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髡贼对这个“时症”如此的郑重其事,又是封闭码头,又是给假髡配上面罩――这东西他是知道的,髡贼的郎中们都戴这个,据说可以“防疫”。
这是要传疫啊!赖小的头皮顿时炸了起来。
传疫的恐怖他略知一二。临高也闹过天花。在广州行乞之余,乞丐们彼此“吹水”,有见识过的乞丐便说过传疫的恐怖“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烟”。在广州这几年,每年也见识过传疫,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乞丐们常被叫去当仵工搬运尸体――这活可以剥取死人身上的财物衣服,很多乞丐都愿意去,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搬运尸体染病而死。
自己不会是也被染上了吧?赖小惶惶不可终日。当他们终于被赶上船之后,一个小道消息已经在人群中流传了,当天码头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他们这些乞丐还是假髡们,都要被送到一个小岛上去“等死”,以免他们再传疫给别人。理由就是码头上监管他们的假髡也上了船。
“髡贼真是该死!”赖小暗暗咒骂着,“一个个都发瘟死掉了才干净!”
想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在苟家庄给二少爷当小厮,不愁吃穿,出门的时候威风八面,不论是调戏丫鬟还是佃户长工家的妻女,没人敢说个不字,就是在县城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吃个西瓜都不带给钱的。
谁能料想自己如今竟是这样一个下场!不但连乞丐都做不成,还要被送到荒岛上去“等死”。
不等束手待毙,一定要跑!
这里江面虽宽,但是赖小自诩水性极好。海湾里尚且能来去自如,何况比大海安静的多的珠江!
只要能爬出货舱,往江水中一跳,假髡是决计抓不住自己的。
赖小偷偷的看了看四周。运送他们的是所谓“澳洲驳船”,船不算太大,露天货舱里挤了一百多个乞丐。货舱的舱壁足有一人多高,船头船尾的甲板上都有假髡在警戒,他们居高临下,船舱里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清楚。想要偷偷爬上去跳江是办不到的――那假髡抬手一枪,自己身上非得出个透明窟窿不可。
天空阴沉,远远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鸣,船上的乞丐们不由得缩了下脖子,远处的乌云云端,隐隐约约电光在闪烁,江面上的风开始变大,凉飕飕的。
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驳船上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随着风力增强,船只也开始颠簸起来了。
在前后甲板上警戒的假髡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不住的呵斥着:“不许动,不许动,都蹲下!”
一阵风过去,突然赖小脑袋上被滴到了一滴水,接着他听到一阵急促的噼啪声,随着闪电从头顶掠过,雷声似乎就在耳畔炸响。几乎是同时直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往江面上坠下,江面上顷刻被射出无数的波纹,又瞬间被浪花吞没。
不过片刻,从货舱的舱壁上便落下了万千条瀑布,兜头而下的雨幕顷刻便将舱内的众人淋透。赖小蹲在舱壁旁,紧张的看着天空,此时的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灰暗昏黄,有时却又白亮亮的,一个全是水的世界。
船上的假髡们也被这大雨淋得手足失措。有人赶着去拿雨衣,有人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蓑衣,给斗笠系上绳子。就在这短促的混乱中无瑕顾及货舱的片刻,赖小已经手足并用,踩着一个瘫软在底舱乞丐的身子爬上了船舷。一阵惊雷滚过,他纵身跳入了浊流滚滚的珠江江水之中。
二百五十七节 瘟疫战争(三)
赖小的逃逸并没有引起多少涟漪。押送人员为了少麻烦,在上报的时候便写成了:“跳江自杀一名。”于是赖小就从“接触人群名单”中被划去了,注明:“其他原因死亡。”收容乞丐流民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掉的人有一百多号,多一个少一个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默天此时已经焦头烂额,自然也顾不得一个赖小的死活。他忙着培训防疫人员,给保甲长和警察们开会,要他们注意各自管片内的病人、路倒尸和死亡人员情况。所有死亡人员,均需防疫检查员到场后填发死亡证明才准处理后事。
大量的印刷海报,张贴各处,要居民们及时清理垃圾,开展灭鼠运动,对发现的死老鼠要集中收集在指定的筐内,由专人收集。不得随意弃置。
“我要各保甲每片都上交一只死老鼠,我来作切片培养。”林默天说,“先弄清楚鼠疫的源头在哪里。”
“难道不是老鼠么?”慕敏这时候已经在起草向临高申请两万个老鼠夹的文件了。她准备散发到全城内外的各个保甲。
“广州过去并无大的鼠疫疫情爆发,老鼠携带鼠疫杆菌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从毛皮贸易中带入的。”林默天说,“所以我要先解剖培养全城的各片的老鼠,看看它们体内有没有鼠疫杆菌。这样才能确定传染源。”
“那我这老鼠夹……”
“还是申请吧,灭鼠对环境卫生总是件好事。”林默天说,“灭鼠只是其一,通过灭鼠还可以消灭跳蚤。”
因为腺鼠疫主要是跳蚤来进行传播的。所以灭跳蚤是切断鼠疫传播的一个重要手段,跳蚤在本时空几乎是无处不在,人畜共居的环境,恶劣的居住条件,极少的洗浴设备……使得在跳蚤的感染率极高,即使是城市中产甚至有钱人身上,亦有跳蚤的感染。
然而元老院没有DDT和666这样高效的灭蚤药,因为巨大的人口基数关系,也没法按照海南岛上对待难民那样进行“净化”。惟一能供应的只是少量的除虫菊酯,完全无法象当年美军在那不勒斯全城喷洒DDT的规模。
“有条件上,没条件也上。”林默天说,“伍连德去东北防疫的时候,他和我们一样是两手空空,即没有DDT也没有抗生素,东北那地方,更不容易洗澡。全靠着组织得力,用隔离把鼠疫遏制住了。”
在长洲岛建立隔离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林默天下令暂停所有毛皮交易。运载毛皮的船只和储存毛皮的仓库一律封闭,接触人员全部送入检疫区隔离观察。
“掌柜的,洗脸水预备好啦!”
兴福山货行的伙计小四站在掌柜的房间门口,高声吆喝着。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位掌柜常年都是早起的,按照如今时兴的“澳洲钟点”算,不论冬夏,五点即起。和伙计们一般无二。
可现在都日上三杆了,掌柜的别说起床,屋子里连动静都没有。这可就有点怪了。他不起来不要紧,自己约来谈买卖的刘掌柜可来了,总不能让人干等着!
柜上几个伙计一合计,便叫这学徒刚满师的小四去“请”。万一惹恼了掌柜,也有这兔崽子担着。
小四自然没资格说“不去”。其实他今天本来就人很不舒服,喉咙痛,还有点象发烧的感觉,可是也不敢随便说自己“病了”。如今在房门外叫了好几遍,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小四只好将房门一推――里面没闩,探头望了望,见掌柜的还躺在床上,他连着叫了几声,依旧毫无动静。
“这是病了?”小四想着凑过去一瞧,顿时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的便往门外夺路而逃,叫道:“不好啦!掌柜的死了!”
林默天戴着厚厚的伍连德式样口罩,穿着隔离衣,看着刚刚送到流花桥化人厂的“隔离停尸房”的这具尸体:皮肤有瘀斑,肿大、化脓、破溃的淋巴结……无不昭示着这是腺鼠疫病死者。他小心翼翼的取了尸体上若干组织和体液样本,用来培养观察后做最后的确诊。
如果确诊无误,那么这场瘟疫战争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林默天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尸体怎么办,要不要解剖?”苏莞问道。
“不必了,和那乞丐的尸体一样处理,直接拉去火化。”林默天在口罩里吐了口气,“你得盯着他们,尸体本身就是传染源。这里用过的东西全丢进去烧掉。”
苏莞点头:“这我明白。”
兴福山货行的伙计们都被就地隔离起来了。然而检疫员很快就发现了其中一个小伙计符合手册的上的一号病病情,林默天接到报告赶去一看,小四已经陷入高烧之中了――病程发作很快。
一家山货行同时出现两名患者,这绝非偶然,林默天询问之下才直到这家山货行最近的确有经营皮货生意。不久前刚刚从辽东进了一批水獭皮货,前几日趁着夏天阳光炎热,在院中翻晒,以防霉蛀。
“皮货现在何处?”
“都在库里,原本今日刘掌柜来店就是要谈此事的。”被召来得伙计看着脸上蒙着厚厚口罩,穿着白大衣的“首长”,心里暗暗惶恐,心道这是大宋有什么要紧的人物死了么?穿白衣也就罢了,连脸都要遮起来,这风俗奇!
“哪个刘掌柜?”
“就是东山居的刘德山刘掌柜,专跑南北货长途买卖的,小店的皮货就是从他手里买来得……”
林默天立刻命令防疫大队出动把刘德山和他接触过的人都隔离起来。不仅是他,这几天来过兴福山货行的人全部要隔离起来。
“隔离人员立刻移送检疫隔离区。兴福山货行消毒后封闭,严禁任何人出入,库存皮货密封后运往流花桥焚毁。”
他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伙计目瞪口呆,顿时懵了,问道:“首长!小的们这是犯了什么王法啊!小店可是犯法的事从来不做,倒垃圾都是倒在筐子里的……”
“你们店里已经被传疫了!”林默天冷冷道,“你还是自求多福,没被染上吧。”
说罢他赶紧去找林佰光,要他立刻安排人封锁兴福山货行和东山居。
“刘德山?!”林佰光大吃一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