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明发言陈一鸣才算是找到自己智商的存在感,这回陈一鸣终于听懂了,中心思想就是多多扩展国产片的题材与边界,百花齐放才是健康的业态。
感谢沈影帝,多亏了他的发言,让陈一鸣在餐厅吃中饭时如愿找回了脑子。
下午轮到公司老板们发言,韩三爷率先上台,第一句话就讲得很提士气,“拍就拍华国本土的特效大片。”
可能三爷确实被变4刺激的不轻,直接把国产特效大片的单片票房喊到了30亿,很有些大干快上的意味。
三爷起了调子之后,帝圈的几个老板先后登台,豪言壮语慷慨激昂,拿出来的项目投资额至少也是2个亿起,连豪掷10亿打造XX三部曲的都有。
陈一鸣听得瞠目结舌,以前的会都是大壮来,难道都是这个风格吗?
这圈子里的钱真心不值钱啊!
第356章 性价比太低
到下午3点多,终于轮到魔都的公司了,听到上头叫自己的名字,陈一鸣站起身抬头挺胸向发言席走去。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自我感觉比在戛纳发表获奖感言还要别扭紧张,两辈子都是平头儿百姓,没办法。
走到位置转过身来侧对台下,陈一鸣快速扫了一眼就垂下眼帘,才算是稍微自在了些。
他也没拿稿子,打算随便讲两句就下去,刚才帝圈老板们的气势还萦绕在会议室上空尚未散去,他讲的东西根本不契合现下的气氛,所以还是少煞风景的好。
于是他一开口,就拼命往自己身上迭BUFF。
“大家好,我是陈一鸣,借此机会讲两句,纯属个人意见,咱们求同存异。
各位都了解,铂爵是一家新公司,我呢是一个新导演,本钱小经验少底蕴差,说的就是我们铂爵。
因此我们一直坚持差异化策略,做主流题材的非主流电影,或是直接做非主流题材,这样做看似风险很大,但在整个行业往上走时,冒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电影制作的滞后性,立项时有些冒险的投资规模,到上映时已经是一年之后了,此时它将面对的,将是一个已经增长了二三十个百分点的,更新更大的市场。
增长本身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这一规律在电影领域同样适用。
听上去,我们似乎更应该乘风而起,抓住这个快速增长的风口,集中力量制作大片,把市场的潜在可能性尽快变为现实。
但是很抱歉,我并不这么认为,列位都是内行人,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一波增长的核心驱动力是什么,咱们彼此心知肚明。
地产资本放大了影院数和银幕数,互联网资本拉来了廉价用户,双管齐下才有了过去几年的快速增长。
这里面有多少是我们电影人本身的作用呢?我的估计比较悲观,在吸引观众方面,好莱坞进口大片才是发挥主力作用的那个,国产电影暂时只能打辅助。
因此,才会有从前年到去年国产片占比的逆增长,很显然,我们这些拍电影的已经落后于市场和需求了。
迎头赶上是一种顺理成章的策略,但我认为不止硬碰硬这一种方法,本土化也并非只有喜剧片和青春片可做,市场需求大幅膨胀的背景下,那些好莱坞大片提供不了的类型和题材,才是国产电影真正应该大力关注和投入的。
当然,开辟新赛道肯定有风险,但铂爵愿意当这个探路者,以后大家常来往多交流,铂爵欢迎一切志同道合的伙伴。”
陈一鸣讲完就微微一躬准备开溜,结果局座大人突然开口把他留住了,“小陈别急着下去啊,你这讲的遮遮掩掩的,是有什么顾虑吗?”
见陈一鸣摇头,局座眯眼笑了笑,把目光转向台下,“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小陈别看还不到三十岁,但是无论是票房成绩还是艺术成就,都是当下国内最优秀的那一批,他既然提出了不同意见,咱们就不能倚老卖老不当回事。
今天是开年通气会,也是诸葛亮会,不同观点就该有交换有碰撞,才能产生真知灼见,各位老板就没什么问题想要问问陈一鸣的吗?”
陈一鸣瞬间头大,局座搞咩啊,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什么愁什么怨哦。
他一脸便秘地看向埋头写写画画的马二爷,马叔,二大爷,别光看着,救一救啊!
下一刻陈一鸣就见到马二爷抬起头举起了手,他这才舒缓下了崩崩的心跳,马叔够意思!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就听马二爷说道,“一鸣是我拽来的,那我就先来问一个,陈导,你刚才的话我总结了一下,大致是说近些年的行业增长,有盖房子的出力,有搞IT的出力,更有外国友人出力,唯有今天台下的这些人没咋出力,是这意思吧?”
陈一鸣被直接问傻了,你老人家是懂归纳中心思想的,可真是我亲叔叔。
“马董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相比市场的飞速增长,国产电影的产出相对而言有些跟不上进度,绝对不是没咋出力的意思。”
马二爷摆手打断了陈一鸣的“狡辩”,“话糙理不糙,你的批评我老马认下了,但你不能光提问题不提解决,不说别的,你嘴上那劳苦功高的三驾马车,在线票补你自己不就是始作俑者么?挖坑把我们埋里了,然后又说坑底的我们不出力,这可说不过去吧?”
之前因为陈一鸣的发言脸色不好看的各位大佬们,听了马二爷的“质问”纷纷多云转晴,不少人脸上还挂上了明显的坏笑,有人治你了吧,让你小子瑟!
会议室里好几十号人,全都有神地盯着陈一鸣,等着他的回答。
陈一鸣头皮都炸了起来,他没想到几年前放出去的大杀器,在今天变成回旋镖扎他本人头上了。
当初他根本就没多想,反正票补迟早都会被搞出来,凭什么头道汤他不能自己笑纳呢?
陈一鸣不及多想,把脑子里的想法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答道,“票补确实是铂爵先搞起来的,但不能说坑是铂爵挖的,这是两码事。
电影行业不可能孤立存在,一个快速增长的领域,外来资本的进入是一种必然,这是最基本的经济规律,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在座的大部分同行都认同多拍大片的方向,可大制作就需要大投入,那么多钱,全都靠我们自己出吗?出得起吗?不还是要走融资吗?
那么问题来了,当下哪个行业资本最雄厚最出得起钱?不还是地产和互联网吗?
地产的钱是银行的,互联网的钱是风投的,他们天生就背负着跑赢通胀和利率的增值义务,而且花起钱来半点儿不心疼。
人家都已经在电影产业的上下游站稳脚了,怎么可能继续任由制片方切走额外的票房蛋糕呢?那之前烧的钱不是白烧了嘛!
地产关注的是流水大小,互联网在意的是用户多少,共同点很清楚了吧,人家根本就不关心利润高低,有他们入局,票补就是早晚的问题,而不是有无的问题。
电影产业的底层逻辑即将迎来变化,韩三爷刚才提出冲击单片30亿票房,我觉得都有些保守了,50亿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在于,新的负债式运营的商业逻辑下,我们只有押宝大制作这一个选项吗?
5000万投资2亿票房的项目,铂爵都能同时运作两到三个,比如《非常嫌疑人》,风险不算大,利润也不低。
而3亿投资15亿票房的项目,比如《木兰》,铂爵只能两年整一个,风险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属于祖坟冒青烟的运气。
选哪个不选哪个,不是价值判断,而是事实判断。”
陈一鸣哐哐哐一通输出,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慢条斯理地喝着,静待反馈。
今天参会的不是官员就是老板,经济学都是必修,陈一鸣讲的也不难理解,只是他们受限于过往的行业惯性,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而已。
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显然大家都在讨论着陈一鸣的这番“高论”。
主席台上传来一个声音,“小陈,照你的说法,国产大片就不拍了吗?”
陈一鸣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标准”官员装束的中年女士,名牌上只有叶静怡三个字,连头衔都没有。
她坐在沈大佬的外侧,跟陈一鸣隔了整个主席台,看过去只能见到半个侧脸。
刚进会议室时陈一鸣还有些奇怪的,看位次应该是某个协会的,但是名字和长相陈一鸣都毫无印象,后来跟牛老哥聊起来之后,他也就不再想了。
压下心头的困惑,陈一鸣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当然不是不拍了,特效大片是产业制高点,本土化是必需的,三哥的宝莱坞也不只有歌舞片啊。
只不过现阶段没必要一窝蜂,应该掌握一个度,大片不是砸钱就能拍出来的,设备、技术、人才、管理都得跟上。
问题是国内现有的幕后力量撑不起同时开太多大项目,电影工业的配套不是流水线,光靠砸钱砸不出来。我之前跟许可导演聊过,他的仙侠大片特效都得专门开发专门制作,不是随便挑一家特效工作室就能搞定的。
有人说可以像前些年那样从海外请人,对此我不反对,但是没必要,特效这东西吧,在我看来就像止痛药,吃多了会有耐药性。
一方面是技术的进步会越来越慢,另一方面观众对特效的新奇感也会越来越低,当下流行的好莱坞漫改电影已经快要触碰到极限了。
关键问题是,咱们的观众也被好莱坞大片洗了好些年了,他们同样有耐药性,而且因为文化隔阂忍耐度还更低。
你要说拍国产大片赚情怀分,那也只有特效最牛逼的少数几部电影赚得到啊,其他国产大片还是炮灰。所以我觉得,现在跟好莱坞拼特效性价比太低。”
第357章 认真拍不如认真吹
其实陈一鸣内心觉得,电影局的大佬真没必要开所谓的通气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还容易被这帮子嘴上跑火车的公司老板们给带歪了思路。
真想了解行业情况,把电影局那些苦逼的基层审片员叫来,然后再把专资办的票房数据一拉,两下里一对比,变化和趋势在哪里马上就一目了然。
找业内专家也好,搞观众调研也罢,都是主观向的个人意见,很难准确反映行业全貌,电影局是产业把关人,一手数据全在这里,何必求诸于外呢。
除非今天的会议只是为了表明上峰态度,走个形式上的流程,但陈一鸣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真是那样,局座大人干嘛把自己晾台上呢,他自认这几年有功无罪啊!
自古文人相轻,把陈一鸣架起来只能刺激到真正拍电影搞创作的,现在主席台下坐着的都是商人,场合也不对啊。对于这些老板来说,真金白银才是他们关心的,面子不面子的都是浮云。
陈一鸣内心狐疑,嘴上还得应付接二连三的“质询”。
局座大人说是台上台下交流,但在马二爷放完头炮过后,接连提问的却是主席台上的大佬们。
叶静怡问完一个问题之后又继续追问,“小陈,你刚才说底层逻辑正在发生变化,具体怎么个变化,能展开讲一讲吗,我很感兴趣。”
陈一鸣一听就想自扇嘴巴,让你丫嘴快。
其实对于这个,他自己也是前世在饭局上道听途说的,听完就算并没有进一步研究过,那时他只是一个扑街导演,饭桌吹牛只需要立论用不着论证,证出来也没啥卵用不是么。
如今他侥幸挤进了行业5%的队伍,又亲自操刀做过一些“前瞻性的创新”,实践到位了,理论上就会触发一些思考,这就让他觉得早前听过的那番神论有些道理,不过具体怎么个道理,他也没有系统思考过。
他又不是砖家叫兽,没有立言的志向和需要。
结果今天脑子没管住嘴,说秃噜皮坑了自己。
稍稍思量了一下,陈一鸣觉得聊上几句也无妨,他毕竟不是真老板,多少也算是吃技术饭的,键政起来天生自带三分底气。
于是他朝叶女士微微点头示意,然后面向台下说道,“刚才是我好为大言了,其实也谈不上底层逻辑,只是我对未来几年行业发展的几点预测。
各位老板说到资金运作肯定比我在行,我要是哪里说错漏了怯,请大家多包涵。
我最早拍《魔都假日》的时候,项目投资大致分为三块,三分之一是有关部门的文化专项资金,三分之一是魔影马董的投资,剩下三分之一是铂爵自筹。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也几乎耗干了铂爵的现金流,在投资回收之前,团队从上到下都是义务劳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看到台下不少人面有戚戚焉,说明这不是个别现象,大部分电影公司起步都是如此。
就算是发展壮大起来了,项目运作也还是遵循这个路径,比如我们拍《木兰》时,铂爵的现金流已经很健康了,一两亿的投资,投入的自有资金也不超过三分之一。
哪怕是独立电影也是一样的,导演界不是有句铁律么,拿自家钱拍电影的都是棒槌。
所以我对电影人的定位很明确,我们就是吃技术饭的,包括各位老板在内都是如此,这种定位有点像当下流行的一种现象,叫做管理层以少量持股主导公司运营。
所以我对地产和互联网资本入局很敏感,因为这一套那两个行业玩儿得更溜,不仅形成了严密的契约和制度,在技法上更是甩了电影圈不知道几条街。
想想看,大家在做电影过程中,是不是经常遇到资方的不合理诉求,你们是不是经常或被动或主动地去干预拍摄和后期制作,这里面有多少是对市场的妥协,又有多少是对资本的妥协?
我在这里说这些似乎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我本人确实很少被外界因素干扰,出来的片子基本都是我内心想法的具象化,但也正因如此,我会更加在意对自身特权的维护。
我对电影人未来的前景大体上表示悲观,因为电影这个行当,管理层的独立性毫无保障,法律上的,制度上的,甚至意识上的,全都是一片模糊。
以前我们可以仗着所谓的专业性来抵抗外来资本,毕竟那时候行业半死不活,有闲钱的又大多是煤老板,他们的干预撑死也就是往剧组塞个把女演员,煤老板的审美眼光不必质疑,带资进组的花瓶说不定还比咱们自己找的更漂亮呢。
可是将来没这好日子了,不管是搞地产的还是玩儿互联网的,都有专业的智库团队,有详尽的数据后台,技术性上远远超过我们这些拍脑袋决策的,人家的PPT做得都比咱们漂亮。
跟煤老板比起来,他们给的更多,要的也更多。
拿钱之前,扪心自问,咱们给得起吗?
煤老板的钱都是自己的,这两位的钱却是代管的,拍电影亏了钱或是少赚了,我们可以负责自投的部分,他们能负责吗?
我想很多同行内心都有答案了,他们负不起这个责,即便某种情况下负了责,也不过是套路的一部分,前期亏钱是为了后期赚个大的。
为了不亏或是多赚,他们会怎么办?
我想力主拍大片就是其中一种方式,一方面这是追求大数字大流水的商业需要,另一方面,盘子大了才好浑水摸鱼啊。
先声明哈,以下的话都只是我个人纯技术角度的预测,不代表任何价值倾向。
我刚才说国内还没有做好应对海量大制作的技术准备,其实制度上同样如此,比如在监管层面,就缺少对极端情况的应对。
打个比方,现在全国院线联网之后,偷票房或是造假的情况确实管住了,但是我要是光明正大地买呢?
既然首周票房对整个走势非常关键,那好,干脆直接砸钱给院线,反正支出上都是营销费,花在宣传上到达率成谜,直接打给院线把首周票房顶上1亿2亿3亿,不是更干脆?
违法违规吗?似乎没什么问题,因为人家真花钱了。
等不远的将来整个上下游整合完成,届时更方便了,院线、票务公司、影院都是彼此换股的一家人,买票房直接就是左手倒右手划个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