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导演要谢罪 第117节

  小陈的《1951》在技术上确实有很大的突破,可惜戛纳是艺术导向的电影节,本身也没有技术类奖项。

  不过我认为评委会对《1951》的技术创新有所表示,拿个评委会大奖很有希望。”

  赖之非话说的挺好听,但谁还不知道评委会大奖是怎么回事啊。

  听上去跟评审团大奖差不多,但其实这是个不固定的特设奖项,专门用来“安慰”意见未能得到评审团认可、同时又情有可原的某位评委。

  没错,就是评委,虽然领奖的是影片主创。

  而评审团大奖是总得票数第二的最佳影片,那才是真正颁给电影的安慰奖。

  陈一鸣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心不在焉。

  他当然不可能对金棕榈无动于衷,毕竟本时空华国内地就没人拿过金棕榈,在奥斯卡基本无望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内地影人所能期待的最高国际荣誉了。

  问题是拿不拿的到只有托尼说了算,他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不是纯纯浪费时间浪费口水么?

  他转头看向段一宁面带疑惑,把他叫过来不会就是闲磕牙吧?

  老段也有些奇怪,同样看向蒋帅,不是说有事要讲吗,赶紧入正题啊。

  蒋胖子还在那里指点江山,根本没留意段一宁的眼神儿。

  最后还是樊小龙胳膊肘拐了他两下,蒋帅才收了神通。

  “是这样,一鸣,赖老师有一个本子,打磨了好几年,他希望你能接手把它拍出来。

  其实我跟赖老师说过,完全可以自己来拍,但是他更看好你。”

  赖之非接过话头解释道,“我毕竟多年未执导筒,艺术直觉退化得厉害,这个本子花了我很多心血,实在不想糟蹋了它。

  一鸣你在技术上的天分无与伦比,而且天生就具有广阔的全球视野,所以年中剧本定稿之后,我第一个就想到了。”

  陈一鸣很是奇怪,“赖老师,据我所知,你的作品都是自己的小说自己改,自己的故事自己拍,这是连续多部高分电影验证过的创作规律。

  不谦虚地讲,我跟您一样,只想拍自己的故事。

  而且导演的话,蒋老师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何必舍近求远呢?”

  蒋胖子一脸尴尬,赖之非也露出苦笑,俄顷才开口说道,“由于一些历史原因,我的电影从未在内地上映过。”

  蒋帅也开口补充,“我也一样,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上,需要大改,改到狗屁不通那种改,这我怎么可能答应?”

  陈一鸣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找自己当枪手。

  多半还是让电影局犯膈应的老腔调,知道不可能过得了审,才会找到自己头上来。

  可是你们那些玩意儿我不感兴趣啊,就根本不是一路人来着。

  有老段的面子在,陈一鸣不好直接回绝,于是稍微迂回了一下。

  “赖老师,改制之后特别是近些年,国内对电影的管控宽松了很多,为什么不接触一下试一试呢?

  韩三爷找来那么多外籍明星拍《建国大业》,电影局不也一路绿灯么?”

  赖之非没有回答,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推过来,“小陈你可以先看看本子。”

  蒋胖子看着文件夹两眼放光,“一鸣,真是好本子,要不是里面的战争场面我没有把握,我肯定不会让给你。”

  陈一鸣看了段一宁一眼,心说不会我看一遍就甩不脱吧,老段你这回可坑死我了。

  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四个大字,应该就是片名,《西贡小姐》。

  陈一鸣面不改色地继续翻,文艺电影的片名就是浮云,文不对题是常事,不值得奇怪。

  本子并不厚,正反面加起来才二十来页,陈一鸣走马观花很快看完,然后就知道赖之非为什么会找上他了。

  这回老赖终于不再盯着七十年代不放了,故事背景再往前推,一直推到了建国之前。

  主人公是国党那边的低级军官,被追着屁股撵进了银三角,一番争斗之后在当地安顿下来,开了个小旅馆叫《西贡小姐》。

  以旅馆为舞台,剧本讲述了随后50年间发生的故事。

  故事的舞台在银三角,但故事里的主要人物全部都与内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配角A是红棉游击队的华国中学生逃兵,这BUFF迭的可谓煞费苦心。

  配角B是“嫁”给当地土人妹子的华国知青,老赖算是一辈子都迈不过知青这道坎了。

  配角C是主角上峰的女儿,迷恋德胜思想,逃家跑去北边又大着肚子跑回来。

  最后的结局比人设更扯淡,配角C生下来的娃带着前述众人的骨灰北上认亲,再逐个把他们葬回家乡。

  陈一鸣简直无力吐槽,这就是你老人家呕心沥血好几年打磨出来的剧本啊?

  蒋胖子还说什么“战争场面”,开场戏主人公战败逃跑的场面,有特意拍出来的必要吗?

  把这么多建国后的失意边缘人集中在一起,剧本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不是招魂就是翻案呗。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一鸣连讨论的意愿都欠奉。

  他把剧本推回给赖之非,“赖老师,很抱歉。”

  赖之非还没说话,蒋胖子先急了,“一鸣,你再考虑考虑,这个项目有高卢、德意志、河南3个电影基金会的支持,资金随时可以到位,加上这个题材,入围就能拿奖不是说说的。

  你要是实在分身乏术,我让小龙给你当副导演。”

  蒋帅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樊小龙的肩膀,后者两眼放着光,热切地看着陈一鸣。

  赖之非抬手制止了蒋帅的进一步劝说,直视陈一鸣说道,“小陈,可以请你坦率地告诉我,你对剧本的观感吗?”

  所以说三观不同的人,连认识都是对彼此的折磨。

  老赖这个人接触下来,陈一鸣真不觉得是坏人。

  你可以把他“消费”华国伤痕的举动视为一种功利,但考虑到他本人多年来的心口如一,说他是一个走不出过去的理想主义者,也未尝不可。

  陈一鸣想了想回答,“赖老师,我始终觉得,电影人可以有自己的主义,但是在拍电影的时候,还是应该尽可能地保持中立。

  公映的电影面对的是普罗公众,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

  特别是你还希望这个本子在内地取景,成片在内地公映,那么就更应该尊重内地的制度、历史和文化。

  看完剧本后,我认为比起完整地讲述一个故事,你更倾向于以之为载体表达某种观点,这显然是作者型电影的创作思路。

  既然如此,它的导演只能是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比如我。”

  赖之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作者型电影吗?对此我不能同意,不管什么电影都要有温度、有态度,比起主流的权利者和普通人,被边缘化的牺牲品更值得被记述和呈现,这是电影人的创作自由。”

  陈一鸣一边点头一边起身,“我对此表示部分赞同,世上不存在无界的自由,你在欧陆理所当然地享有拍摄华语电影的自由,我想蒋老师对此一定深有感触。

  给赖老师一个建议,如果某一天你希望借助电影对某个欧洲问题发表看法,可以考虑回华国,你会发现那里同样有你想要的创作自由。”

第147章 牛 大王

  陈一鸣一再告诫自己,平稳气场平稳气场,结果平稳到最后,还是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段一宁没有看剧本,不过听话听音儿,也觉出了不对,当即起身跟着陈一鸣一起出了卡座。

  找到侍应生要了一杯冰水,陈一鸣一口灌下,胸口的沉郁之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老段陪着陈一鸣在廊道上站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个本子,有问题?”

  陈一鸣点头又摇头,“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在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段一宁听出了陈一鸣没说的后半句话,了然地点了点头。

  “一鸣你还年轻,没必要掺和那些敏感题材。

  这次是我冒昧了,蒋导火急火燎地要找你谈事,我也没问问具体是谈什么。”

  陈一鸣叹了口气,转过身仰望星空,“不通过也能通过别人,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

  段一宁笑了,“你叹什么气啊,不是已经拒了吗?”

  陈一鸣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一个有追求的演员,是不是更愿意演《漂泊》里的盲流,而不是《1951》里的参谋?”

  段一宁有些莫名其妙,“屁话,你当我是三金影帝,剧本排着队随我挑啊?盲流我演,参谋我也演,只要不撞档期,我全都要。”

  陈一鸣低头看过去问道,“可是盲流让你拿了影帝提名,参谋搭了时间熬了力气最后可能一无所获。”

  段一宁更听不懂了,“一鸣你到底什么意思,话说明白点。”

  “我就是有个疑惑,这个圈子里的人,是不是看不得司空见惯的东西”,停顿片刻,他又呵呵笑出声来。

  “也可能是我错怪了蒋老师他们。兴许是西方的金主和评委,更愿意看到华国变态的一面,又或者是人家变态看习惯了,直接把咱们的变态当常态了。”

  段一宁听出了陈一鸣的意思,正色说道,“一鸣,你没必要钻这个牛角尖,艺术创作是多元的,只要不是故意造假,描绘社会的暗面,并不等于心存恶意。”

  陈一鸣摆手回答,“老段你误会了,我对蒋导和赖老师没有意见,大家都是拍片混饭吃,端谁的碗服谁的管,我尊重每一个同行的选择。

  就是觉得吧,咱们这行做久了,可能更倾向于相信人性本恶。

  你想啊,故事要往曲折了编,人物要往复杂了演,久而久之,可不就是洪洞县里没好人么?”

  段一宁听了第一反应是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因为逻辑上讲还真就是如此。

  拿他本人来说,刚开始接参谋这个角色的时候,一样不情不愿来着。

  演员都想演主角,可是一个性格单一的人物,撑不起一部电影。

  《1951》是用独特的主观视角,把观众从上帝视角拉了下来,通过强化代入感遮掩了人物孤光的单薄。

  如果采用传统的第三人称视角+蒙太奇剪辑的方式,《1951》的内容根本顶不住2个小时的片长。

  想到这里段一宁也从反驳变成了附和,“是啊,人性就是如此矛盾,内心里根本不相信世间存在圣人,主观上又希望自己之外都是圣人。”

  陈一鸣双手虚拍作势鼓掌,“老段,你这话有哲学家的味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转身并肩返回大厅。

  进了大厅没走几步,就看见大壮站在一根大圆柱旁边朝他们招手。

  两人走过去之后,发现跟大壮一起的,还有两个中年人。

  马云腾当即居中介绍,年纪稍轻些的,是牛气冲天影业的总经理牛,年长些的,则是大名鼎鼎的帝都二王中的大王,王一白。

  陈一鸣自然是执晚辈礼,双手伸出连道久仰。

  牛看面相是三十大几的年纪,穿着却是影视剧里的年轻霸总风格,突出一个修身挺括,偏偏其身材底子又很一般,因此整体形象就很违和。

  陈一鸣在帝影研讨会上与他大哥牛有过一面之缘,那位才是牛气冲天的真正当家人。

  王一白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了,如今第一次见面,陈一鸣只有一个感觉,哪天拍《天龙八部》,这位去演丁春秋根本不用化妆。

  飘逸的白发披散在肩头,外穿一袭素色暗纹的长袍,脚上是帝都老炮的装逼利器千层底老汉鞋。

  这套行头真应该拿去开幕式红毯上秀一下,放在华国之夜上,多少有些明珠暗投了。

  今年的华国之夜,国内大佬来的并不多,几位领导致辞之后先后退场,现在大厅里的嘉宾,单论圈内的地位和权利,牛和王一白已经可以当仁不让。

  他们5个人站在一起,除了段一宁这个恰逢其会的凑数者,其他人不会不识相地贸然靠上来,顶多是站在附近听一耳朵。

  陈一鸣也不问马云腾招呼他过来是想干嘛,附和着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以他猜测不外乎谈合作那码事,应付过去拉倒。

  最先沉不住气的不出意外是牛霸总,他先是列(CHUI)举(XU)了一通牛气冲天的“新星导”计划,号称网罗了两岸三地的五位新锐导演,总投资过亿云云。

  然后他又表示,牛气冲天有意继陈怀开之后延续与顶级大导的合作,一年一部亿元大制作,明年的人选已经在接洽中。

  陈怀开是学院派导演的旗杆人物,新千年之前是与孙旺泉齐名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华国大导演。

  不过近些年的华语大片时代,陈导有些沉寂,论起劳模程度来远远落后于孙旺泉和王小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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