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为回头,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两三个人正坐在北墙的凳子那聊天,一个是老田家的长辈,一个是老张家的,还有一个是本家老于家的长辈。
“叔们,都在呢。我能干啥活,力气活呗。”于大为将两个空帮个递给于大智,交代好打酱油和醋以后,然后扭头憨憨一笑,“现在种地真不咋挣钱,不去镇里赚钱零花钱,孩子买奶粉都成问题。”
几位老人一致点头,这几年流行孩子断奶之后给孩子喝奶粉,跟他们那时候养孩子可不一样了,听说城里卖的好奶粉确实不便宜。
“大为呀,你真的懂事了,跟以前毛毛躁躁的性格不一样了。”一位双眼卧蚕眉,长相国字脸老人欣慰一笑。
“嘿嘿,十二叔,您别夸我了,我这个人不经夸。”于大为说完,脑子里又想起白玉观音的事,随后再次开口:“我听说老王家前几天来个人,说是要买他家的古董?这事我之前都不知道,也是刚回村听说的。”
“那可不,王多水那些年没少往家里划拉东西,就我知道的不下五件老物件,有一年我去他家吃酒,特地给我看了。”老田家的那位老人坐在掉了漆的凳子上,忽然哀叹一声,“可惜了,本来挺有能力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到现在都没个信儿。”
“还有他大儿子呢,如今要是还活着,也得四十来岁了吧。”旁边张老头琢磨着,“他们爷仨,都一个德行,把钱都看的太重了。就说那王老二吧,那贩子看上了他家的白玉观音,出了一万块呀,王老二愣是没同意,不然……”
张老头话说一半,后腰突然被于老十二偷偷怼了一下,他先是有些不解,随后恍然,急忙把后半句憋在心里。
“听这意思,王二哥胃口不小啊,一万块都没卖?”于大为靠在柜子旁,随后从窗户下的瓜子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
于大智一边打酱油一边听他们唠嗑,偷偷瞥了一眼于大为抓瓜子的手,倒也没说什么。
没招,小时候被欺负出阴影了,自己啥东西没被他抢过呀。
该死的大懒为就知道欺负我!多给你接点酱油,死你!
于大智缺斤少两的事对别人敢干,对大为可不敢,也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付于大为了。
“呵呵,老王家那爷仨啥品行,屯子里人谁不知道?当年就算是你爹……啪!”老张头伸手盖住了嘴唇子,他这张从来不把门儿的嘴,今天可是害苦了他自己,“你,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老张头心中真是“呜呼哀哉”,路过于大为身边时,有些悻悻然,“大为,刚才我说的话,你权当没听见哈,千万别问你爸任何有关于白玉观音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你爸和白玉观音的事,总之,总之……唉,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走了走了!我没来过,我今天没来过!”
于大智将帮个盖儿拧好,有些好奇地扫了另外两个老头一眼。
白玉观音怎么了,白玉观音跟九叔(于老蔫)他们家有啥关系吗?
北墙坐着的于老十二,目光无语地看着老张头离开,心里快要骂道他八辈祖宗了。
TM的!不会说话你不会不说!天天管不住那张破嘴。
“大为呀。”身为于老蔫的堂兄弟,他觉得有必要掩盖一下过去那件事,“那老张头瞎嘞嘞,你别往心里去。白玉观音这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对你的生活都没什么影响,好好过日子才是真格的。”
于大智也感觉大为脸色不太好看,递过酱油和醋:“十二叔说得对,现在都开放了,谁不奔着钱使劲儿啊,以前老一辈的事情别瞎管。”
“行,我先走了。”于大为拿起两帮个酱油和醋,扭身离开了小卖店。
“一万块钱啊,农民就算干吐血也挣不到这些钱,王二狗子是真TM黑。”十二叔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当年要是老于家这些人凑一凑,不是凑不出来给大为看病的家底,可终归是分了家,人心散了。
“谁说不是呢。”于大智用抹布擦着玻璃柜子,忽然一愣,急忙开门朝当街大吼:“卧槽!于大为你还没给我钱呢!”
“忘不了你那块八毛的,最近手头紧,先记着。”
于大智吧唧吧唧嘴,望着离去的雄壮背影,两个鼻孔长出了口气,回身来到柜子旁,像个怨妇似的一笔一划,把于大为的欠账记载了小本本上。
第72章 第二个月佣金到账
“你觉得于大为能把那件古董买回来吗?”一旁的田家老头悄悄问十二叔。
十二叔摇了摇头:“只能做梦了,你看咱们屯子混的最好的大智子,手里面的家底加起来能有一万块吗?”
于大智当即反驳:“哪有那些呀,我要是兜里有个一万来块钱,早就在咱们屯子找个地方,重新盖个房子了,何必天天守在这巴掌大点的地方。”
田老头也不看好于大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屯子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于大为最近去镇子里工地搬砖的事儿大家早都知道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有点破。
当年的事田老头也是当事人,于老蔫当年为了拿回白玉观音可谓用尽了脸面,叫上屯子里的老少爷们,给王二狗子施压,苦口婆心劝对方少要点。
结果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卖店门外,于全,也就是于大智的亲爹,老于家如今辈分最大的一个人,此时正坐在窗户下的小马扎上,背靠着墙,身影躲在旁边的柳树下,微风吹过好不舒服。
他一直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宁静,尤其是偶尔想到自家后园子里的黄瓜,柿子都快熟了,心里便是多了些慰藉,到时候把黄瓜,柿子往镇子里一卖,多少能换点零钱花。
于大为走的时候,跟他的大大爷,也就是于全打了声招呼,于全只是轻“嗯”了一声,便没再理会。
一直到于大为走远了,屋子里的声音淡了,他才缓缓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睛。
这双沧桑的眼睛里,有杀伐、有高傲、有霸道,只是一闪而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无足轻重的事,继续靠在墙下,迎着柳絮飞舞的风,慢慢打起盹来。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曾经这位于家堡的大公子,可是杀过人,做过典狱长的。
于家屯的这些老于家人,就没有一个敢跟这位于大爷唱反调的。
另一边,前院儿的张云芹带着儿媳妇和二姑娘回到了后院,看到于老蔫还在炕上躺着,也都没说话,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于大为回来时,老妈开始埋怨,灶坑里烧着火呢他就往出跑,差点没烧干锅。
于大为也不生气,咧嘴一笑,将两帮个酱油和醋拎到了老妈家的碗架子里。
张云芹不是个好信儿的,对于于老蔫跟大儿子昨晚聊的事情,她没过问一句。
作为家里的女人,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很清楚,爷俩如果想要告诉他们,也就说了。
事实上,于大为还真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妈,主要他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把白玉观音买回来。
村里的人知道王二哥的性子,他当然也知道。
原本已经够往坏处想的了,没想到老王二哥甚至连一万块钱都没卖,这算是又刷新了他对老王二哥的认知。
后期他要是强行从古董贩子那里抢东西,以王二狗子的脾性,还不得坐地起价?
头疼。
其实另一方面,他也在好奇,他们老于家的白玉观音究竟长什么样儿,奶奶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东西,老爹大半辈子都在争取的东西,要说他于大为不好奇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什么呢?”于大为坐在房东下面的旧椅子上,耳边传来了韩静凡的询问声。
“没什么。”于大为摇了摇头,“媳妇儿,原本我想过两个月彻底把咱家房子拆了,好好盖一个,可估摸着计划得延后了,还得委屈你住一段时间。”
韩静凡温柔一笑,坐在了椅子旁边的小凳子上,望着万里无云的东方:“知道吗?没嫁给你之前,我就在想,以后的日子,哪怕是只是土坯房,篱笆院儿,每年都只是重复着种地,刨坑,撒种子,浇水,收秋……我也觉得这样挺好。”
“只要你不是屯子里那种抽烟赌钱风流抵债的性子,我就能跟你过一辈子。我承认刚开始我失望过,但我没有反抗,因为从前的我不是一个正常人,我一直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我知道我有病。”
“没人会愿意取一个有病的女人,你愿意,所以我也愿意尽最大的可能包容你。”
韩静凡说到这,扭头忽然朝于大为甜甜一笑:“用书上的话讲,我的幸福很小,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它的,我都不是很在意,是住高楼大厦也好,是住茅草屋也罢,都没关系的。”
于大为看着如今变得如此知书达理的爱人,心仿佛被融化了似的,下意识间,于大为的嘴唇不断靠近对方的俏脸。
“呀!大哥,大庭广众的你们在干什么呀!”二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走到房东,小手捂住了双眼,只是指间的缝隙有些大,把一双大眼睛全都暴露出来了。
于大为刷的一下站起身,严肃的背着手:“我看你嫂子脸上好像有蚊子,真不像话,现在连蚊子都成色胚了么,别被我抓住!”
他佯装镇定,匆匆走进屋里哄孩子去了,留下满脸泛红的韩静凡。
“嫂子,咱妈问你晚上吃不吃鱼,隔壁高老七家从河套(小河)整了好多鲫瓜子。”二燕没有把正事忘了,开口询问嫂子。(作者语:鲫瓜子,指东北小鲫鱼)
“吃!”韩静凡开心嘴角翘起,脸上写满了幸福。
二十多年的谷底生活,如今仿佛射进了一道光,那自己感觉为“病”的东西,似乎在渐渐消失。
“嫂子,我跟你讲,刚才咱爸醒了,看见全家人都朝他看来,他那张脸就跟红屁股似的,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咱爸这样子过,可真好玩。”二燕说。
“你呀,进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可千万别跟咱爸提起昨天喝多了这件事。”韩静凡提醒。
“嗯嗯,放心嫂子,我知道的。”
事实上,于老蔫醒来以后完全装作失忆了一样,丝毫不提昨晚喝多了的事情,甚至都不许别人提,只要有人想往昨天喝酒聊天的事情引导,老爷子的双眼就如两把尖刀一样杀过去。
不过一家人也都照顾着这位大家长的面子,谁都没有主动说破。
只有于大为,偶尔干农活的时候心不在焉。
时间很快到了于大为存折收钱的日子,这几天他一边帮媳妇喂鸡喂鸭,一边时刻观察着隔壁老王家的动向。
中间抽出一天,又去现场看了一下老日立的工作情况,夏天温度升高,机器太老,免不了发动机过热。
不过还好,属于在可工作范围之内,不需要维修。
于大为想着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这台老日立能坚持就再坚持坚持,最好能坚持到完工。
第73章 某贩子归来
这一天于大为给狗崽子们喂食的时候,隔壁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随后便走下来一个中年胖子,腰上别着个BB机,嘴里叼着洋烟,看见隔壁王二哥的时候,一副看不起“乡下人”的样子。
于大为看着二人进屋,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屯子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全都去了老王家凑热闹。
还有些更是离谱到拖家带口,非要认识一下这位倒腾古董的老板,似乎只要能看见人家,就能搭上关系,从此以后飞黄腾达了似的。
于大为放下狗食盆,扭头走进屋里,跟媳妇儿交代了一声,然后把从存折里取出来的一万八千块钱全部拿了出来,分两摞藏到了内兜里。
外面又穿上一层单衣,这才出了门朝隔壁老王二哥家走去。
他上辈子买了这个毛坯房以后,其实最喜欢去老王二哥家,他家有个老太太,是自己的十三姑,也是老王二哥的亲妈。
于大为每次去,老太太都会从柜子里拿出点好吃的,或是罐头,或是花生瓜子之类的,总之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他。
虽然人生重来,于大为这回很少去隔壁待着,但于大为念着老太太的好,只希望老王二哥能懂得收敛,别到最后真的撕破脸,到时候弄得大家都难堪,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王老二家的院子站了很多人,周围的小鸡儿全都所在鸡架里不敢出来,园子里的杏树已经结出了青绿色的果子,旁边还有棵花瓣早已凋零的樱树。
屯子里的人很多都站在窗户外,好奇地透过窗子看看里面的那位大老板,时不时地跟同村的人羡慕起屋子里的老板看着多豪气。
于大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如今来的大多都是腿脚利索的年轻小伙子,对于当年于老蔫跟老王家的事,压根就没听说过。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老王,你这个白玉观音在我收的那群古董里,也就是个中下层水平。”中年胖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右手双指夹着洋烟,“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随便去村里溜达溜达,总是能碰见的。”
“我能给你出一万块钱,还真不是我没钱,是这个东西最多就值这个价,没什么历史底蕴。”中年胖子扫过屋子里众人一眼,一副瞧不起众人的样子,“你们屯子历史文化太低,屯子也没什么暴发户,我跟你讲,我在南方的时候,有些庄子里的人,那都开上小轿车了。”
“我钱胖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没有我看走眼儿的东西,老王,实话跟你说,要不是我敬重你爹的为人,五千块钱我都不收知道吗?现在,立马拍屁股走人。”
屋子里一群人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年轻人心里对外面充满了向往,南方都连屯子都能开上小汽车了,这得富成啥样了!
不应该呀,俺们北方不是说工业基地么,这才开放了没几年,南方咋就大变样了呢。
钱胖子这一席话,算是把他们这些没去过大城市的人给忽悠住了,满眼都是敬佩之意。
“钱哥,要不您再好好给看看?”听完对方这么说,老王二哥神情明显有些焦急,“我以前听我爹说,这白玉观音从于老蔫家拿回来的时候,他家老太太可是说了的,这白玉观音是某宋朝传下来的老物件。”
一屋子的人忽然听到了大瓜,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白玉观音竟然是九叔家的?我咋从没听说过呢。”
“九叔家好歹以前富过好吧,兴许当年九叔也淘腾过古董啥的呢。”
“你是不是傻,老于家TM以前就是地主,还用淘腾?!”
椅子上原本镇定自若的钱胖子,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终日在屯子里靠着这种手法忽悠不少好东西,没想到今天遇到个知道物件底细的,这下子可就不好糊弄了。
钱胖子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炕上摆着的白玉观音,雕刻得不仅惟妙惟肖,而且保存极好,光照在上面,反射着盈盈光晕,质地细腻,毫无瑕疵,再加上左右两边同样刻画栩栩如生的金童玉女,简直是无价之宝。
他之所以在其他屯子腾了这么多天,便是想耗着对方,让对方的心乱掉,他才好趁机压价。(作者语:腾(teng四声),磨蹭的意思。)
现在看来,自己只能在强硬一点了。
反正都是一群土老帽,能知道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