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资历、年龄、背景都不值一提,所以这个卡司肯定是陈一鸣全盘操办,这些演员也都是王一鸣选的。
而王一鸣出道至今,就从来没有合作过一线大牌,不是萌新,就是学生,再不就是老腊肉。
实话实说,我不是很欣赏这种自信,他这么干显得演员的拼搏无足轻重,就好像他无所不能谁都能带飞一样,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傲慢。
作为经纪人,我非常不希望自己精心呵护的客户遭受这等轻视,而且这种随心所欲也让经纪人很难针对性公关。
不过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于现在的咱俩来说,陈导就是及时雨呼保义,纳头便拜果断入伙就对了。
想想古越河,没有《魔都假日》,他的复出哪有如今的顺畅,别忘了他眉角现在还带着疤呢。
还有郁南,小圈子里的文艺咖,眨眼间就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这个月我都在魔都撞见她三回了,以前类似的活动哪轮得到她?”
潘月明不以为然道,“你这想法就有些武断了,陈导的片子我都看过不止一遍,他的选角很贴合人物,演员的演技也恰到好处。
我自己设想过,让我去演《魔都假日》的记者,恐怕出来的效果不会那么好。
把我和古越河单拎出来对比,谁演技更好一目了然吧?
所以陈导选人自有其用意,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平常心一点的好。”
见廖珊眉毛一竖就要往起蹦,潘月明赶紧拿话安抚,“我答应你,不会继续消沉下去了,就算铂爵的项目不成,我也会去争取其他的机会。
去年不是有几个电影项目找过咱们吗?我这一出事,能解的约都被解了,那几个导演到现在也没联系,说明没改主意。
我回头就给他们打电话,免得档期冲突了。”
廖珊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带着一点愧疚、一点诚恳、一点坚定,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疏于打理的皮肤因为宅居和酒精的双重作用,显得苍白而粗糙,让女人不由自主地心软如绵,她收回了冲到嘴边的讥讽,转而说道,“不至于去那些草台班子,你能想通就好,我们有更好的机会。”
说到工作,廖珊立马变得干劲儿十足,“这是你复出的初印象,务必要精心筹划,角色对演员本人是有移情作用的,这一点你比我懂。
所以我才让你尽最大努力争取铂爵的机会,陈导的电影都是乐观向上的画风,简直就是华国导演界的一股清流,完全不同于那些矫情的死文青。
他的角色自带观众缘,这才是最难得的。
我不赞同你去联系那几个处女作导演,谁知道他们到时候怎么折腾你,以前可能还会手下留情,现在好了,你去了就是案板上的猪肉,煎炒烹炸随意摆布。”
潘月明被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很想反驳,虽然是处女作,但剧本写得挺扎实,角色设置也很有突破性,对自己拓宽戏路很有帮助。
不过想想沉寂了大半年的电话号码,他一时又没了开口的兴趣。
他一边分神听着廖珊滔滔不绝,免得接不上话惹出新的事端,一边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回忆着那页纸上的只言片语。
剧情梗概只有一句话,某个千方百计找寻自己的男人。
片名倒是罕见地没有保密,《第十三层楼》。
单看名字很难辨识题材,除了知道是科幻片,其他毫无线索。
未来一个住在13楼的男人,失忆了?
角色描述也很简短。
性别男,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突然遭遇了巨大的人生冲击,他发现身边习以为常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综合来看,似乎不是失忆男那么直接,而是因为变故而迷失,因为迷失而顿悟,再因为顿悟而找回真正的自己。
想到这里,潘月明突然愣住了,左手端着碗,右手夹菜在半空,双眼直直地朝前看。
廖珊的输出刚好告一段落,一抬头被他空无一物的眼神儿吓了一跳。
“老潘,想什么呢?”
潘月明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之前他只扫了一眼那张纸没有细想,如今彻底代入进去才觉察到个中深意。
可是面对廖珊的问话,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说,他觉得这个角色与他有缘非他莫属,因为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写进了他的心里?
就算是出事之前,他也没这么大言不惭。
他在内心喃喃自语,找寻自己吗?
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来,麻利地穿上卫衣拿上钥匙,对不明所以的廖珊说道,“去江边走走吧。”
廖珊稀里糊涂地跟着起身,“我是很高兴你愿意出门啦,可是吃好饭再去不行吗?”
潘月明不答,催着廖珊换好鞋,然后兴冲冲地打开大门。
电梯停在35楼,等待的过程中,廖珊问道,“你不把兜帽戴上吗?”
潘月明摇了摇头。
莫名其妙的男人,廖珊内心暗暗吐槽,此时她很希望电梯门打开后,里面的人认出潘月明来。
让你耍酷!
可惜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一楼的楼道也同样如此,倒是让廖珊有些淡淡的失望。
两人出了楼门,左转往小区的侧门走,那边直接通向江边步道。
此时正是饭后时分,小区内多了不少小孩和老人散步玩耍,一路走来跟不少人走了对头,廖珊却一直未能如愿。
她内心甚至有些怨念,老潘只是不修边幅,还没到毁容的程度吧,真就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吗?
到了侧门,潘月明刷了门卡,侧过身让廖珊先走。
后者低着头怏怏不乐地过了闸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哎,你不是那个……”
廖珊等这一刻好久了,迫不及待地转身接口道,“没错,他就是潘月明。”
结果她和潘月明,以及说话的人,全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刚和他俩错身而过的男人看向廖珊,“我是想说,下午在电梯里,我也有不小心的地方,非常抱歉。”
然后男人转向潘月明点头致意,“潘老师,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廖珊和潘月明强行把一度被震断掉的语言神经连上,忙不迭地开口还礼,“陈老师(陈导)你好。”
第312章 我更愿意自己在第一行
陈一鸣其实根本没注意到廖珊,他这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细心的绅士。
他是认出了潘月明,之后才发现走在前头的短发矮冬瓜是下午在电梯里撞到自己的冒失鬼。
吴国皇帝孙休嘛,刚刚温习过《三国演义》的陈一鸣自然不会认错,导演对演员的辨识度,绝对无需怀疑。
哪怕眼前的男人早已没有了电视里的仙灵水嫩,反倒憔悴得像个颓废大叔。
潘廖二人都有些发楞,这就叫说曹操曹操到,谁能想到两人念叨了半天辰光的遥远对象,突然真神下凡出现在眼前呢。
陈一鸣觉得两人有些怪异,但这里显然不是站立静待的场合,堵在门口妨碍交通啊。
面对同行直接走人更不合适,陈一鸣看两人的装束挺运动的,于是没话找话道,“潘老师这是去江边散步吗,你散得舒服点,回见哈。”
说完陈一鸣转身就要撤退,实在是太尴尬了,自己果然不适合社交。
潘月明还在发傻,廖珊倒是反应很快,见陈一鸣要走,赶紧穿过闸机三步并作两步拦在前面。
多亏潘月明站在闸机里挡住了自动门,否则就让陈一鸣跑掉了。
“陈导,没想到你和老潘是邻居,这可真是太巧了。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咱们一起去江边啊,同小区还在同一栋楼里住,难得的缘分呐。”
廖珊热情的连珠炮让陈一鸣无言以对,甚至干脆就插不上话,自己刚从江边回来啊,又去?
可惜陈一鸣脸上的为难廖珊完全视而不见,开玩笑,如此天赐良机不抓住,廖某人十几年的娱乐圈就白混了。
看脸色?抱歉,经纪人从来不懂这个,自己的脸皮都不要,何况是别人的。
陈一鸣眼见走不脱,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一步从门口挪开,避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否则两个公众人物被发现在小区里制造交通堵塞,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找曝光也不是这么找的。
廖珊亦步亦趋,潘月明跟上,三人不知不觉就走成了一坨,来到旁边的小花园里。
这里刚好有一张石桌三张石凳,陈一鸣当先坐下,廖珊扯着潘月明跟着落座。
有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廖珊马上收敛了自己的社交光环,把潘月明顶到前面。
可惜廖经纪高估了自家客户的心态,后者完全没有自己才是主角的清醒认识,被在桌下怼了几下狠的,依旧木呆呆地不开口。
陈一鸣当然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倒不觉得自己被慢待了,两拨陌生人初次见面,没话说再正常不过了。
演员其实是一种技术性工种,镁光灯下放得开,不等于私下里就是社交达人,事实上很多演员不喜欢应酬,不拍戏就是宅男宅女。
而且潘月明的新闻陈一鸣也略有所闻,过去一段时间闹得很大,一对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搞得鸡毛鸭血,听说好像还搞出了官司。
联想到从大壮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陈一鸣不免对潘月明有些同情,老婆出轨还倒打一耙,大好前途十年辛苦一朝尽丧,这种事搁谁身上都很难走出来。
于是陈一鸣再一次开口递话,“潘老师,真没想到咱们会成为邻居,确实是缘分。没记错的话,你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吧,这次是来魔都探亲还是访友?”
面对问话潘月明总算是找到了开口的方向,他毫不避讳地答道,“帝都家里不方便住了,那里我看不得,我又不想住在父母家里,既让二老难过,又避不开骚扰。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我早些年前买的,很少人知道,我在这里都住了小半年了。”
陈一鸣听着既同情又尴尬,心说咱们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一丢丢,好像不适合聊这么私人的内容吧,就不能聊得白开水一点吗?
他尽力避开雷区,哼哈地接话道,“魔都这个季节确实适合居住,不冷不热,没风没雨。”
廖珊在旁边忍得面容扭曲,为了掩饰只能低下头去。
夏天的魔都啊,适合居住?
潘月明仿佛没听见陈一鸣的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陈导,虽然我接下来的话会有考试作弊的嫌疑,但是我还是想问,《第十三层楼》,是你自编自导吗?”
陈一鸣一听,就知道对方有意向参加试镜,否则也不会扯到作弊上去。
说起来好像试镜之前联系导演,跟考试之前接触出题教师是一个性质,但其实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
电影选角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情,能不能入选除了导演一言而决,还要受到资方、制片人、商业因素等等多番考量,其中演技不能不说不重要,但决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在这个圈子谈不上什么瓜田李下,考到最高分并不等于一定被选上,提前被透了题也并不意味着能够心想事成。
所以陈一鸣并不觉得跟潘月明聊聊天就破坏了试镜公平,其人的“耿直”劲儿还让他挺欣赏,以他的眼光,看得出对方不是演的。
“没错,是我自编自导,潘老师有什么指教?”
潘月明有些茫然地说道,“陈导,你说,究竟是亲人的背离,让人一时看不清自己,还是因为一直就没有看清过自己,才导致了亲人的背离呢?”
陈一鸣一时无言,难怪打见面就觉得潘月明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原来是自己的项目让他联想到自己身上了。
想到对方的经历,显然是枕边人的重击让他怀疑人生了,眼下估计还处于心理重建期呢。
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不好草率回答了啊。
其实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固定的先后关系,本就是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
再说了,所谓的看清与看不清,也只是一时一地具体而言,找寻自我难道不是贯穿一生的永恒进行时吗?
在内心仔细组织好措辞,陈一鸣温声答道,“也许你并未看不清自己,只是没看清别人,毕竟身在此山中嘛。”
他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句,免得指向性太过明显让对方难堪。
“电影的主题确实是找寻自我,但这里面有一个潜在的前提,就是主人公不甘心稀里糊涂地活着,他愿意付出代价,甚至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来寻找一个让心灵平静的答案。
而很多人是没有这种内驱性的,反正看清或是看不清,都是度此一生。”
潘月明并未被安慰到,他反问道,“陈导不会觉得主人公太过自以为是吗?也许他付出的代价不止是他自己拥有的,还有亲人、爱人、家人或者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