双快这个“师祖”他是信得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家眷托付给他。然而他信得过李双快并不等于信得过澳洲人:谁知道澳洲人是不是做局把他诱出去杀掉。
思来想去,便和把兄孙大彪商量。
孙大彪却满不在乎,笑道:“你当这捕头几年?”
“小弟是崇祯二年上任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年多的功夫。”
“仇家有几个――有人命的仇家?”
张天波仰头一算:“若说谋过他钱财的,弄过他妻子女儿的,倒是不少。要说累及人命的不过四五个而已。”
“这便是了,你手里不过四五条人命,怕他怎个?”孙大彪笑道,“就说哥哥我这寨子里,手上有十多条人命的,少说亦有十来个人。你点人命账算个鸟――就是造乱的瑶民,大约杀得人亦比你多。澳洲人又要和官兵打仗,又要防着瑶民,吃饱了撑着费这许多功夫来赚你?”
“哥哥说得是,不过……”张天波依旧很不放心,他这个“阳山三霸”的名头,自己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澳洲人要不要招揽你当捕头,有未可知。不过大约也不想杀你。”孙大彪想了想道,“你不妨和澳洲人见一见,看他们有什么说法。若能有个路子能洗刷,不论做不做捕头,总能重见天日,也省了过这东躲西藏的日子。”
“大哥说得是。小弟去见见便是。”张天波其实心里依旧无底,不过孙大彪既然表态要他去“试试看”,他也没有底气说“不去”。万一惹恼了这土匪头子,直接把自己捆了送到澳洲人那里是市好也说不定。
当下通过李双快,将愿意见面的消息传达给了王初一。
“老彭,你的法子还真不错啊。”接到消息的王初一笑道,“这个香饵一下,张天波果然就出来了。”
彭寿安微微一笑,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接下来怎么办?”
“下来的事情,由下官来做便是,不过少不得王县长亦得出马――以示郑重。”彭寿安道,“只是要给张天波一个职务,这样才能安他的心,让他去做招安的说客。”
王初一点头道:“职务好说,县里的职务空缺甚多,除了科长之外,我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只是给他个什么名义才好?”
“他是捕头出身,自然还是要让他当缉捕的差事。要照他往日的差缺,便是县里的治安科科长。不过,这是县内要职,又是大宋的经制职务。张天波只能算是投顺的明国人员,不堪这等重用,给他一个侦缉队长的职务便是。外人看了也不至于太过诧异。”
侦缉队是各州县收复之后,临时安排留用的快班人员的部门,负责一些治安辅助上的工作。这个职务不算正式的澳洲干部,但是听起来名头又很大,
彭寿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张天波只是一个棋子,将来消灭了孙、冯二匪之后,自然要被“整肃”掉,真要弄个很正式的职务,事后反而不容易收拾。
王初一自然也明白,他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反正侦缉队也没几个人,谅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县长,让他当侦缉队队长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也不要让他正式到差办事。”彭寿安道,“只要他接了这差事,便教他全力去办招安的差事。”他见王初一有些不解,便又解释道:“张天波是阳山三霸之一,民间名声极坏。此次虽系假招安,百姓却不知晓,极易败坏人心……”
王初一恍然大悟,道:“彭先生说得是!”
这招安的事情便紧锣密鼓的办了起来。在彭寿安的一手策划治下,李双快牵线,彭寿安亲自出马,在李双快家中见到了张天波。
张天波见来得是老上司,不免又相信了几分――毕竟彭寿安当政的时候,他没得罪过这位县太爷,差事说不上尽心竭力,至少也能让县太爷过得去。
然而不管彭寿安竭力抚慰,给他定心丸,张天波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一场普通的改朝换代,他是不会这么多疑的,实在是澳洲人对付胥吏的手段“声名在外”,也由不得张天波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