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927节

“依在下看,熊督那里是去不得了。”荀礼道,“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手下将佐官员早就与他离心离德。易先生纵有报国之心,熊督亦是有心无力了。”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了,显然,对方敢于在髡贼控制下的梧州城里对自己说这番话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这既是对他忠心的信任,也说明对方对自己了解的非常透彻。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反问道:

“想必荀先生是要来指点学生一条明路了。”

荀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明路,或许说不上,到有可能是条死路――自髡贼登上临高,与他们作对的个个都难逃一死,先生还愿意走这条路么?”

“走。”易浩然毫不犹豫。

“那我也实言相告,”荀礼看了一眼还在正厅里喝茶叙话的客人们,小声道,“我并不是什么门客――那位门客相公,已经被我杀了。”

“嗯?!”易浩然登时又吃了一惊。

“先生且听我言。”荀礼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在城外,聚有百个绿林兄弟――都是敢打敢杀的好汉……”

他看到易浩然的面色微变,又道:“先生莫要误会了,在下并不是草莽中人。当年,我曾是临高县的缙绅,髡贼登陆临高,我与他们死命交战,不幸战败。兄长、侄儿都战死沙场,家中眷属,更是无一幸免。后来我投到两广总督府,何镇出征临高的时候,在下曾是他麾下的幕僚……”

原来这荀礼正是苟家两兄弟的老二苟循礼。苟循礼自从在越南煽动土匪攻打鸿基失败,其后数年又在当地折腾了一番,死了不少人。虽然和胡烂眼两人拉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却又被澳洲人的“剿匪”打了个稀巴烂,三停人马丢了两停半。余下的人也不想再在越南和澳洲人死磕了。有人过去在梧州落草,便提议回梧州去当土匪――至少梧州是个交通要道,商旅众多,可抢劫的东西也比在越北多的多。

回到梧州一番火并:胡烂眼“奋勇当先”,苟循礼“神机妙算”,众土匪“效力用命”,齐心协力,总算是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苟循礼急于想知道儿子的消息,也不甘心就这样落草为寇一辈子,便辞了胡烂眼,重新潜回澳门找李丝雅。

然而他们折腾几年,没能动髡贼半根毫毛不说,有关髡贼的消息也所知有限。李丝雅对他已经失去了兴趣,除了供给三餐一宿,竟将他抛一旁,不闻不问。

苟二在澳门待了一个多月,就见了李丝雅一次,知道他对这女人已经毫无用处了,只好灰溜溜的又回广州看看情势。

广州城里,不但郭逸的气焰盛于往日,髡贼更是直接在城外修起了什么大世界。广州官场对髡贼不但视而不见,甚至阿谀奉承。苟二这样的“反髡斗士”别说被人重用,几乎成了“瘟神”一般为人避之不及,成了丧家之犬。

更惨的是,原本跟随何镇当还乡团的苟承绚下落不明,完全不知去向,赖家兄弟更是音讯全无。苟循礼靠着手里仅存的一点银子在广州的各处衙门里打听消息,也没打听到具体的消息,只听说儿子跟着何镇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广州,想来是死在海南了。

他大哭一场,伤心归伤心,也只好另做打算了。没想到这会又传出消息来,说郭东主正悬红一百两银子,要苟家父子的人头,没有人头,一条胳膊一条腿也值五十两。胡烂眼也没被忘记,悬红了五十两。

这下,广州城里各路好汉都红了眼,广州自然是待不得了――这里隐隐已经成了髡贼的天下。琼州府更是回不去。只好继续回胡烂眼那里当土匪了

在匪伙里,他是“师爷”的身份,又是胡烂眼的把兄弟,算是“首领”一级的人物。在山寨里过得称的上“逍遥”,但是比之过去的“乡贤”生活,那就差的太远了。厕身荒山野岭之间,住的是简陋的房屋,吃的是粗砺的饮食,整日里和一群粗鄙的山野村夫混在一起,连抢来发泄的女人也大多粗陋不堪。家业即被毁,儿子也生死未卜,自己又过着这样的日子……他的复仇之火不但没有随着年龄增长有所减弱,反而越烧越旺。

没想到,这个机会居然送到了眼前!

髡贼攻占梧州的消息,土匪们是第一时间得知。对于土匪团伙来说,大军过境征战,兵荒马乱之际是绝好的发财良机――犹如跟在狮子背后吃腐肉的鬣狗。乘着明军溃乱,梧州失陷的机会,本地的各路匪伙很是发了一笔财。胡烂眼他们也不例外。

不过。鬣狗觅食固然可以沾狮子的光,但是也不能距离的狮子太近了,何况这狮子还是髡贼!胡烂眼匪伙的人都是吃过髡贼大苦头的,因而十分谨慎小心。

土匪在城中都有线人,髡贼进城之后的种种情况,苟循礼多少也知道一点。他为报仇的火焰所驱动,更是关注着城里澳洲人的动向。梧州残破,城里人心不稳;最近瑶峒作乱,髡贼大军仓皇从梧州撤退,梧州城里只留下了少量人马,苟二知道:机会来了。

土匪们并没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激情,但是梧州作为一个战利品,却是无数本地土匪做梦也不敢想的“肥肉”。何况,真要是能在梧州打个胜仗,杀几个真髡假髡,朝廷肯定会有封赏――对土匪们来说,“招安”博个出身来“光宗耀祖”也是极有吸引力的。因而苟循礼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说动了胡烂眼和整个匪伙。

可是他们匪伙只有百多人,胡烂眼他们都是和澳洲人交过手的,深知他们的厉害。纵然城里只有百十号“假髡”,摆开阵势他们也绝不是对手;至于拉拢其他匪伙一起干,胡烂眼在越南便吃到这种“合股”的苦头,拉来壮声势,吸引髡贼火力是可以的,要他们出死力,那是办不到的。

“咱们要借力,可是山上的各路‘神仙’靠不住,还是要靠朝廷!”苟循礼思索再三,对胡烂眼说道。

“你是说,去找熊文灿?”胡烂眼眨巴着他留着疤痕的眼皮,问道。

“我们势单力孤,直接找熊文灿是不成的。连人都未必见得到。”苟循礼道,“必须有人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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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节 重振旗鼓

要是在往日,他根本不敢动这个脑筋:熊文灿和他之间是云泥之别,别说见他本人,就是见一见他手下的幕客、二爷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不过眼下,熊文灿已经把广东丢了个一干二净,现在除了“坐以待毙”就只能“病急乱投医”了。必然会比较礼贤下士。

但是这个人却不好找。苟循礼本来不过是个偏僻小县里的“乡贤”,充其量也只能和本县的“城关镇五巨头”称兄道弟,出了县可就没那么“贤”了。苟家最牛逼的时候,琼州知府的师爷对他们来说就算是结交到的最有权力的政治人物了。

当初他们外逃到广州,到处寻门路告状的时候,苟循礼就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在广东地面上,除了后来主动来招揽自己的李丝雅之外,他根本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门路。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山寨平日里为了安全和便于抢劫起见,在梧州城里城外都安插有有不少探子,这些人暗中与土匪勾连,不断的传递各种消息到山寨。髡贼破城之后,苟、胡俩人心里有病,更是派出了不少人到城内和四乡和“坐探”们联系,一是看髡贼有无剿匪的动静,二来设法寻觅能否暗中联络官府的失散人员,以此作为自己的引路人。

其中有个坐探,过去在是县衙门里当差的“白身”衙役。澳洲人进城之后他听到风声,便躲在家中――反正白色衙役并无花名册,只要不去衙门办差,也就算是脱离关系了。

此人因为在衙门当差的关系,曾经被拨到过总督衙门门外站班,因而见过易浩然几回,知道他的底细。前一天,他上街办事,却在一家办丧事的人家门前见到了正在担任“知客”的易浩然。

这衙役原本只是想借机讹易浩然些钱财,遇到下山来的土匪要找“引路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来人。

苟循礼得到消息如获至宝。因为据坐探说:易浩然曾经统带过熊文灿的家丁――由此可见,必是在熊文灿幕府中受重用的师爷,他既隐匿在民间,必然不会投靠髡贼,自己纵然说不动他,也不会被他举发。当下便冒险改头换面,亲自来梧州联络。

他自述什么“临高县的缙绅”、“投奔两广总督”、“在何镇幕中”云云,都是自抬身价,也是为了让这易师爷消除戒备心理。

果然,他说了这几句,易浩然眼中戒备之色少了许多。低声道:“既如此,壮士来此何为?”

苟循礼亦低声道:“先生难道就此忘却此乃大明之土,要安居常做大宋之民了么?”

易浩然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敢忘!”他和周围人敷衍了几句,又道:“你哪里下处?”

“我在城里不便久居――髡贼是要清查户口的,”苟循礼迅速看了下四周,低声道,“我明日中午到城北龙母庙进香,先生可去那里等我。”

苟循礼不敢完全相信这位易师爷,在城外见面,他可以派人提前到场察看有无埋伏,免得这位师爷突然间想拿他的人头做为见面礼。

当晚,易浩然思索再三,决定搭一搭苟循礼这条线。现在蒋秋婵家的丧事已经基本办完,他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这里。而他在梧州并无去处――不仅如此,他如果说现在就去藤县,道路并不平靖,就算髡贼不封锁道路,遇上打劫的土匪也难保性命。

苟循礼的来路固然可疑,但是自己是一个落魄的师爷,半老头子一个,即非俊男靓女,又不是家有资财,苟循礼不至于要设计欺骗自己,若说是髡贼的圈套,他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何况人就在城里,要杀要抓都市髡贼一句话的事情,何必大费周章?

不论这位“苟壮士”图谋什么,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坏处。最坏不过丢命。反过来说,万一这位苟循礼真有什么妙计,能力挽狂澜,也未尝不是好事――反正熊文灿和广东明军的局面已经坏到了极点,拼死一搏,否极泰来还能扭转乾坤。

思量到此,他便悄悄的去见秋婵。

“侄女婿的大事已经办完了,我在这里不便再做居停――于你的清誉有碍。”易浩然斟酌了字句,“明日我去外面寻房子,这就搬出去住。”

“叔叔在梧州无亲无故,兵荒马乱的,等闲哪里去租房子安顿?”秋婵这些天全靠了易浩然在外奔走,支应场面,总算平平安安的将这场白事办了下去,对这位“易师爷”很是感激:要知道象她这样的孤儿寡妇,若无亲人在外支撑场面,在社会就是任人欺凌勒索的对象。往往一场白事办下来,尸骨未寒家里便已破产。

虽然知道到“郝冉”的离开对自己、对这个已经残缺残存的家都好,但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忧惧感和这几天朝夕相处,对他这几天来君子品性和危急时候果敢无畏的好感都使得她不愿意他就这么离开。

但是他这么住着,的确是说不过去的。秋婵想了想道:“表叔莫要着急,现在是兵荒马乱的时节,表叔又是个生人,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愿意出租房子――莫如在这里找个活计安顿下来――或教私馆或当个账房先生,即有了活计也就有了住处。”

易浩然道:“话说得不错,只是仓猝之间哪里去寻找活计。”

“表叔不用担心,我娘家在本地经商,颇有些人脉。明日托娘家亲戚为表叔打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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