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333节

“丝客人”没收到丝,但是也还没走,他们一个个都很笃定的样子。自顾自的找了熟悉的“下处”住下,白天就在村口的野茶馆吃茶聊天,任你老熟人来哀告恳求,就是不松口。他们也有一套说辞:只是一个劲的叹苦尽,说自己是“身不由己”,不愿意这么刻薄的对待“乡亲”――这都是“衙门”的意思。总之,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摆明了是“不卖也得卖”的面孔,他们是吃准了“乡亲”们迟早得割肉补疮。他们都是做老了这行的,眼下丝就是乡民的唯一指望,若是不能变现,接下来的各种开销从哪里来?再说丝和茧都是放不起的东西,绝没有哪家能囤货的。

终于有人动出了脑筋,既然本地的丝行有了公价,但是隔壁的州府应该没这个说法,价钱和去年大约差不多――干脆到湖州、嘉兴或者苏州去卖丝。

只是从这里去都要走很远的路,一来一回最近的都要五六天的功夫,路上的盘缠得花钱,一路讨关过闸也有花销。要在过去,那是不上算的。不过眼下这行情这么低,不走这一趟的话亏得更厉害。

沈开宝盘算妥当,决定到湖州去碰碰运气――他年轻的时候去过乌镇,对当地有些了解,那里丝行不少。是个大买卖地,应该能把生丝卖个好价钱。当下关照大庆去弄几张芦席来,又让老婆和大庆媳妇做饭,用箸叶包上当路上的饭,又带些炒熟的麦粉。准备路上用开水搅了吃。

大庆娘做好了饭,装在筐子里,又嘱咐了他一句:“卖了早些回来!家里的米没几天了!”

沈开宝像是要吵架一样的嚷道:“再快也得一橹一橹的摇,卖了一辈子的丝,临老还要充军发配!”

大庆对他娘说:“要断顿了,你还是上沈大家借米吧。多多娘说了,赵老爷肯继续借得。”

沈开宝打断了儿子的话:“他肯借,我还不愿意借呢,这一分的利息哪里来?!用茧子还,这么低的行情,简直是白抢!你们尽量熬一熬。等我卖了丝拿银子回来量米!”

赶那几天正是放晴,沈开宝带着大庆摇着船出门了,其他各家眼见着沈开宝家已经出发了,也都跟着摇船出去,没船的去借船,要不就托人带着去。

原本已经变得微小的希望火焰这会又熊熊烧了起来,家里留下的人脸上又多了些笑意――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当家的能太太平平的到了外府,就能卖出好价钱来,这日子依然过得!

倒是丝客人们依然一脸笃定的在村口的野茶铺喝茶,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了。

果然,没过二三天,出去的船只陆续都回来了,不少船倒是空了,只是船上的人一个个都哭丧着面孔:吃苦受累白辛苦一趟不说,有的人屁股上还挨了板子,一瘸一拐的回来了。原来出杭州的水陆关卡都接了衙门的牌子。今年茧丝出境都要持有赈荒局的牌票,没有牌票的,在关卡上被拦住的,茧丝一律按照“公价”再打八折和买。稍有不从的,吃顿一顿板子是轻得――被枷号的更惨。回都回不来,还得家里人马上赶去带钱收赎,要不就得枷上一个月才能放人。

沈开宝家倒是没损失――他有点小聪明,虽然第一个出发,却是躲在后面过卡,一听到前面的消息不好,赶紧掉转船头往回赶。

虽然丝没有被“和买”,但是他家的丝依然卖不掉,家里存得茧子也不少――今年的蚕花好,单靠自己老婆和大庆媳妇做丝根本忙不过来。

不那么幸运的人家可就哭声震天了,特别有几家都是当家人被抓去枷号了,要带钱去收赎――如今村里哪家还有现钱可用?可是要不去赎,黑天白日的枷在露天,没人送饭的话那真是饭没一口,水没一口,活活饿死渴死的份都有。再说这一个月的农活怎么办?耽误下去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女人孩子的哭声远远近近的一阵一阵的飘过来。村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氛:老百姓怎么斗得过衙门?你想得到的,他都想到了,由不得你不卖。

最后还是王四娘出面帮忙,借了收赎的银子给这几家人。

丝和茧没卖掉了,债主和催粮的差役倒是来了。债主们不要丝和茧子――他们的消息灵通的很,知道今年的丝和茧子都卖不起价。只是板起面孔不理,一个劲的催逼还债。还不起的,就赶紧拿抵押的地契出来。

沈开宝家倒还算好,毕竟曹老爷约定是中秋才还本付息。债务问题不至于火烧眉毛。眼下要还的只是欠沈大主家赵老爷的那点债。

多多娘回家之后一直在帮着王四娘催促下各家各户:收了蚕茧别忘记还赵老爷家的债:借米的债、赊叶的债,借得时候不觉得,这会总加起来才发觉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幸而利息还少些。

还赵老爷的债倒是容易,他家即不要银子又不要生丝,只要拿蚕茧去就能抵债,对农户们来说再简单不过――还少了一番手脚。只是赵老爷家核得茧价和“丝客人”的开价别无二致,蚕农们一样心疼,但是这会却由不得他们再迟疑了。丝客人不肯提价,茧子放久了就要化蛹,咬穿了就只能当丝棉卖了。

沈大家门口摆出了乌油油的大秤,各家各户都抬着装满蚕茧的筐子来还债付息。王四娘已经外面放话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赵老爷宅心仁厚,只要按时用茧子还清债务,接下来大伙有什么难关也会帮衬。

这番话大大加速了蚕农们拿茧子抵债的速度。有的人家干脆也不缫丝,直接把剩下的茧子都拿来卖给了沈大家。盘算下来,自己做丝的人家亏得厉害,缫丝投入的人工和烧柴,和现在的生丝行情一比简直惨不忍睹。倒是几家人手少,耗不起时间人力,直接卖蚕茧的花费少,反而亏得少些。

沈开宝家原本一直在犹豫,这下也只好拿家里还没缫丝的茧子去抵债了。沈大家门前的河埠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些船,蚕农们抵债的蚕茧,装在带盖的藤筐里,装满了船舱,上面严严实实的盖上芦席,一船一船的摇了出去――据说都是送到赵老爷家的缫丝场去了。

已经缫好得生丝也只好按照公价卖了。有得卖给了丝客人有的卖给了赵老爷。虽然有年轻人激愤的说宁可留到明年再卖,但这终究只是一句气话罢了,且不说丝放久了要发黄,就是不发黄,眼下要花钱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纵然明年丝卖到一百两,他们也等不及了。

最后,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丝和茧都从辛苦了一个多月的蚕农们的手指间流走了,换成了或多或少的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这些他们花了偌大的劳动力得到的报酬,更是留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他人的了,欠下的债、官府的赋税、一家人的口粮、接下来种田要租耕牛、买豆饼、修农具……哪样都等着钱――把这些都填进去还差得老远呢。

困顿中,村民们只好继续走他们的老路:举债维持。幸好沈大的主家赵老爷没有抵押也肯借钱,利益依然是一分。于是,刚刚还清赵老爷债务的村民们,很快就又重新背上了债务。

王四娘和丽正很是高兴。老爷给她们的任务都完成了:买到了足够多得蚕茧,同时,又让村民背上了更多的债务――只要让他们背上债务,就不愁他们不就范。

在官府、缙绅和赵引弓三方合力之下,杭州府的蚕桑户们结结实实的被放了一场血。经办的官吏、赈荒局的委员、丝行的老板……上上下下都发了大小不等的财。赵引弓自己收获颇丰。不但以很低的价格获得了一千担银子的生丝,还如愿以偿的让开展合作社活动的十多个村子背上了合作社的债务。

而整个杭州府的蚕桑户,也陷入了濒临破产的边缘。山海五路给他送来许多这方面的消息。

“这帮黑心的,真是吃人不吐骨头。”赵引弓想。

知道他们黑,不知道他们能这么黑。赵引弓这次给赈荒局的收购指导价是每担五十两银子――大致就是去年丝行的收购价。他原本估摸着,赈荒局剥去一层,经办的丝行剥去一层。上下的经办人再分润些,真正从蚕农手里的收购价大概在三十两上下。

没想到这伙人真来个“对半砍价”。下手这么狠辣。让赵引弓对“合作者”们心生警惕。看来自己得组织些强悍的保卫力量来保证自己和产业的安全了。

第一百六十节 武备

赵引弓大体上对自己明面上的安全还是有的,目前他大致和本地一部分缙绅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但是自己在杭州已经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所谓“树大招风”,很可能会引起“匪人”的注意,不可不小心。山庄在印刷业、丝业和“澳洲货”运销上的活动更是触及到了许多利益阶层,特别是触动了底层百姓的利益,一旦遭遇群体**件,想依赖官府维持是不可能的。纵然官府愿意事后能砍人脑袋来给他消气,损失的金钱和时间是拿不回来的。

看来,自己的安保措施也得加强。不仅要保护自己,还有凤凰山庄和下面的各个产业。眼下都处于毫无保护的状态下。

他手里倒不是没有“安保”队伍,那就是直属于对外情报局系统的“黑龙会”体系。黑龙会系统在杭州设立了一个“打社”,打出牌号叫“乌龙社”。以对外情报局的人员为核心,建立了一支“地下安保队伍”。

“乌龙社”是对外情报局人员纠集杭州城里一批游手组成的,和城里城外的各类“打社”一般无二。干得事情也一般无二。上次杭州城内的天主教会和僧人辩论,引发冲突的时候,到教堂后门准备保护教会人员逃走的时候就动用过他们。

尽管头目是对外情报局的特工,但是赵引弓自己并不直接和他们发生关系,只是通过赵通作为中间人进行联系,每次行动也同样付报酬――打社的名气不好。尽管的确有一些缙绅做他们后台,利用他们的力量,但是公然和纠结在一起的人是没有的。

乌龙社的人不多。能随时召集起来的不过四十多人,加上需要实现召集的外围人员不过一百多号人。在杭州城里城外算不上一支很大的力量,赵引弓原本也无意让他们坐大,这支队伍目前成分不纯,鱼龙混杂。势力发展过大,对将来的社会治安整治不利。他让乌龙社做得主要事情是搜集街头情报和散布流言――他们的地头熟悉,结交人员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消息来源十分灵通。

现在看来,乌龙社的队伍太小。成员大多是城狐社鼠之流,这些人平时耍横斗狠,真正发生危机需要拼命的时候反而派不上用场。

必须有一支靠得住的队伍才行:不仅要维护自己和杭州站的安全,还得有随时出手打击对手的能力。

特侦队自然不错。但是特侦队人少。部署的范围有限――距离他最近的特侦队在高雄,作为打击力量来说反应速度是个硬伤。

稳妥一点办法还是自己拉队伍。不过,杭州是江南的首善之地,社会秩序在大明是数一数二的,自己公然拉起凤凰山庄乡勇是不行的,只能秘密的搞。

目前凤凰山庄、慈惠堂和完璧书坊都有家丁负责看门护院的工作,但是他们都没受过什么训练,基本工作也不过按时启闭门户。盘查出入人员和晚上打更巡逻而已,作用有限。

赵引弓叫人把赵通叫来。赵通不仅是他的贴身保镖,也是杭州站保卫部负责人。

商量的结果是,赵引弓决定全面改组目前的保卫体制,首先是在保卫部下面正式建立准军事化的家丁队伍。代号“步斗队”。成员大多数是从收容来得浙江、苏北、山东难民中挑选出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元老院,但是接受全套安保训练,实行军事化管理,在杭州站的各个产业上执行警卫、巡逻和护送,将是杭州站安保的主力。

“步斗队”之外,专设一支小规模的个人保卫队伍,代号“内直队”。由赵通直接训练管理,再招募部分镖师充实队伍。主要负责保护赵引弓、赴杭州站出差元老、外派归化民干部和本地骨干人员的个人和家庭安全。

最后,将乌龙社分为外番队和里番队。外番队由原先的成员组成,里番队则由新招募的人员组成,大多是从难民中被甄别出来的亡命徒。这些人大多有命案在身,全是些心狠手辣不要命的主,原本这类人都是要打发到三亚去采矿到死的。政治保卫总局挑选出了其中一些人,作为“敢死队”使用。由保卫部干部暗中直接控制,平时不出动,专门用来“干湿活”。

对于如何控制这些身上都有命案的,杀人放火眼都不眨一下的恶徒,元老院常务委员会曾经对此提出过质询,毕竟这些人要放出去使用,一到了自由环境,恐怕根本不能控制,使用他们的归化民人员和元老说不定还会深受其害。

政治保卫总局的午木在秘密听证会上对此做出的回答是:根据政治保卫局请来的心理医生江秋堰的报告:在使用心理测试题、催眠手段和谈话对他们进行了全面的心理测试之后,认为当中有一部分人本性还是善良,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走上恶路的。是属于可以用较小成本改造利用的人。

至于另外一数人,虽然被认为难以改造或者改造成本过大,但是他们非常具有“使用价值”,因而政治保卫总局、对外情报局、卫生人民委员会和新道教进行合作,开发出了“药物控制”的技术手段。确保他们在外出执行任务时候的忠诚度。为此,他专门散发了一份“阅后回收”的报告给常务委员会的成员们。

“外番里番的,容易被人联想到一块去,”赵引弓放下茶盏,对正在洗耳恭听的赵通送,“我看就叫‘粘杆处’吧!”

“老爷说得是。”赵通点头哈腰,虽然他不明白这奇怪的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也绝不会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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