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631节

“借印子钱买牛这事我可不敢干。”老杨说,“万一死了牛,我这地还要不要了。一家人靠这个过日子呢。咱在老家就死过牛,死一头牛塌半边天!慢慢积钱买吧。”

郧素济道:“耕牛贷款利息才一分半的年利,又准三年还清,你家两个劳力。老婆也能帮忙,再过两年黑妮也能帮着打草放牛了――这里四季有草,又不多费草料。还怕还不上?至于牛病,县里有兽医站嘞。”

“咱们这里到县里。少说也得半天。大夫也不一定在――那兽医站我出公差的时候去过,拢共三个人,每天都是忙得脚不着地的,等他排队排到我这,牛早不行了。”老杨说,“我家虽有两个劳力。可是架不住派差多,县里、乡里、村里,不管什么时候,一个告示就要出劳役,一去最少半天,种地都来不及。要说女劳力,黑妮还有个姐姐嘞,今年十五了,也能顶半个劳力用了,如今也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郧素济从聊天中已经知道基层出劳役太多。不过出劳役出到十五岁的少女身上又是个什么事?

“夏天一过就给弄到临高去参加什么学习班了,听说是要叫她‘入团’。”老杨道,“庄户人,不知道啥叫入团。反正上面的命令咱照办就是了,这不一去就三个多月了。上回听村长说要到过年前才能回来了。”

郧素济又问:“这里不都种得是红花草,怎么又种小麦?”

“大伙都想种麦,咱吃不惯米……”孔孝德停下车子,直起身捶了捶腰,磕掉烟灰又重新填上烟叶,“大米,那是个贵粮。可吃下去不顶饿。总觉得跟没吃饭一样。”

老杨道:“是嘞,可是村里不让种,说小麦收得少。收了稻子全要种红花草积肥。”他说现在村里各家各户就像种其他杂粮一样,在田间地头的十边地上随便种一点,随它收多收少,解个馋。

“那怎么这又让种了?”

“这上面的关照,咱们村可以种一点冬小麦,不准超过五百亩。”老杨道,“这麦子咱能不能吃上还难说。”

“怎么?”

“听村长的意思这麦子是要给元老院上贡用得,”

郧素济一听不是滋味,不过大约是实情。因为面粉供应的问题,早就有元老为此提过很多次意见了。估计这也是办公厅安排的――难怪这里有氨水配额,原来是为了种元老院的特供小麦预备的!

郧素济一面和两个老汉聊天,一面做活。他不只帮着孔家做了,也给老杨和另外几家都指导了一番,大家都说“真是好庄稼把式”。

首长干了一会,让护兵轮流接着干,自己便和群众坐下来聊天。一场氨水施罢了,施肥的人都坐在田头老树底休息、喝水、吃干粮,蹲成一圈围着郧素济问长问短,只有孔孝德仍是必恭必敬站着,不敢随便说话。老杨道:“郧首长!你真是个好把式!家里一定种地很多吧?”

郧素济道:“我家原本就没地,可是做得不少,全临高天地会的技术指导都是我在做。”

“怪不得您种田这么拿手。”老杨由衷的说道,“咱们到了海南,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种地的!首长们真是神仙一般的!”

“哪这么神,”郧素济道,“种地也是学问,澳洲的学校里还有专门学这个的咧。”

“种地还用得着学?”

“怎么不要学?你们以为天地会的农技员都是生下来就会种地的?种地的事可复杂。”郧素济心想来点科普教育也好,“就说这种红花草,大伙知道干哈用得?”

“这俺知道,这是绿肥。开春犁地的时候直接诶翻进去当肥料。俺见这里的南蛮子种水稻的都这么弄。”

“绿肥不假,可为啥不随便抛荒了让地长杂草,偏偏要像伺候庄稼一样的种草呢?杂草翻进去一样可以沤肥。”

“这草大约是肥嘞。”

“你说得对,”郧素济笑道,“这红花草可是个宝贝,宝贝在哪呢?大伙都知道,地里种什么长什么,可是你要不施肥,种几茬地就瘦了,地力就没有了。可这红花草就不一样,不但不耗地力,还能给地加肥料进去。所以咱们才要种红花草。”

“首长你是说这红花草能给地施肥?”

“对。”郧素济道,“咱们刚才打氨水,其实和红花草的用处是一样的,都是给土地加地力呢。”

周围的百姓们一个个即惊讶又信服。有个女子道:“还是首长说得好,几句话就说个明白。哪像俺们村长,就知道乱吼捆人……”

郧素济见说话的女子正是早晨进村的时候在村口盘查的年轻媳妇,正想说什么,她丈夫呵斥道:“你个妇道人家瞎叨叨什么,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几天不抽你光腚就皮紧了?”

年轻媳妇不敢吱声了,孔孝德赶紧出来打个圆场:“梁柱!你莫骂,她一时口快而已,首长不会见怪的。”说着冲着郧素济一弯腰,“首长,您说是不?”

郧素济笑道:“是,是,大伙都是随便说个闲话罢了。”

梁柱却觉着这一下不只惹了祸,又连累了乡亲。他以为自古“官官相卫”。当官的给笑脸更不是好事――谁不知道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这郧素济要是回到村公所一说,马上就不得了。气急给了他媳妇一巴掌,骂道:“可哑不了你!回去看我不抽烂你的光腚!”

老杨赶紧一把拉开道:“你这浑人!妇道人家胡诌几句你怕什么!郧首长自己都说不要紧了,把你怕成那样!”

粱柱被他说了几句,不吱声了。郧素济看气氛有点尴尬,便笑道:“自古有点小权的人,的确都是得罪不起的。我当年在澳洲的时候,也下乡去。听农场的工人说起有点小权就抖起来的人,他们编了个顺口溜嘞。(~^~)

第二十五节 聊天

大伙都被他几句话吸引了过去,郧素济顿了顿,拉长了调子道:

“得罪了书记没法活,得罪了队长干重活,得罪了会计用笔戳,得罪了保管耍秤砣,得罪了挖大粪的还三勺记两勺!”

话音刚落,大伙哈哈大笑。这些农民并不知道什么是“书记”、“队长”,却一样品得出内中滋味。郧素济知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这下,大家的距离拉得更近了,郧素济问起大伙生产的情况,粮食够不够吃。大伙争先恐后的说着话:

“粮食够吃,这里比我们老家种地好十倍都不止!”有人说,“地里一年四季能长东西,再不济的人家,就吃南瓜也吃饱了。”

“真是亏首长们把俺们弄到这个洞天福地来!有地种,吃得饱,冬天也不冻。”

“就是种水田不大会种,天地会的农技员来得忒少嘞,也不来俺们小庄户人家地头!专往几个大粮户的地里跑!”

……

“劳役太多,种水稻原本就比种旱地受累,忙了一年,到冬天也不让人歇歇!”

郧素济已经不止一次听村『≥起劳役负担的事,也亲眼看到了不少,便问道:“你们都说出劳役太多,出得都是什么劳役?”

“什么都有,”老杨说,“修坝、挖渠、整地、铺路……啥都有,连砖瓦厂用得料到了码头也叫俺们去卸!盖房子没了沙子,叫俺们去挖。南渡江上放排到了地,也得俺们去运。”

“修水库。水渠是好事啊。”郧素济不解,“都成了水浇地。有什么不好的?先苦后甜嘛。”

“首长您说得是没错,可是这几年县里修得水库水渠。和俺们村没啥关系,水也流不到俺们的地里,苦了自己甜了别人!咱村的水浇地还是村里自己出工出料,修了道渠才弄成的。”

“当初在难民营里也就罢了,不能白吃首长的粮,可是如今大伙都有了一份家业,出劳役这么多还怎么种地呀。”

“出劳役也不公允。上回给军队出劳役运粮草,大小粮户们有车有牲口的不出劳役,叫俺们拿小车去推!”

“有的户劳力多。就去一个;有的户就一个劳力,也把你派差!”

“就是不出劳役,派差也不少。上个月派做军鞋,好嘛,不管你家里有没有女人,按人头派,一人两双!我一个光棍找谁做去?”一个小伙子抱怨道。

……

郧素济抽着烟卷听着耳畔七嘴八舌的诉说,农村的事情还真得不是一般的复杂!他当然清楚村干部在基层的种种作为,少不了各种为非作歹的事情。就说眼前村民们比较集中的意见:派劳役不公允,这点就足可以证明村干部有经济问题。更别说他亲眼看到的作风粗暴,打骂村民了。要按照法学会的理论:这全是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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