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概念,大概就能理解此地的恐怖权威。
流放之地的正式名称为“生狱”,与之对应的另一座大狱叫做“死狱”,也就是世人皆知的地狱或地府!
地狱人尽皆知是因为具有普世针对性,而生狱只针对修士。
死狱针对死人,生狱针对活人。
所谓生不如死,也可形象为打入生狱的下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申尤昆那么好混的,那毕竟是极少数。
祁月如也没见过那位“牢头”长什么样,听闻被贬此地后便经常打著一把伞,不管有无风雨,只要出门便撑伞。
传闻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他的回复是:不容上天俯视,要见当面来见!
试问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岂是她祁月如能抗逆的,然终究是身负重担,又爱子心切,不得不收起畏惧,硬著头皮道:“巴城主,你不帮也得帮,这不仅仅是帮我,也是在帮你,我此去是去现场善后的,倘若现场有什么不妥,牵连起来,你也脱不了身。我一切打理好了,你再赶去就简单了,你说呢?”
“你…”怒不可遏的巴应山指了她鼻子,对方这话无异于承认了事情确实跟她那边有关。
可又能怎么办?最终还是甩袖走了。
很快,消除了一切女性打扮,一袭黑袍,蒙著头巾的祁月如还是顺利出了城。
远离城池,避开睽睽众目后,她方敢掠空直飞而去。
执徐城离东九原毕竟很近,她未花太长时间便摸到了事发地点,并不敢直接接近,而是先绕著鬼鬼祟祟摸查。
结果还未找到矿洞洞口,她便瘫坐在了地上捂面嚎啕。
绕查时先发现了尸体,又于几具尸体中找到了儿子和弟弟的,两人脑袋居然都被砍了,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又不敢哭大了声捂著嘴,真正是伤心欲绝模样。
后来终究是面对了现实,也不敢在此久留了,巴应山留给她的时间不长,随后就会带著人马赶到。
冷静下来后,才注意到弟弟手上抓著的乾坤袋,当即拽到手中查看,看后又忍不住一阵闷声悲泣,发现目标物已经得手,发现弟弟和儿子居然是在完成任务后遇害的,为什么会这样?都已经得手了啊!
眼泪抹了又抹,始终抹不干净,情况不明,也不敢给两个至亲收尸,收起了乾坤袋转身就走。
迎面一阵冷风吹,她又骤然止步,瞬间悲意全无,慢慢低头看向手中乾坤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人死了,这种宝物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那位巡狱使怎么会知道这里出了事?
念及此,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流放之地的出口恐怕正有人等著此物离开,自己若敢带著这东西走人,只怕永远都别想离开。
第15章 大吉
她下意识警惕观察四周,根据之前的探查,四周未见有埋伏迹象,越发感到蹊跷,又看向了手中的乾坤袋,更加意识到有人可能不仅是在等著人带出此物,也许还在等著看是什么人会在放行检查时“走眼”,放任此物被人带出去。
她越想越是后背发凉,若非巴应山告知了内情,自己铁定要将此物带走的。
此时自然是如同拿到了烫手山芋,当即转身将乾坤袋塞回了弟弟冰凉的手中,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旋即快速离去。
没等太久,巴应山带著几十号人呼啦啦赶到了,找到事发地,勘察现场,几具死尸不消说,重点是探挖坍塌的矿洞。
一直忙到天亮时分,巴应山才带了部分人先返回了执徐城禀报。
之后,内城空旷场地上,一群人将乾坤袋内取出的龙骨就地拼装。上面有话,这副龙骨要以盘龙状搭好固定,以后就放在这里做执徐城的标志性摆设。
场地边,最高的阁楼上,那名身罩紫罗兰色纱衣的男人负手在一扇窗后,眸光平静,盯著下面场地上搭建的骨龙。
在他边上,是一名气魄雄浑、体态健硕、方面大耳的青衣汉子,目含虎威,开阖间绽露精芒,正是流放之地的巡狱使,杜火官。
杜火官陪同恭敬的意味明显,只因那人就是传说中的生狱执掌者,名字只有一个“聂”字,人称“牢头”。
两人盯著骨龙的搭建,一声不吭。
巴应山带著几个人来到客院厢房敲响了门。
门开,门后的祁月如露面,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脸上还带了微笑,“巴城主,可是我弟弟他们找到了?”
巴应山心中暗赞一声,神情凝重地微微点头,伸手邀请状,“申夫人,请跟我来。”
祁月如含笑应允,跟了一行离去。
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屋外,要进门时,巴应山侧身在门口让路,再次郑重道:“申夫人,请节哀。”
一听这话,祁月如顿脸色大变,匆忙跑进了屋内,很快,屋里便响起了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陆续入内者,见到祁月如抱著儿子尸身伤心欲绝,皆唏嘘不已,跑来探监,本是好事,谁知却变成了送终,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等了那么一阵后,巴应山方对身后众人道:“生离死别,人之常情,你们都退下吧,先让她发泄发泄再说。”
众人遵应了离去。
没了外人,巴应山走到了祁月如边上,这次是真心劝道:“节哀。”
虽然人家的儿子和弟弟死了,可他心情却轻松了不少,不管人家昨晚跑去咋处理了一趟,反正确实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不但把儿子和弟弟的尸首留下了,还有那乾坤袋和骨龙也一并留在了现场,他在现场看到东西回味过来后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倒觉得这女人还是懂事的。
哀痛不已的祁月如哽咽著问了声,“查出了什么吗?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巴应山扫了眼放一排的尸首,“矿洞里中毒后被埋的人不算,目前还在清理中,就你弟弟这五人,都是被斩首的,仅凭此想找出凶手不易,不过经过仔细勘察伤口,有了大概的论断,他们五个的脑袋应该都是被人用刀砍下来的,综合来看,有可能是同一个刀手所为,现场痕迹也证明了打斗的人不多。”
“刀?”抱伏在儿子尸身上的祁月如猛然抬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刀砍的?我想起来了,我儿子在东九原好像有个仇家,就是用刀的。”
巴应山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们弄那么多物资进来后不久,东九原的人就刚好得到了一笔物资,你儿子跟那个地头蛇的恩怨,在你们找到我时,我就上心做了解。
据实而论,应该不是那地头蛇干的,从现场勘察来看,你弟弟他们动用了至少两张三品定身符都未能定住对方,这可不是东九原那地头蛇的区区修为能做到的。
矿洞里死的那些人,你别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东九原的人基本走光了,依你弟弟他们的阵势,你告诉我,那地头蛇得吃错了多少药才会跑去杀你弟弟他们?就那帮穷疯了的家伙,杀了人还留著宝物不拿,你觉得可能吗?”
言之有理,祁月如也陷入了思索,旋即又一脸泪光道:“帮我查一下他们事发时在哪。”
巴应山本能的想拒绝,然对上她满脸的泪痕和哭红的眼,知道这女人情绪不稳,激怒了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只能是默然点头答应了,心想著随便走个过场就好。
然现实是,结果得来的有点出乎意料的顺利,他暗中安排去的人,当天下午就带回了可靠消息。
他也没想到申尤昆居然在目标老巢附近还安插了眼线盯梢,刚好被他派去的人发现了,拿下一问,什么都招了,他们可以证明东九原仅剩的两个地头蛇事发时没有离开老巢,据说一直呆在老巢修炼。
按理说有了证人,祁月如应该放心了,然其又有了新的疑惑,拥有了足够的功德,为什么不离开流放之地,仅剩两人还躲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修炼,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巴应山听后差点发笑,不过想到人家刚死了两个至亲,强忍住了,正儿八经解释道:“换做别人也许值得怀疑,放那小子身上反而正常,你大概有所不知,那小子想攀高枝,竟看上了兰巧颜的女儿,这事在城里也算是个笑话。
兰巧颜女儿每三个月会来这城里盘一次帐,那小子基本次次都会赶来看人家,离开之前怕是还想著再见一面。初六,兰巧颜女儿每次基本都是初六来,算算时间也就后天了,那小子后天应该会进城。”
尽管解释的合情合理,可祁月如眼中的疑色并未完全释去。
对她来说,有几个条件是明摆著的:东九原,跟她儿子有仇的,还是用刀的,似乎没有比那地头蛇更吻合的人。
死的是她亲儿子和她亲弟弟,面对可能指向,她能轻易放过才怪。
她心中早有定论,不管是不是,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何况还是儿子生前的仇人。
所以她让巴应山继续盯著,以免让人跑了,在杀掉那地头蛇之前,她肯定是要先审一审的,若确定不是那地头蛇干的,还得想办法把真正的凶手挖出来!
巴应山内心厌烦,论身份地位和实力,他在祁月如之上,轮不到对方来使唤他。
可是没办法,也不知那个已死的祁自如生前是从哪摸到了他以前给其他犯人行方便的把柄,以此威逼利诱,他能怎么办?导致他不得不帮忙。
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他不敢翻脸,只能是敷衍著答应了祁月如。
而因为儿子和弟弟被杀,探亲变成了送终,祁月如也有了暂留城内的理由。
她已经有了盘算,若那地头蛇是在初六离开流放之地,那她也在初六走,一起走,一出去就顺手抓人,绝不给对方一丁点逃跑的机会!
初六,大吉。
对某些人的惯例来说,就是大吉的日子。
刀削斧劈如柱子般耸立的石山,就是盘踞东九原一伙的老巢。
之所以把老巢选在如此地形上,也是为了安全,可以望远,容易发现陌生人靠近,外人攀爬躲藏也不容易。
此时山上的一座山洞内,清晨一大早就冒出了炊烟。
洞内,当水缸的大石臼被架了起来,底下烧著火,烧了一大缸热水,热水里泡了个光溜溜的人,四脚八叉,枕著脑袋,一副闭目享受的样子,正是师春。
吴斤两扶著他的脸,手拿了把小刀子,正在给他刮胡子,边刮边嘀嘀咕咕,“造孽呀,一大缸水,就这样祸祸了,真是不过了。”
水对这里人来说很宝贵,平常要到地底很深的地方才能取到,来回一趟不容易,以前这样一缸缸存放的水是不会乱用的,偶尔擦个澡还说得过去,这样用来泡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这次真的是不过了,洗干净之后就不在这过了,真的要离开这流放之地了。
所以他嘴上埋怨著,脸上和心里却是高兴的。
师春喃喃道:“刮干净点…”
“洗的再干净,刮的再干净又能怎样。唉,春天,你这人吧,有时看著无所谓,实际是个有心气劲的人,有些话以前不好说,是怕伤著你,如今要离开了,我也不怕给你提个醒。
春天,身份差距真的太大了,咱们就像蝼蚁一般,跟人家没有相提并论的可能,苗姑娘能跟你客气,那是人家的教养好,其他的就别想多了。人家看不上你的,也不可能看上咱们这种人,别想著要走了就口无遮拦,回头见到人家说话注意点,逼过头了会弄得自己难堪。”
吴斤两是真怕这厮要走了会做出冲动的事来。
师春睁开一只眼,淡淡瞅了他一眼,问:“就这?你以为这种话我以前听少了?就这能伤到我?”
吴斤两停了手里活,略显著急,“不是,我说春天,你平时多鬼的一个人,人家对你的客气里就有让你自重的意思,你难道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况人家早就挑明了说你们不合适,犯得著这样死缠烂打吗?”
师春顺手划拉了点水抹脖子,淡定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臭不要脸让人笑话?没办法,谁叫咱们当年得罪了申尤昆,那狗东西死惦著算帐,尤其是他这次的布局,外界很有可能安排了人堵门口等我们。
我观察过,苗姑娘每次盘完帐后,就会有一批收集的货送出去,只要能让送货队伍顺便捎带我们一程就行,申尤昆的人再大胆也不敢动博望楼的送货队伍。让人笑话了几年,只为今天出去时能有一个开口的机会而已。”
第16章 娘
既然好兄弟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反正也要离开了,这位大当家的也就把真相吐露了出来。
“……”吴斤两当场惊呆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想想也是,流放之地要出去的人多了去,随便去个土鳖找到博望楼让捎一程,博望楼能答应才怪,别说不会答应,只怕连理都懒得理你。
想通这个,他忍不住乐了,面对申尤昆的背景原也有同样的担忧,没想到春天这厮早就做了应对准备,只是这应对办法确实是有点搞笑。
想起春天追求那位苗姑娘的往事,也越发感到好笑,乐不可支道:“你不早说,还真以为你看上了苗姑娘呢。”
“看是真看上了,人家苗姑娘长的好看,人又好,看上她不是很正常吗?关键是我看上了没用,人家再好,也是你说的教养,看不上我们这种土鳖,在一起也习惯不了我们的,何必让苗姑娘那么好的人为难。”师春喃喃自嘲一番,又伸湿漉漉的手拍了拍吴斤两的脸,“咱们命贱,活下去要紧,别想太多。”
说著又闭上了眼,嘴里说著苗姑娘,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一抹的风华永远镌刻在他的记忆中。
那还是他少年时的际遇,当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在东九原时,他就躲在角落里偷偷的看著,那是他遇到危险来袭时的样子。偷看中,只觉得来的是个年轻好看的女人,感觉上让人很舒服,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情。
当那个女人握住他抓著树枝的手,半拥著他,手把手的教他在地上写出第一个“师”字时,感受著对方的体温,嗅著对方身上的体香,带给他的怦然心动,刹那永恒。
两人坐在山崖上踢荡著双脚看晚霞时,他很惆怅,明天有一场打杀要参加,担心自己不能够活到成年,像大多数本地土著一样,为前途充满苦难的未卜命运惴惴不安,是那个女人教会了他一个道理:我即命运,命运不能凌驾于我之上。
晚霞中,她长发飘扬浅笑的样子真好看,少年不时偷看。
大风沙来时,别人都会找地方躲避,那女人却像疯婆子似的笑著冲去,在风沙中恣意跳舞,哪怕最后注定会狼狈,也要裙袂飞舞。
有时候又像个游侠,敲击著石头作歌,也会拔个草根别在耳朵上,风情万种的问大家好不好看。
很喜欢洗澡,让他放哨时,还在洞里喊话,问他想不想偷看。
明明修为被废,却活得那么的洒脱迷人,那份坦然而卓越的气质,不为逆境所束缚的智慧,他那时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之后他陆陆续续见到过许多的女人,形形色色的,包括那个很好的苗姑娘,却再也没见过那么迷人的。
沐浴过光辉又不以圣洁为高尚,能俯身泥土,侧躺在沙地上支个脑袋向你俏皮地眨眼。
惊艳了他的少年时光,也给了他追求美好的方向。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说走就走了,没人有资格挽留,悄然而来,挥一挥衣袖而去,直到她离开时,大家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然后少年的名字里就有了个老师的“师”为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