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对玻璃器提出了一些额外的加工建议,比如有个叫朱盛仪的首饰匠就提出,可以把一部分的玻璃杯子的手柄、杯缘镶上金银边,还可以加些小巧的花饰,做得更华丽些。严茂达对这样的建议也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是种破坏玻璃器美感的庸俗行为,但是他还是对此表示了赞赏――创造力要鼓励,而不是因为和自己观点不同就扼杀,再者,他们的审美观应该比自己更适应这个时空。
第一百五十五节 郭逸的报告
第一百五十五节 郭逸的报告
夜幕垂下的广州城已是家家华灯初上,但对于打烊中的商家店铺来说,现在正是对一整天辛劳的价值紧张盘算的时候。紫珍斋沈老掌柜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此刻是眉头紧锁,看着帐本的脸色也不是那么自然,还不时地发出那么一声长叹。倘若是他人看到此景,必定会以为这个老人家是为了紫珍斋惨淡的营生而心忧――紫珍斋自从灯节过后开张,也过了近半个月了。局面如何,大体能看得出来。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外人所想。
沈老掌柜来到紫珍斋只是为了践约之举。虽然他看到了紫珍斋的实力,但是他并不认为一无背景二无权势的郭逸能在商界众强林立的广州城中马上就能打开局面。他们这几位东家在筹备开张过程中各自都表现出不凡的能力,他还总是心存忧虑,生怕东家贪多求大,几个摊子一起铺开,难免顾此失彼。然而紫珍斋开张之后一个月的变化,彻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桌上摊开的薄薄帐本上一些数字赫然在上:“正月二十,西洋水晶杯一对,纹银五十两,记账;刘府刘员外;玲珑自鸣钟一只,纹银一百两,记账;百鲜楼王老爷;龙眼明珠项链三串,一千二百两,陈记粮栈陈老板,记账;南蛮七彩风情画三幅,纹银六百两,总兵府何公子,付讫……”帐面上的总额计有一万二千一百一十二两之多。
沈范入行四十年,倒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如此数目的帐目。但这仅仅是紫珍斋开业短短十数天内的销售额,即使对于阅历无双的沈范而言,紫珍斋的赚钱本事也实在是太过恐怖了。自己不过是介绍了广州城中自己熟识的一些大户,郭东主便能够恰倒好处投其所好的拿出让其感兴趣的玩意,其察言观色,看人识人的本事简直令他叹为观止。
至于另两位东主,一个天天泡在作坊的工地上,监督着工人们造酒,另外一个则每天和工匠敲敲打打的做首饰――他见过的东家和掌柜多了,和一班烟熏火燎的匠人能混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没想到这位严东家是个匠人出身,一手高超手艺,就算去本地最大的首饰楼干活都有得饭吃。这郭东家一看面相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会和个匠人合伙做买卖……
想归想,面子上他是一点都没露出这种感觉来。每天他在铺子里接待亲身来访的达官贵人,敷衍派来选货的管家仆佣。还要派出得力伙计带着货样和册子四处去跑外――有他自己开路,宝恒祥的伙计也都是业界的老手,业务倒也顺手。
最让他感到奇怪得是对店务很少插手的郭东主居然在开张前搞了全新的体制:首先是全店上上下下按工作内容不同分为业务、杂役、工匠三种类别,每种类别各设不同级别,按照工作性质享受享受不同待遇。比如业务的收入就要比杂役高,工匠则视各人的能力不同支薪。这个体制对沈范来说完全是全新的。
业务人员除了固定月薪,按每人每个月的销售额提成――销售提成由每年三节收账结束之后结算支付。沈范初步估算了一下他自己之后吓了一跳,按这个新制度,他仅仅本月的提成就有三十多两――而他退休前最高也不过一年二百四十两。沈范不由得摇头,以为自己有些昏头了,又用算盘计算了一遍,还是这个结果。
要这样,自己一年岂不是要拿三百多两的提成了!沈范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他现在的月薪已经是从优,言明每年三百六十两,全广州珠宝行的掌柜,也算是独一份了。要再加上提成……
他连连摇头,这个使不得,自己已经是掌柜了,怎么好去拿提成,还是让“跑外”――郭东主叫“跑业务”的后生小子们去赚吧。
至于那些工匠杂役,郭东主也不亏待,技术好的,他给钱也大方。珠宝匠里技术最高的,一个月能拿近十两,最差的,也能拿五钱银子。
最后,郭东家还宣布紫珍斋有年底的分红:每年的利润分成十三股,东家们占十股,全体业务人员占半股,工匠和杂役占半股,一股是“公中钱”,存在柜上,店伙家中有生老病死急用的,一概由这笔钱开支。最后一股则叫“养老钱”,凡是在铺子里尽心竭力工作,最后丧失劳动能力的,店里用这笔钱为期养老送终。制度一宣布,全铺轰动――世上会有这么善心的东家?沈范却并不怀疑东主们的诚意,他阅世很深,直到郭东主表现出来的善心绝非伪装,是真正的为做工的人着想――不管走到哪里,店铺给伙计匠人都是一日两餐的,郭东主却说:“要人干活,怎么能只给两顿吃?”就改成了一日三餐。一日三餐,沈范感叹――他是熬了二十多年当上了掌柜才享受到这个待遇的。这紫珍斋里连学徒都享受到了,真是赶上了好东家。
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好处,那真是说也说不完。打首饰的屋子里太热,专门开了大窗户通风;屋子里放了装凉茶的木桶;院子里专门打了水井,做了石头槽,让伙计们下了工有地方冲凉。现在还在空地上造成排的新房子,说是给伙计们的“宿舍”,以后大伙就不用在作坊里、铺面上、走廊里见缝插针的打地铺了。
这许多的功夫用下去,也难怪紫珍斋上上下下都劲头十足了。连等级最低的打更看门的老王每晚巡视也十分勤快,伙计们的脸上更是个个朝气蓬勃,这种精气神,过去沈范是感觉不到的。这不是因为生计所迫的努力,而是一种真正为自己做事的态度。
看到紫珍斋如此快速蓬勃地兴盛,他心里着实为恩人感到高兴,但是在高兴之余却不由地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述的隐忧,这般顺风顺水,未必是大喜之兆啊。沈范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帐本。
此刻的郭逸正在僻静的安全屋中奋笔疾书:
“致执委会报告:……来到广州已近三个月,在我部人员与海军部同仁的一致努力下,排除了初期的困难,使贸易方面大致走上正轨。为避免与高举形成直接竞争,我们决定不再直接经营鹅蛋镜,与高举达成了协议:鹅蛋镜将由高家继续代理,其对市场的控制和调节把握很好,供求价格体系稳定。从加快收款流程方面考虑,继续让高举代理产品也是合适的。
“目前我们获利的主要项目来自各种工艺玻璃器,这类产品的获利面较为狭窄――因有葡萄牙人从澳门输入的类似产品,与我们形成一定的竞争。而且玻璃器在本地只是一种罕有的玩物,多数人不感兴趣。但是窗户玻璃在奢侈品市场上有很大的需求--我们在某巨富家中看到其家中花园的建筑窗户上使用了少量的平板玻璃,据说当年购买价格极高,但是外洋商船因为此种货物路途破损过多,并不愿意运贩,市场上有价无货。
“‘国士无双’酒作为馈赠礼物进行市场试探的结果令人满意,大多数受礼人为这种酒的玻璃瓶所迷惑。目前‘国士无双’酒是广州商界和官场上最时髦的礼品,有向高档礼物发展的趋势。但是第一批酒瓶已经全部用完,无法继续出货,望执委会尽快安排酒瓶的制造。
“新开发的以欧洲为市场的‘大唐公主’已经完成了货样,不日将去澳门进行试销,如销售状况理想,希执委会将库存编号jc-0083的瓷器花瓶全部拨给派遣站使用。
“作为试验性销售的16开av图册在某些特殊的销售渠道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大大解决了初期的现金紧张状况。考虑到此类货物的特殊性,不利于作为长期商品,因此提请执委会尽早安排烟草及简单轻工业品的生产,广州地面可以收购到优质烟草。
“另,雷州的铺点进度已接近完成。目前在海康县城内开设起威镖局分号一家,带骡马客店。收购榨坊三处,其中一处为水力驱动,二处为畜力。甘蔗庄五所,甘蔗田合标准亩1200亩。在徐闻县城内开设货栈一所,收购榨坊二处,甘蔗庄四所,甘蔗田合标准亩1400亩。当地的甘蔗已经开始收割,请执委会速派专业人员到雷州主持糖业业务。”
他吁了口气,看了一眼正在电台上和张雨聊的火热张宇辰,这个宅男现在成了一个真正的“火腿”(无线电爱好者),虽然没有qq,却学会了用莫尔斯电码和mm聊天。这个热乎劲简直就不想从电台上下来,搞得每天都得找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在外面拼命的骑自行车充电。
“这么热乎,看李赤骑不把你砍了才怪。”他嘀咕了一声,看了下笔记本,继续写道:
“人员招募情况,除了为派遣站招募的伙计、工匠之外,还通过当地掌柜招募了大约三十名不同技术的工匠,他们已经答应愿意去临高工作,但是都不愿意带家眷,并且声明先干一年,是否长期干下去要看具体的情况。如能确认其条件,即与他们签订契约,请尽快派船来接。
“关于在广州购买人口的事情,已经与当地士绅梁存厚达成了合作关系,我们以开荒种地为名招募逃荒农民,他则负责为我们与官府疏通。作为合作的诚意,派遣站以紫诚记的名义向他主持的善堂捐助白银一千两。现广州城内外各处的饥民不下数万,不知临高有多少接纳能力?
“财政方面:销售额累计至本月为止已达一万二千两白银,因这里的交易环境和我们所熟悉的不同,零售大客户都是采取赊账制度,销售额和利润很难迅速变现,账面数字较高。在开设据点店铺,招募人员上面派遣站已经消耗了许多资金,我们要求从高举的应收货款中提取一万两白银作为下一步开展活动和维持费用。
“请财政金融委员会尽快为派遣站制订经费使用手续、报销流程等规章,以便我们规范财务制度。”
郭逸写到这里,想到保险柜里大本的流水账和许多手写的条子,这几个月来花钱如流水,这个时空又没有发票,用钱就是打条子。他扪心自问里面没有一文钱为自己花费的,包括派遣站的其他人他也可以担保,但是长久以往不是个办法,还是要财政部门拿出制度,大家照章办事比较好,不然以后万一有事对景就是说不清的麻烦。
“……据点建设方面,除了大型商行紫诚记外,另有珠宝行紫珍斋一间(本地掌柜,可信赖),高档风月场所紫明楼一间,以上三家的正常收支目前持平。经整体核算估计,在不补充新货品的情况下,未来三个月中的收入应在二万两左右……”
郭逸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继续写道:“情报建设方面。以高弟为首的市井情报收集网已经开始启动。高弟此人可用,但其父态度暧昧。如有可能,最好将其父母送到临高使用。以免其动摇――
“全国、广东的官绅名录已获得,将随船送回,获得邸报抄件的渠道也已打通。
“派遣站已花费二千两白银整饬广州繁华地段高第街三层阁楼一座,暂名为紫明楼,为情报专员pepi活动所用。pepi专员在广州达官贵人中已造成不少轰动,据闻与广州总兵何如宾的公子相当亲近,频繁出入总兵府。”当化名为裴莉秀的第一次在紫明楼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轰动场景,即使说是惊世骇俗也毫不为过,可没枉费辛苦布置的灯光效果。只不过,没想到明朝的追星族也这么疯狂,但若他们知道pepi是……郭逸突然有种想扔掉钢笔捧腹大笑的冲动。
第一百五十六节 澳门游
第一百五十六节 澳门游
郭逸等人决定在广州的既然已经站稳了脚跟,那么把临高的库存战利品换成现银就事不宜迟,如果能得到烧酒的订单,那就为即将开始的雷州甘蔗榨季的废料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出路。
执委会同意了这一新的开拓行动,考虑到从陆路进入澳门需要过关闸,明政府当时与葡澳关系已经开始恶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从海路进入澳门港。
葡萄牙人视澳门为其东亚贸易的明珠,对外国人极其警惕,但是对中国人来贸易者一概欢迎,这是进入澳门的有利条件。执委会还期望如果有可能,在澳门设立商行,以便不通过广州直接向海外出口。
1629年的澳门,正是澳门贸易史上最兴旺的时代,以澳门为中心的大三角贸易是当时国际贸易中利润最为丰厚的路线,穿越者自然也有染指其中的企图。
广州派遣站已经获得了执委会拨了一只40吨级的单桅船给派遣站掌握使用――从百图缴获的和海南当地购买的船只,使得执委会手中已经掌握了一支相当规模的船队――船上的水手则是从广州本地招募来得,对珠江口的水文情况比较熟悉。
但是郭逸和马千瞩都认为,这次去澳门的行动是第一次探路,最好不要让刚刚雇用来的本地人参与。于是仍旧是从临高派出一艘70吨的双桅船“通济”号前往,广州派遣站人数有限,实际只去了一个张信――他曾经在洞庭湖畔一家小造船厂工作过,想实地看看澳门的造船和修船能力,也观察下澳门的葡萄牙船只状况。
其余的人员则从临高的穿越众中抽调。这个消息一传出,许多无所事事的人都想去澳门开开眼界――其实多半是想去开洋荤。至于要求参加的理由也是各式各样,商务考察这类在本时空滥大街的出国原因自然是通不过执委会的审查的,但是各人各有招数:比如工业部就提出要考察欧洲的工业科技水平;农业部表示要知道当地有没有欧洲美洲的农产品引入;金融部门则提出对外国货币制度要进行一番考察,至于文印社的白多禄的理由更是让人绝倒--“本人系天主教徒,去澳门有助于和当地葡萄牙人交流”……最后这个考察团居然膨胀到三十多人,而原本连水手在内不过需要十来个人。得到批准的人自然欢天喜地,都在自己的行囊里塞进了各式各样的现代小玩意,准备去澳门行那欧洲水手在非洲美洲用玻璃珠勾引土人妇女行苟且之事。没得到“澳门游”名额的怨声载道,本部门的头头们自然要安抚许愿一番。其中的风波也不必一一再提了。
赴澳门商贸考察团由文德嗣率领,迪亚娜.门多萨作为翻译随行――周韦森也借口照顾家属跟了过来,万一这大洋马在洋人同胞面前迷失自我逃走了可就不好办了。
通济号在广州装上了各种货样,又把张信接上了船。沈老掌柜听说张东家要去澳门,本来打算介绍个通事给一起去的,但是郭逸深怕自己这奇形怪状的一行人为人发觉就没有同意。沈范写了一封书信,介绍说他有个客户在澳门开绸缎庄,通晓番夷语。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他帮忙。
澳门距离广州很近,严格的说澳门、香港两地都可以算是广州的外港。其地管辖权属香山县。每个船上的穿越众差不多都背得出葡萄牙人入居澳门的历史,有些人在本时空还曾经去那里游览,这个时空的澳门到底是什么模样,大家都极有兴趣。
船出珠江口,进入外海,蒙德就发现了澳门。大家朝远处望去,只见这是一个海中的陆连岛。岛屿与大陆之间有狭长的陆地相连接,形状类似莲花。澳门的面积很小,现代澳门也不过16平方公里,这个时候的澳门还没有扩张地盘,不过是“依山筑城,广袤四五里”。
莲花的茎梗上,有一道城门建筑,这便是关闸了。从陆地去澳门,必过此关闸,理论上说过了关闸就等于是过了边界。实际上明清两代政府对澳门都拥有司法权和行政管辖权,只不过澳门的葡萄牙人长期搞自治,中国官府很少干涉而已。澳门真正脱离中国政府的管辖要在1842年之后。
澳门有内外两湾,蒙德等人操纵着船只,向内湾驶去。从船上望去,整个澳门已经历历在目。这座城市从1583年葡萄牙人正式获得许可在此居住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半个世纪了,在高额的贸易利润的支持下,城市建设粗具规模。高大的西方式的城墙围绕着城市,各要点的炮台很显眼――英国人和荷兰人屡次试图夺取澳门,葡澳当局对城市的设防非常上心。1623年前,澳门的各主要炮台都已经落成。
显然葡澳当局对中国船并不注意,出入海湾很随意,也没有拦阻检查,“通济”很方便进入了内湾的港口,整个内湾中停泊着好几艘葡萄牙船只,有二艘大船那高耸入云的桅杆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根据文德嗣的估计,这船在1500吨以上,在木制船中显得相当壮观了。这应该就是葡萄牙商人用来跑三角贸易航线的大船了。至于中国本地的各种中小型木船,在海湾内则数不胜数。多半是从广东福建贩运货物来的商船。
以天主教徒为借口混入考察团的白多碌随着大家上了岸,也不知文总带的那个外国女人是怎么和葡萄牙人交涉的,大家都很顺利的上了岸。白多碌的英语还不错,但是此时此地英语和汉语一样无效。众人走在这弹丸之地的街道上满耳满目鸟语心底升起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