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二十多个女工正在休息,她们一个个喘着粗气瘫坐在长凳上,用毛巾擦着始终擦不干的汗水,看上去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几个青衣双鬟的少女正在奔走,收送毛巾的、清洗晾晒的、烧水的、送茶的……一个个都忙碌得不可开交。
眼见赵引弓进来,正在奔走的少女们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退到一边。倒是女工们没这么紧张,只是赶紧站了起来。
“不碍事,你们坐着歇息。”赵引弓含笑道,吴芝香却感到一股寒意。
“老爷在,我们怎么能坐……”有个工头模样的女工说道。
“叫你们坐你们就坐,一会没力气干活。”赵引弓言辞温和态度又十分坚决,工头只好告了个罪,又让女工们坐下了,不过这会她们可没有刚才那么放松了,显得十分拘谨。
赵引弓却不管她们,自顾自的在一张长凳上坐下,还招呼道:“坐,坐。”
吴芝香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已然觉得氛围不对。再说在这个不成格局的地方和一群女工同坐,实在有点不成体统。但是既然是主人相邀,不便违拗,只得讪讪地坐了。
眼见他落座,早有几个少女立刻过来伺候。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子问道:“老爷要用茶么?”
赵引弓道:“大日头下走了半天,女工们喝得青蒿茶倒些来就是。给这位吴公子也倒一杯。”
两杯子青蒿茶端了过来――这几个大瓷缸里装得都是各种消暑解渴的饮料,专门为缫丝车间里的女工准备的。即有青蒿茶也有食盐、糖和柠檬酸兑出来的盐汽水――当然里面并没有二氧化碳。
原本在屋外忙活的一个少女这会悄没声的走了进来,见赵引弓神色淡淡的,竟对自己视有若无,只得走过来跪了道:“老爷……”
赵引弓喝了好几口茶,歇了口气,终于开了口:“让你带人念书,你倒还真是用功!”
“回老爷的话!”跪在地上的正是西华,她因为是读书人家里出身,识文断字,因而是作为师范生培养的,在山庄的私塾里一边跟着赵引弓念书,一边还负责教书扫盲。
西华身子一颤,勉强笑道:“老爷即让把这些孩子交给奴婢,奴婢自然是要竭力报效的。
赵引弓冷笑道:“竭力报效到连我说得话都不听了?”说罢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屋里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奴婢不敢。”西华俯首道,“老爷传女乐去伺候,原是她们的正差,只是这几个女孩子一直在学丝竹调弦,缺书太多,奴婢怕耽误了她们……”
“耽误了她们,真真可笑。我是叫你给她们讲书识字,不是叫她们考进士!”赵引弓冷笑,“你这位女先生,愈发有头有脸了――”
“奴婢不敢!”西华再也撑不住了,以头触地,颤声道,“奴婢不敢有目无尊上之心,只是以为老爷要她们好好念书,将来是有所大用的……”
赵引弓笑道:“好,就算你是好心办错了事,我今个也不追究你的错处。只是你说要为她们讲书补课,怎么又带她们上这里来了?”
“回禀老爷,”西华说道,“下午的讲书结束后,奴婢带她们到这里来帮忙的。”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
“你倒是有善心!”赵引弓冷笑一声,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走人。原本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西华忽然说道:
“老爷,奴婢绝无轻慢老爷之心,更不敢擅作主张。只是这里的姐姐娘姨们每天都要做六个时辰。如今天气又热,每到休憩的时候个个累得筋疲力尽。一天要昏死过去好几个,奴婢只是觉得能为她们做些事情,稍稍缓口气也好……”
赵引弓的脸上已经泛起了怒色:“这么说来,我收容她们到慈惠堂做工,倒是在折磨她们了!”
“奴婢不敢!”西华的身子一颤,然而还是继续说道,“奴婢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求老爷将这里的劳作时间减少一二个时辰――大伙真得吃不消了,再这样下去奴婢只怕会有不忍之事。奴婢自己进到那工场里,一刻都待不住……”
吴芝香和周围的女工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都知道西华这番话不假,工场里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要在里面干上六个时辰,中间不过有一顿吃饭和几次休憩。
赵引弓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冷笑道:“你们听听,全是我的不是了。”
“不敢。奴婢该死!”西华的脸己涨得通红,浑身颤抖着,“奴婢该死。不过奴婢说得是实话!”
赵引弓气得两手都是抖的,对吴芝香说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规矩!来人!拖出去给我打死!”
第一百七十八节 周瑜打黄盖
吴芝香有些尴尬――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大约平日里在赵老爷眼前甚为得宠,未免有些持宠而骄。擅作主张,行事未免孟浪,难怪这位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的赵老爷会如此动脑: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眼见着赵引弓见仆役们都站着不动,更生气:“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这下,原本尾随在他们身后担任保卫任务的内直班家丁再不敢怠慢,将已经泪眼汪汪的西华架起就走。
吴芝香见她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然而眼中全是对赵引弓的眷恋不舍之意,吴公子也是多情种子,在家里和几个丫鬟缠绵过。不觉心里一软,笑道:“赵兄,何须如此动怒,这丫头不懂事,教导她几板子就是了,这是何苦来哉。”
众人原本都被吓得胆战心惊――这西华不比常人,是老爷亲自选在身边教导的几个孩子之一,名为老爷的僮仆、丫鬟,实则等于是老爷的学生。平日里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今天忽然遭了雷霆之怒,不由得一个个的懵了。
有的心思快得,已经猜到这是老爷拿西华做法。管工的仆妇反应最快,走到赵引弓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老爷息怒!这次怨不得西华姑娘,是奴婢多嘴说工场热得厉害,大家都有些受不住……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还请老爷饶了西华姑娘,重重责罚奴婢――”
赵引弓面色微微一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黄香――”
黄香眼见赵老爷脸色不善,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这一宝押得对不对,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上之外别无他法。便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求老爷大发慈悲!饶过西华姑娘!”
“你少在这里卖好。我最近的事情多,没顾着治理庄子里的事情。你们便上头上脸地越来越加放肆了!再这么下去如何了得――你既然出来领罪,还算有忠谨之心。今天暂饶你的皮肉之苦――奉华!告诉管事房,革她一个月月钱!”
这时外头已经动刑,竹板的敲扑声和"shen yin"啜泣声传了进来。女工和奴仆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话。吴芝香闻声不忍,又来劝解:
“她纵然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个弱质女流。赵兄办善堂、丝厂本是积善行德之事。真要打出个好歹来,到底有伤体面,违了宽仁之道,恐怕有碍物议。”
似乎意识到“打死”的确太过――真要杖毙奴婢也是一件麻烦事,赵引弓重重的喘了口粗气,说道:
“既然弟为她求情。就饶过她这一遭。传下去:打六十板,用心打!”他一挥手,“叫大伙一个个地都仔细了。谁敢再妄议山庄的事情,泄露消息的,决不轻饶!”说完站起身来抬脚去了。
和赵引弓估计得差不多。第二天晚上,潜伏在南下洼的郝元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苟承绚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南下洼,告诉了郝元。
“这西华不是一般人。是赵引弓身边最得宠的几个婢仆,”苟承绚很是兴奋,“平日里独挡一面不说,还能出入赵引弓的内书房,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拉过来,对我们的行动大有裨益。”
虽然他们在几天前制定的计划已经开始,目前还算顺利,但是在最关键的一些地方依然资料不足。凤凰山庄经过几次经营,已经成为一个占地很大的庄园,从江边到山上。凤凰山庄的房舍有几十处。那些地方才是山庄的要害,赵引弓平日里在哪里休憩、办公,山庄内的文件、金银存放何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解之谜。
他们在山庄里有好几个内线,但是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奴仆或者难民工人。接触不到核心,只能看到听到一些表面的事情。
苟承绚也好,郝元也好,苟承绚的主子也好,都秉承打蛇打七寸的想法。这次煞费苦心的经营,如果不能给予赵引弓一伙致命的打击,使得其一蹶不振,那么以他们的实力,迟早是要卷土重来的。
根据目前在山庄里的内线报告,他们已经知道山庄内有规模不小的家丁队伍,那么弄清楚家丁的平日里在哪些地方巡逻、布防就成为这次行动的必须情报了。如果贸贸然发动人马去冲击山庄,不知底细的乱冲一气,给山庄的家丁直接打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郝元的态度要冷静的多,问道:“不会是苦肉计么?”
苟承绚似乎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我详细问过内线了。这件事有前因后果,绝不是一时间突然而起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