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眠五眠之间,正是养蚕最为辛苦的时候,沈大家的养蚕工作也紧张到了极点。沈大家的蚕箔多,每天上叶,清蚕沙的工作量很大,养蚕娘子们日夜工作,每天只能睡一二个时辰,都是在附近的下房里靠着墙打个盹,过一会再起来去上叶,巡视。
王四娘和丽正二个日夜不停的巡视,特别是王四娘,更是抖擞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知道这次老爷叫她到村里养蚕是件“要紧的大事”,自家若是办好了,不用说将来就是山庄里“掌事”的,若是办砸了,就只能当个“打头”的了。
眼见着蚕已经进入五龄,食桑量开始减少,王四娘和丽正都知道这是即将要开始结茧了。传统的上簇法多用提高温度的方式使得蚕上簇结茧,但是由于蚕熟的时机不同,一起催上簇往往会造成某些蚕已经过熟,有的还未成熟。上簇过早的,不结茧蚕多,丝量少,茧色不洁;如果上得过晚,在蔟上乱爬,损失丝两,上簇后急切结茧,不良茧过多。
因而这里采用的是工作量更大,但是收茧比率更高的分批上簇法。丽正先教育养蚕娘子们如何分辨催熟蚕和适熟蚕。每天定时巡视,将适熟蚕从大蚕箔中转移到小蚕箔,然后移入专门的上簇室内,按照每平方米五百头的进行稀度上簇。
多多娘头回看到这样的上簇法,不用山棚,也不用稻草簇,用得是用厚纸做得一个个方格子,一张一张的挂在直接挂在熟蚕上面,这是利用让熟蚕向上爬行的习性,让其自动爬上簇具结茧的方法。
上簇室内,依然有地龙火和水盆,也少不了奇怪的玻璃管子和玻璃泡。这里的窗户上都悬挂着竹编的百叶窗,使得照射进来的光线柔和幽暗――结茧的时候最忌强光。
上簇初期,熟蚕要排出粪尿后才吐丝结茧,所以簇室的湿度很大,监视湿度,一旦高于75%就要打开门窗通风排湿。而室温又以25c为好,如低于22c就要加温。温度过高过低,湿度过高过低,都对结茧率和蚕茧质量有影响,因而需要十分精确的控制。
多多娘按照丽正讲授的方法,每天和其他养蚕娘子一起拣出熟蚕送去上簇。每天上簇的蚕箔都有标记。同时她们还要清除簇中的死蚕,捉出未结茧的游动蚕另行上簇。
上簇之后五六天才丽正才关照开始采茧。如采得过早,未化蛹易弄伤污染蚕茧;采得过迟,蛹化为蛾也影响茧质。采茧时按上簇日期先后分批采集。采下的蚕茧薄铺于蚕匾上,不互相挤压。上茧和下茧要分别放。凡茧壳比较坚实、白净、茧形匀整的为上茧;死笼、黄斑、柴印、穿头、薄皮、畸形、蝇蛆等次茧为下茧。双宫茧另放。
这种天天上簇,天天采收的做法让多多娘很难估计出沈大家的蚕花好坏。但是每次去采收蚕茧,方格簇里的白花花的茧大多是上好的蚕茧,而且很少见到不结茧的死蚕。这种广东种不但茧比本地种大,而且丝层厚,茧体结实。丝络也十分清晰。王四娘养了几十年的蚕,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得茧!就是她见过最好的湖州丝的茧也比不过。
从方格簇里取下一个个雪白结实的蚕茧的时候,多多娘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感――虽然这蚕茧不是她的,但是这一个多月来悉心照料结出的成果,依然让她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快活。(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一百五十八节 丝价
一筐一筐白花花的茧堆满了仓库,王四娘和丽正是江南女子,都见识过蚕花,但是这次养蚕养得这么好、这么顺是从来没见过的。
丢弃的死蚕、病蚕微乎其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王四娘是养老了蚕的,按照她的经验,每个蚕季至少要损失一二成,没想到李姑娘教她们的法子这么管用!更别提采下的蚕茧质量更是好得出奇。要按照一般的说法,这次养蚕的蚕花起码是十二分以上――往年能有个七八成就算很不错的年景了。
老爷的蚕种好!李姑娘的教得法子也好!这下她们总算是有了交待!王四娘和丽正都松了一口气,她们都知道这次自己出来独当一面的业绩对将来自己在山庄中的地位的影响。尤其是丽正,一开始就是赵引弓亲自教导的六个学生之一,后来又空降下一个和宁,变成了“神之七人”。他们是老爷的亲授学生,在山庄中地位不同于一般奴仆,人人都知道将来必然是老爷的亲信。因而在自身优越感之上,也有着强烈的不安感。竞争意识尤为强烈。
春蚕收获,王四娘给养蚕娘子们放了假,本村的可以回家,奴仆们休息几天,为即将开始的饲养二蚕做准备。
养蚕实际可以一年多次。有的水热条件优越,桑叶供应充分的地方一年甚至可以养八季。以当时的江南气候条件来说,一年四五季是不成问题的。在湖州,也有农户养五季蚕。
但是在但是实际养蚕中,农户很少饲养多季蚕,大多只养一季。六月生丝登场之后,养蚕工作即告结束。一方面小农经济规模有限。农户要兼顾种植业和其他副业,而养蚕占用人手很多,长时间持续性养蚕,对劳动力的占用是小农户支撑不住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土法养蚕对消毒没有明确的概念,虽然也有清扫蚕室,刷石灰水之类的措施,但是对蚕的致病原因并不清楚。对蚕具蚕室的消毒不够,气温上升之后,病毒和细菌也更为活跃。得蚕病的几率大幅度上升。
另外,还牵扯到养蚕所需要的温度和湿度控制,春天不冷不热,干湿适中。到了夏秋季节,这一天然优势就不复存在,需要人工干预。对养蚕技术和资本的投入都有相当高的要求。这对大多数都是小农户的蚕桑户来说是很难做到的。
在李幺儿看来。江南农户普遍只养一季蚕对桑树资源简直就是浪费。以江南的水热条件来说,养三季蚕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沈大家开始收茧的时候,沈开宝家的蚕还没“上山”。全家人都在熬着,眼见着蚕宝宝的身体变得透明,也开始渐渐的不吃食了,全家人的心都了上来,今年的成败都在此一举了。要是蚕花不好。押出去的地就得姓曹,更别说还欠了赵老爷一屁股债!拿什么还人家?沈开宝每次想到这里都急得睡不着觉。
“山棚”下架了火盆,原本在蚕箔上的熟蚕都转移到了“山棚”上,下面用火力催,蚕在山棚上受到热,就往稻草捆扎成的簇上爬。屋子里,响着屑索屑索的声音。
这是蚕要做茧子时的第一步手续。上不了簇的不是健康的蚕,不能作茧――就是上去了,有时候也会光乱爬,就是不肯结茧。这个时候他们除了心中默默祷告之外。只能把一切交给运气来安排。
蚕室里的湿气很重――蚕宝宝上山前都要排蚕尿,因而空气中有种湿漉漉的怪味,但这也是蚕已经成熟,正要上簇结茧的信号,因而大家都很快活。巴望着今年能有个好年景。
“上山”后三天照例熄火了。沈开宝颤抖着手开芦帘角看了一眼。心砰砰直跳。一家人都围在他身后,屏息凝神的,连气都不敢喘粗。
还好!稻草簇上一片雪白,粗看就有八分,搞不好有九分。这在最近几年真是少有的好年成了!沈开宝全家立刻充满了欢笑,现在他们一颗心定下来了。全家一个月的忍饿失眠举债背息总算不冤枉。
同样的欢笑声在村里到处都起来了。今年蚕花极好,大多数人家都能采到七八分。少数象沈开宝宝家那样的,可以采九分。
被灾荒和债务逼迫的喘不气来的农户们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今年总算能对付过去了。河边和稻场上现在又充满女人和孩子们。这些人都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眼眶陷进了,嗓子也发沙。然而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让她们的情绪很是高涨。
大家都在想着收了蚕茧之后的打算。一部分蚕茧自然要先还了向赵老爷的借得米和桑叶――今年也幸亏有了赵老爷,不然这些蚕茧能剩下多少是自己的还真难说。
下一步,自然是女人的重头戏――缫丝了。缫出白花花的丝来,卖给丝客人,换回银子和铜钱来:欠下的债务要还,当铺里的夹衣和夏衣也得赎出来……各家的主妇和男人们都在盘算着必不可少的开销,看哪些是非花钱不可的,哪些是可以缓一缓的。
多多娘也从沈大家回来了,她满面春风――虽然这一个月来她着实辛苦,但是刚结的一两银子的工钱沉甸甸的揣在怀里,还带回来王四娘给得四色谢礼,都是些“好吃食”――把家里几个孩子喜得象开锁的猴子一般。另外还有一匹松江棉布。
多多娘的蚕花也也不坏,收下来足有八分。加上多多娘这个月吃得都是人家的,还拿回一两银子来,顿时成为左邻右舍的妒忌的对象。自家养蚕,收益好坏都是看老天爷的意思,还是帮人养蚕来钱安稳。
各家各户这会都拿出丝车来,女人们动手做丝,村里到处都是缫丝的机声和开水锅的热气。一派热闹快活的景象
然而大家的高兴劲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一批沿着塘路来到的“丝茧客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第一个到来的丝茧客人是“黄小辫”,他幼时候多病,家里怕养不活,便在脑后留了一根小辫,一直到“做亲”之后才剪掉,但是这个绰号却是一直留了下来。
他自己没有丝行,年年都为杭州城里的几家丝行到这附近来收购的蚕茧生丝,从中抽头过活。和村里人很是相熟。他为人还算可以,虽然少不了要坑人,但是不过分。谁家要是有了难处,实在过不去找他,他也肯不要抵押的放点一分一分半的的债给人应急。
“黄小辫”在村里最熟的就算沈开宝家,往日里他下村来收茧丝,都是落脚在他家的。这次来,照例带着四色水礼。
“开宝,今年你是卖茧子还是自家做丝?”黄小辫拉沈开宝到沈家房子后面的菜地边一棵杨柳树下坐了,这么悄悄地问。
“自然卖丝了,蚕茧能卖几个钱?”沈开宝不以为然的说道。卖蚕茧,那是家里人手不够的人家才做得。
“今年的行情可不好呀。”黄小辫拍着大腿叹一口气,压低了生意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今年城里的衙门出了一道告示,说今年的丝茧――”
“这个我知道。行情到底怎么样?”沈开宝心里已然一惊了,他一直对今年的生丝行情怀着一种不好预感,蚕季的劳顿和丰收的喜悦一度冲淡了这种忧患,今年黄小辫的一句话,又让他全身都紧张起来。
黄小辫又叹了口气:“很坏!坏得大家都要没活路了!”
他识字,又经常在城里奔走,消息要比沈开宝详细多了,今年以赈济为名,把全府的生丝蚕茧买卖都包给了赈荒局,因而各个丝茧行都要到赈荒局领一道批文才能收购。
“……老哥你想,一面是赈荒的银子要从这上头出,一面上到知府老爷,下到赈荒局的委员,哪个不得湿湿手,你想想看,今年的行情能好得了?”
因而今年同行共同商议,定了一个公价,各家大小同行,连同下乡的“丝客人”,都得按照这个公价收购,只能压低,不许抬高。
沈开宝听得人中都要吊起来了,他急着追问:“你就别卖关子了,今年什么价?”
“一担丝二十五两银子。”
“什么?!”沈开宝差点跳了起来:这个行情比去年跌了一半还不止,他的心顿时沉到了底,头脑昏沉沉的,“这是要我们养蚕人去上吊啊!”
“老哥!你不要发急!”黄小辫赶紧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沈开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沉重的不安感觉随之笼罩到原本还很欢乐的小村上空。黄小辫之后又来了几个丝客人,他们说得话和黄小辫大同小异。唯独这价钱,是一文钱也不肯往上加了。不管你是求还是骂,这些人都是一概不改的坚持原有的价钱,他们说得也“硬气”:给你们加了一两二两的,我们吃什么?今年的丝生意难做!
第一百五十九节 非买不可
丝客人来了,但是缫出来得丝却卖不掉!谁也不愿意按照这个低得可怜的价格卖掉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丝,何况大多数人家为了这丝都背了债!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人中都吊了起来,除了万事不烦恼的小孩子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