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首长您说,原本就没预备饭食。收了稻子要歇冬了。晌午原是不吃饭的。”孔孝德说。
孔家老婆接着道:“首长!啥也没有,只是几碟子凉菜!连个荤菜都没有!要是在老家。这饭连过年都弄不出!前年来了海南岛,才能张罗这些!”
郧素济点点头,觉得这家人很是知书达理,坐下来,和四个警卫员慢慢吃喝。孔家人站在边上伺候。郧素济看不过去,一定要他们坐下,夫妻两拗不过,这才拖了竹凳子在旁侧坐下。
郧素济一边吃,一边问道:“你们一天还吃两顿饭?”
“可不是还吃两顿,农忙的时候吃三顿,费力,不多吃顶不住。”孔孝德拿出旱烟,又收了起来。
“不碍事,您只管抽就是,我也喜欢抽几口咧。”
孔孝德填上烟叶,弯了弯腰:“您老多担待。”拿起根火柴在鞋底擦了下,把烟锅给点着了。
郧素济见他神情没那么紧张了,问:“村里大伙都吃两顿饭?”
孔孝德道:“还不都吃两顿!”
郧素济说:“看来日子过得也一般呐。”
孔孝德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先抽了一口烟,才缓缓道:“如今农忙能吃三顿,有稀有干的,还有白米吃。过去真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老家这几年连正经粮食都吃不上了。闹春荒的时候连小粮户都得啃窝窝头。”说到往事,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郧素济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灶头边,揭开个斗笠,果然下面是煎饼屯子。他虽不是山东人,可是对山东百姓的习俗很熟悉:他们大多是一次性摊好许多煎饼,放在煎饼屯子里慢慢吃。
煎饼屯有八成满,看样子存粮充裕。
孔孝德慌了神,赶紧起身:“首长,首长……”
郧素济不管不顾的,拿起一张煎饼回到桌边,折下一块,夹了些荠菜丝,大口的吃了起来。
煎饼酸溜溜的,粗砺的口感说明里面红薯粉的比率相当高。他咀嚼了半天才吞咽下去,又喝了口粥。
“这是庄户人吃得粗食,”孔孝德赶紧道,“别咯了您老的牙!要不够,再去烙饼就是了。”
“不碍事,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郧素济笑着说,“正好换个口味,尝个新鲜。”
孔孝德不知道首长什么来路,这杂粮煎饼有什么好吃的?他想起村长瞪他,也不敢多话,只一个劲的赔笑。
正说着话,屋门口来了个小女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扎着两个辫子,穿着粗布小褂子,看着他们吃烙饼,一只手指伸到嘴里,口水滴滴答答,一脸馋相。
郧素济看着有意思,招呼她:“进来啊。”
招呼了几次,女孩子不敢进来,孔孝德说:“黑妮,你进来,首长叫你呢。”
黑妮大约和孔家挺熟,听了他的话便进来了。郧素济见她虽然黑点,长得却周正,胖乎乎的很是可爱,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女儿,便从桌上拿张烙饼给他,说:“黑妮,吃吧。”
女孩子还不敢接,孔孝德又说:“首长给你的,你就拿了吃呗。”
他这么说了,黑妮才接了,站在桌边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煞是可爱。郧素济一边逗她一边问:“这是你家的孩子?”
孔孝德叹了口气:“我哪有这个福份,这是邻居老杨家的闺女――上船的时候光屁股,瘦得和骷髅一样,就差一口气了。可总算还有一口气!”说着又啪嗒啪嗒的抽着烟,郧素济见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知道惹起了他的伤心事。
正说话间,老杨来找孔孝德,一进门碰上郧素济和自家女儿,见大领导吃的香,黑妮也跟着吃,吃了一惊,先给郧素济鞠了一躬,又骂黑妮道:“你个挺尸的!怎么跑这里来找野食吃了!”说着就扬手就要打。
郧素济忙拦着:“你做甚么,小孩子馋嘴,吃几口算得了啥。”说着又对黑妮说,“吃,不怕。我这里还有。”
这老杨就向孔家当家的道:“老孔!人家别人的谷都打了氨水,我儿子又给拉出劳役去了,后晌请你给俺打氨水吧?”
孔孝德道:“午后我也要施氨水!”
老杨道:“那我也能帮忙。搞完你的来,迟一点去搞我的也可以!”
郧素济问道:“老杨你儿子出什么劳役?”
老杨道:“组织上水库工地去修渠嘞。每家最少得去一个壮劳力,我就一个儿子,他去了,就我一个人做农活了。”
郧素济道:“你就一个儿子也派劳役?”
老杨道:“管你一个儿子还是几个儿子嘞,叫你去你就去,不然就说你是‘反生产’、‘拖后腿’。给民兵绑去了挖沙子俺可吃不消。反正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起,再找街坊邻居帮个忙也就对付了,如今日子太平有口饭吃,就算不错嘞。
孔孝德觉得有点不妥,对着老杨使眼色。偏生老杨是个好说话的人,说到兴头上止不住,“别说没有壮劳力,就是家里只有女人,也一样叫你上工地去。去岁冬天杜首长非要闹个什么千女堤,要各村派女人上工地,说是啥‘妇女能顶半边天’。专门叫女人去修堤,开天辟地都没听说过。南蛮子的女人好说――她们打小不缠足,好大一双天足。俺们的女人放了脚也是个半残,能下田就不错了,还要去挑重担!她们去了不打紧,村里家家户户都断了烟火,一家老小没吃喝!工地上活又重,没几天下来,有伤筋动骨的,有累得吐血的。好么,回来还得人伺候!――也不知道这杜首长是怎么想得。”
郧素济没了笑容,这“千女堤”是杜雯亲自抓得一个水利项目。执委会当时因为觉得象征意义很大,基建上也确实需要人力,就批准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节 打氨水
有心还想听下去,孔孝德怕惹事,打断了老杨的话:“你先去预备氨水,我侍候好首长老爷就来。”
老杨道:“好,我这就去,先给你家做,完事了再做我家的好了。”说罢叫了黑妮一起走了。孔孝德这才放下心来。
吃过了饭,郧素济本来预备吃过饭去找村农会主任,可是听人一说,已知道工作不实在,因此又想先在群众里调查一下,便向老秦道:“吃过饭我帮你帮忙施肥去。”
孔孝德虽说“不敢不敢”, 郧素济却扛起家伙跟他们往地里去。
所谓的氨水,郧素济知道是天地会在少数地区土法上马的一种土化肥――合成氨产量很少,要推广开难度很大,只在少数条件较好的地区实行。
然而氨水施用很不方便,天地会在临高推广氨水用得是一种土办法,用牛或驴,或者干脆就用数人拉上一个小车,上载着盛氨水的容器,或罐或桶的,满盛着那刺鼻刺眼气味的氨水,通过一条细细的竹管,连接到一个带长木杷的铁质镰刀状的空心物件上,操作时将那长把镰刀状的物件插入土地内,涓涓细流的氨水就淌入了地中。以这样的方式操作,施完一亩地的氨水,从地头到地尾,是要走上无数个来回的,还把操作者熏得泪流满面,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所以,在施氨水这个活一开始是很不受欢迎的,直到大伙真正看到氨水的效果之后,才开始接受。
郧素济在临高当天地会农技员好几年了,到地里什么都通,拿起什么家具来都会用,特别是氨水设备,临高的氨水施肥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得。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因为一路看来地里种得都是红花草――这东西本来就是给地里固氮用得,哪有再给绿肥施氮肥。到地里一看原来种得是冬小麦。
孔孝德家和老杨家没有牛,海南这里农户也不养马、驴。只好弄个小车拖氨水桶,原本是一个人拖一个人施。郧素济来了,两个老汉前面拉车,要轻松不少。
郧素济一边施肥一边问:“你们种地也没栓个牲口?”
“不想栓。”孔孝德拉车还叼着旱烟,吞云吐雾。“我家就我和婆姨两个,种地弄口吃的就好了,这里种地容易,赋又轻,栓个牲口干啥。养个小牛犊子。比养个娃娃还费劲!再说了,地种得再好又有啥用?又留不下家业,绝户一个。”
郧素济还没说话,老杨已经在打趣了:“老孔你身子骨又不差,老婆还没断信吧?再生一个就是了。”
“咱一把老骨头了,眼看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谁养活娃!”孔孝德叹气,“不想嘞,如今日子好过。多过几天是几天。”
郧素济想这种消极情绪可不好,便解劝了几句。
“我倒是想栓个大牲口,可是没钱。大牛买不起,小牛不敢买。”老杨弯着腰往前倾,用力拉车。
“天地会不是有耕牛贷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