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水协含着笑容吐出一口烟来:“老赵啊,老赵。好歹我还是在米国混过不少年头,你这长期在国内混得人怎么连基本的认识都没有了?功劳和成绩从来是在领导指导下才能取得的,不是你个人的!咱们这领导是谁?元老院啊!你这么忽视元老群体,就把几个和你有直接关系的元老当成元老,这怎么行,不整你整谁?三七开?就你这认识水平,杭州站就是一大毒草!”
他的语气很缓和,言辞却相当犀利:“你以为杭州这一摊子全是你一人的功劳?你这里长袖善舞,的确经营的不错。但是你要知道,你的根子在元老院。没有元老院,这里一分钟你也混不下去!咱们得时时刻刻的想着自个的‘本’!你的错就是自以为很牛逼,赶着去做一些很牛逼的事情――可是你又没牛逼到什么都能自己搞定!当年小郭他们就是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差点过不了关,殷鉴未远啊。”
赵引弓呆立在那里,手里的香烟一明一暗,半响他才吐出一口气来:“老钱,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要说问题,别说四面不靠的驻外站,就是临高的部委办,各县的县办,哪个没可以揪出来的问题?”钱水协笑了笑,“态度,态度最要紧。只要对元老的态度端正,我相信大家也不是不能看到成绩的。即使有些人看不到,还是有很多人能看到的。”
赵引弓默默的点点头。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但是彼此之间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贾乐的初步审讯结果令人失望,贾乐也不知道郝元的具体下落。他们是分散隐蔽的,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专门的信使来沟通。贾乐每隔几天就能得到郝元的指示,也收集一些消息交给信使带去。但是没人知道信使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不过,贾乐供认说郝元应该就在附近,因为他们每次联络,都是隔夜就能得到回音。
“继续严审!”赵引弓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叫她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什么也不许漏!”
粘杆处和特侦队的人分析,郝元应该还在城内。目前杭州各处关厢都有粘杆处的人秘密监视,公开的抓捕有衙门的画影图形,郝元为了避免暴露的可能性,不会冒险出城。
因此搜捕的主要方向还是在城内。既然躲在城内,不可避免的会有各种蛛丝马迹。钱水协建议赵引弓出大赏格来诱人告密。
“有用么?”
“我认为有用。按照这个女孩子的口供来看,这个郝元有相当周密的行动网络,手下应该有不少人。”钱水协说道,“人多了,就容易出叛徒。”
“我觉得得郝元不简单……”赵引弓有些意气消沉。
“政治保卫总局给我发了一个很长的电文说这事,”钱水协嘴上的香烟明灭着,“不过,就算他真得是个天才的穿越者,他手下的人还是本时空的,思维和行为依然有本时空的惯性。也许对付本时空的衙门是绰绰有余,但是在我们面前肯定会有漏洞。”
“但愿如此。”赵引弓忧心忡忡,如果能在巡视组到来之前抓获郝元,自己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庄浩仁的眼睛炯炯有神,蹲在西湖的一座画船码头上。
乌龙社虽然在前次危机中几次被动员准备大打出手,但是始终没有参战,只做了一些搜集情报和外围护卫的任务,这让一直有心想当诸葛亮的庄浩仁有些不满足。
虽然他并不知道郝元是何许人也,为何赵老爷要全力抓他,但是既然是金主的要求,他庄浩仁一定会竭尽全力。毕竟跟了这位老爷之后他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而且这次危机中他也见识到了赵老爷背后的强大力量――他现在急于要表现自己的能力。
赵通给他们的消息是郝元现在依然藏在城内。以郝元的见识,这种“江洋大盗”最喜欢藏身的地方就是行院。
行院虽然是下九流的买卖,但是利润极大,背后往往有“大门槛”撑腰。有名的粉头,关系甚至可以直通抚院,至于退居在家的缙绅,名满天下的贵公子,都有交际,官府等闲也不敢轻易招惹。行院往往又和三班六房有着密切的利益关系,堪称上下全搞得定。江洋大盗以行院作为落脚点藏身处是不乏其例的。
第二百零四节 画舫上的人
行院的鸨子、掌柜又以贪得无厌着称,只要花够了钱,什么人都敢藏匿,行院又是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花几百两银子,躲在粉头的闺房里,大门不出的吃喝玩乐几个月,等待衙门懈怠了再逃走的江洋大盗多不胜数。
赵通也认同他的想法:根据进一步审问贾乐得到的情报:最近从郝元那里送来的书信都有一种脂粉的香味。
脂粉的香味很淡,但是作为春心萌动的少女,对此是非常敏感的。
尽管书信都已经烧毁,但是在榨汁机一般日夜轮番的严苛审讯中,贾乐还是被强迫着回忆起了许多细节。比如,这些书信都是用高级的纸笺写得――而且不是一般文人的东西,是闺阁中物。墨迹也没有过去郝元常用的记账用得劣质臭墨气味。
显然,郝元藏身的地方有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的居住不是穷地方。如果说他躲在行院里,那就和这些细节对得起来了。
庄浩仁作为长期出入行院“帮闲”的“斯文败类”,对行院里的各色黑幕很熟悉,因而一开始追捕郝元等人,庄浩仁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行院上。他当过帮闲,对杭州城内外的行院人头很熟,手上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很快就把城内和西湖边的行院都纳入监控之下。
然而郝元竟然没有藏身在行院里――不仅他本人没有,他的手下竟然也没有藏身在里面的。虽然藏身行院的可疑人物有几个。但是没有一个是他们寻找的对象。
这给庄浩仁很大的压力――自己投到赵老爷门下,寸功未立,且不说对粘杆处的赵爷无法交代。就是这乌龙社里,自己这头领当得也就不能服众。
他殚精竭虑的想了又想,莫非自己的推测有误?他到底是在杭州城的底层社会里混过多年的,对城狐社鼠的世界非常了解。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发觉了自己没考虑到的一个盲点:西湖上的画舫。
西湖虽然在城外,实则和城内只有一墙之隔,内外交通极其方便。西湖上的画舫业务繁忙,每天都要派人进出城门。迎来送往频繁,人员物品流动多,仅仅靠在城门口安排几个眼线盯梢。未必能觉察出什么异样。
郝元如果躲在画舫上,在这湖光山色中漂游,别说漂在水上难以发现他的踪迹,就是发现了想要抓捕也不容易:一上岸就是西湖边的群山。往任何地方一躲。没有几百人去搜山根本找不到踪迹。
不过,庄浩仁对此也不是很有把握:西湖上的画舫虽然也是一门娼家的买卖。但是这行买卖和杭州城里城外的行院不是一行人,从业者多为九姓船民。
九姓船民是大明的贱民阶层,是更为封闭的小集团,官府只要他们按时交税,对其内部事务概不过问。因而外界对他们内部所知甚少。
不过,九姓船民虽从事贱业,时不时也会浑水摸鱼的请江上的客人吃“馄饨面还是板刀面”。却很少包庇本集团以外的人。对他们而言“内”和“外”是分得非常清楚――为一个外人“两肋插刀”,冒“吃官司”的风险。在庄浩仁看来是很难想象。
但是,要是真是九姓船民庇护了郝元,那庄浩仁就黔驴技穷了。他手眼再宽,也没本事从九姓船民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庄浩仁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奇计妙策,只好采用笨办法,派人在西湖边的各个画舫码头日夜盯梢,看看有无异常情况。
这么连着七八天盯下来,终于给他发现了异样。有人报告说有一条画舫行动诡异,每天上午停到白堤一带,派人上岸采买。随后在湖上漂泊。到黄昏各家都开始回坞靠岸了,它却往杨公堤一带而去。入夜就靠泊在杨公堤。
杨公堤一带虽然不是什么荒郊野岭,但是那里除了富贵人家的别墅之外就是寺庙庵堂,非常冷僻,这条画舫又不是有钱人家的私家船只,这样的做法令人起疑。
庄浩仁当即派人去查问这条画舫的底细,得知这条船名为“芳菲细雨舟”。是一个名叫眉娘的鸨儿的船。原先入夜或者没生意的时候就泊在涌金门外。
“巧了,这船我知道!”庄浩仁听完手下的报告,想起赵老爷多次包过这条船招待客人,不过赵老爷对冶游不甚感兴趣,最近半年山庄事务的又繁多,就没再叫过船。
庄浩仁听说赵老爷一度对眉娘的“女儿”媚颜儿颇有兴趣,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冷了下来――害得眉娘还几次到山庄来请安,想探探自家到底哪里得罪了赵老爷,惹得他竟然“断了来往”。这在传统的生意场上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咱们这位赵老爷,有时候精得可怕,有时候却又人情世故一点不通,真是闹不明白……”庄浩仁想着,决定先查清楚这条船的底细。
当下花钱买通了西湖上的几条贩卖货物的小划子,在“芳菲细雨舟”周围监视,接着又派亲自到白堤附近监视,看画舫上的人每天上岸的时候都采买些什么物件。
虽然小划子上的人没发现画舫上有男人出没,但是几天盯梢下来,庄浩仁已然成竹在胸――画舫上除了船夫和龟奴之外,还藏有其他男人!
“芳菲细雨舟”在这里做生意很多年了,船上有几个人,几男几女,几大几小,这都是清清楚楚能打听明白的事情。他们每天的伙食开销多少,食米多少都是有定数的――画舫是做冶游生意的,不是货船,船上无关的东西越少越好。需要食材都是每天现买的,就是天天要用的米、盐、炭之类也不会多存。
庄浩仁跟踪几天,又调查了他们购买食材和杂货的铺子,得到了详细的采购数量,很快就分析出来,这些天“芳菲细雨舟”上多了人吃饭!
这条船上最近并没有添丁进口的事情,又没有游客包船――若有客人,必然要采买精致高档的食材来备办宴席,少不得还要买好酒。
庄浩仁觉得这是条线索,再进一步的调查之后,他愈发有了把握,便去向赵通报告。
“……除了伙食,我花银子买通了一个在岸上帮他们干杂活洗衣服的老太婆,据她说这些天送来浆洗的衣服里,男人的衣服似乎是多了。”
“是什么样人的衣服?”
“怪就怪在这里了。”庄浩仁兴致勃勃,“船上除了二个船夫之外,就只有眉娘娘二个外加一个做粗活兼采买的仆妇。多出来得男人衣服绝不是船夫的穿得那种――是那种店铺里大伙计、教私塾的先生之类人的常穿得劣绸做得长衫……您老知道,这种人是没钱来逛画舫的。”庄浩仁接着又掏出一张纸片来,“我问了长衫和裤褂的大致尺寸,就是郝元能穿得那种!”
赵通点头,根据庄浩仁的调查,大致已经可以确认“芳菲细雨舟”藏着一个身材近似郝元的男人。但是到底是不是还很难说,最好能够加以确认。
“要不要找个人去叫船,试探一下……”庄浩仁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