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杀人犯”姚金斧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把空了的狗盆子送回老爷子家,随后于大为便朝着河善村的兴隆屯进发。
去找多年未见的跟屁虫,姚金斧。
兴隆屯地处于家屯西北边,如果走大道,有两种选择,一个是一直往西走,会路过五队屯子,再往北走,看到供销社,就到了一队兴隆屯了。
还有一个是往西走到一个农村的十字路口,再往北走,穿过三队屯子,继续左拐右拐,反正最后也是先到供销社,然后便是到了兴隆屯了。
只是大多数于家屯子的人,走的都是毛道。
毛道从地里面走出来的一条道,很窄,仅够一个成年人的宽度。
每个屯子外都会有一条小毛道,直通河善小学。
一到夏天地里苞米长起来的时候,学校就会每天中午放学,在操场组织不同年级,同一个屯子的学生排成排,选一个队长,带着这一排的同学穿过高高的苞米毛道,回到自己家中。
毛道除了上学用以外,赶集,去供销社买东西,走路过去都很方便。
于大为便是走的这条多年不曾走过的毛道。
别人家的地,每年都会重新打垄种粮食,所以毛道是凹凸不平的,小孩子可能一步一根垄正好,可成年人,步子小了难受,步子大了又怕扯着裆,相当为难。
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钟,于大为才看见远处的供销社。
白灰破墙的外面长满了枯萎的杂草,南边是一个小门,用几根木条编成的栅栏,抬起来向左一拽就开了。
河善村的供销社很大,砖瓦房,足有九间。中间是两扇红色的木制大门,长长的门把手是纯铁的,底漆早都已经掉了,留下了一层黄,一层绿的残次漆渣子贴在上面。
于大为想着既然来了供销社,就买点东西再过去,很久没见两手空空的终归是不太好。
这两扇门,他记得不论是往外开,还是往里开都没问题,而且最后松开手,又会自动合上。
小时候他经常过来买东西,然后带着小弟们玩大门。
打开门,地面是铺了一层红砖,时间应该是太久了,红砖不仅有裂开的,而且表面都已经被磨得平滑了。
他抬起头,玻璃柜子从房子最东边,一直延伸到房子最西边,中间处是断开的,有个木制的拱形小门。
身后的红色大门呼扇呼扇的来回摇晃,门外的门把手圆环装饰叮叮当当的乱响。
空旷的屋子里,一个男人从最西边单独隔开的屋子里走出来:“买东西呀?”
寒暄之废话文学。
“对,来买点东西。”于大为回以废话。
“看看吧,买点啥。”男人慢悠悠的走过来,打开柜子中间的小木门走了进去。
如今各个屯子里都有了小卖店以后,供销社的分量也就越来越轻,如果不是仗着商品全,可能早就关门了。
不过如今人少的可怜,真要是想买啥东西,屯子里的人如今都喜欢去赶集,甚至路远的,更是开着拖拉机,斗子里站满人,全屯子人就一起带过去了。
“捡点水果吧,苹果,橘子都来点。”于大为扫了一眼供销社里的东西。
鞋子,暖壶,针线,锅碗瓢盆,各种小孩吃的零食……东西比好些年前多了,不过各种东西汇集到空气里的味道,却是一直没变。
如果仔细辨别,细细去嗅,你甚至都能分辨出新鞋底子的胶皮味。
“我怎么看你,这么面熟呢。”男人将水果递给对方,“你是,于大为!”
“是……”于大为茫然了,眼前这个男的又高又瘦,满脸雀斑,看着似乎也面的糊地(陌生又熟悉)。
“哎呀!这老同学咋还不认识了呢!小学咱俩并排坐着,中间隔着崔婷儿。”男人脸上堆满笑容,语气中有几分无语,“马子良。”
“鼻涕虫!”于大为脑子里一个尘封的人影,瞬间清晰起来,慢慢和眼前这个高瘦的男人相合!
没错,小时候一到冬天,两个带颜色的鼻涕在鼻孔里,一会出来一会进去……老师看着他都非常无奈。
有一次跟他一起去学校水井旁打水,结果这家伙弯腰的时候,鼻涕就那么吊在空中,于大为深怕对方的鼻涕掉进铁桶的水里,毕竟这水大家用来喝的。
于大为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果,突然又不想买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把这小子弄到供销社来了。
“你真行,都混上铁饭碗了,哎不对呀,你不是初中辍学去南方了吗?”于大为突然想到。
“唉,别提了,跟屯子里几个大哥一起去了南方,差点没让人贩子把我给卖了。”马子良摇头叹息,“后来实在是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了,然后就在供销社了,前几年我师父退休,这边供销社现在就剩我自己了。”
“挺好的呀,铁饭碗。”
“呵呵,真要是铁饭碗我就不用愁了,现在屯子里基本上都有小卖店了,除了小孩来这边买点东西,其他很少有人过来,这以后还不知道咋整呢。”马子良满脸愁容,“对了,你不是去呼市上学去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回来挺长时间了,我这不听说斧子回来了吗,想着去看看他。”
马子良面色一变,犹豫良久才开口:“你可能不知道吧,以前听人说斧子是外边挖矿赚钱了,今年回来之后才知道,是犯了事抓起来了。”
“说是非法采矿,我这边小孩天天过来买东西,他们说是杀人了。”马子良叹了口气,“我是不信的,可这小子天生是个二愣子,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真把人给攮了。”
“我没别的意思啊,反正就是告诉你一声,现在村里人都躲着他,生怕惹上什么是非,我知道你俩小时候关系好,单纯是想提醒你一下,去不去你自己定。”
于大为把零钱给他,拿起水果笑了笑:“谢了。”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马子良跟斧子从小不对付,他是知道的。
不过也不能说人家就一定存了什么坏心思,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于大为心里有些堵得慌,不论是未来的互联网时代,还是如今这个时代,舆论在什么时候真的都是很可怕的东西。
可于大为还是得去找姚金斧,不仅仅因为他开挖机过硬的技术,毕竟技术如果不过硬,不可能被黑矿老板看上,更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份感情。
第38章 再见二嫂(合章)
从供销社北门出去以后,便到了兴隆屯的主街(gai),两边的仿佛大多都是干打垒,砖瓦房的也有,甚至还有新盖的,只不过相对来说很少。
他按照小时候的记忆,来到兴隆屯偏西侧的位置,然后看见了一条小路,穿过小路便是来到了后面这趟街(gai),继续朝西走,没走两步便看见一个小院。
大小不到一亩地,不论是园子,还是屋子相对来说都比较小,当院的过道也比较窄。
门口是用老木板做成的院门,上下两头是尖的,最边上有个红绳,此时正系在院门口的门柱上。
于大为一眼就认出了小园子里干活的那个人,男人,二十多岁,整张脸略显几分黝黑,满脸的胡茬,他此时正用锄头把院子里的苞米根刨出来。
这小院原本是姚老师的,过了这趟街,正对着的前面那家就是姚老二的家。
几年前姚老师的老伴儿去世,姚老师就搬到了大院跟姚老二一起住了,至于这个小院就一直闲着,园子里也没有种蔬菜,反而是种了苞米。
苞米好照顾,可每年开春土地松软的时候,得把园子里的苞米根子起出来。
用火烧是不行的,容易把院子点着了。
于大为双手搭在园子栅栏外,一脸笑意的盯着头也不抬的傻大个。
等到一根垄弄完,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于大为那张笑脸,男人一愣,随后激动把锄头一甩,跑到园子南边,踩着栅栏跳了出来。
“哥!你咋来了呢。”男人呲个牙,笑得很灿烂。
“咋?我就不能来了呗?”于大为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水果放到他怀里,“这块你自己住啦?”
“嗯,我现在会做饭了,前院二嫂偶尔也会送点吃的过来。”男人瞟了一眼周围冒头的邻居,笑呵呵的一把拉住于大为的胳膊,“走,哥,咱屋里聊。”
“行,啥时候吃饭呀,中午没吃饱,我都饿了。”于大为笑了笑,跟在了姚金斧身后:“正好咱哥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不得好好喝点,喝完了今儿就在这睡了。”
“啊?”姚金斧愣在门口,面色有些为难,“哥,不是我不想留你……”
“行了,别唧唧歪歪跟个娘们似的,进屋!”于大为撇下姚金斧,拉开门率先走进去了。
屋子是两间房的格局,打开门是外屋的厨房,右边的东屋是住人,两个屋之间有一个拱门,门上挂着老旧的帘子。
于大为对这儿熟的简直不能再熟了,就连姚老师当年在屋里藏的私房钱,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时候还带着姚老三(姚金斧)直接勒索姚老师,俩人多少能拿到个三分、五分的,这已经不少了,能换好多块糖。
“呀,从小就是个孬性子,半天打不出个屁来,要是一直在村里这么待下去,早晚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于大为掀开帘子走进东屋,屋里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各种年代的都有。
屯子里的很多家都是这样,哪有钱贴瓷砖,多半都是不知道从哪淘来的报纸糊墙上,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换一批新的。
不过这几年屯子里大多数人家日子过得好了,喜欢用白灰刷墙,再过几年家家户户有盖新房子的,就都换成瓷砖了。
时代的发展如同浪潮一下,此时不抓机遇很可能会错过一辈子。
“嗯嗯。”姚金斧靠在炕沿上,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这双破了角的黑色棉鞋,挨训的神态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大为翻了个白眼:“先给你哥我整口吃的,饿了!”
“哦,好!”姚金斧一米九的大个子,掀开帘子猫着腰,穿过举高一米七拱门来到外屋,忽然又探回脑袋,“哥,你想吃啥?”
“老三样,你先弄着,我再去供销社买点高粱酒。”于大为起身,二人分工明确。
于大为上初中的时候,每次路过一队兴隆屯,都会蹭姚老师家的饭,姚老师是不愿意的,毕竟偶尔就会带着小儿子坑自己一把。
可架不住有个稀罕于大为的媳妇,师娘的性格彪悍,屯子里没一个敢惹的,人称下山虎。
当年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有这么一号彪女人,打架比男的还猛,骂人比泼妇还强,这种人在屯子里就三个字惹不起。
至于师娘跟姚老师的爱情故事,于大为不曾听姚老师提起,只是小时候每次缠着他问时,师娘看着姚老师总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
可以说,于大为的童年里,师娘是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上初三的时候师娘便走了(去世)。
于大为想,如果师娘如今还在,屯子里这些跟老姚家平日不对付的,哪个敢冒头说姚金斧一句不是?还不都得关上自家的门,乖乖趴窝去。
师娘的菜做的好吃,干豆腐炒大葱,酸辣土豆丝,鸡蛋酱(蘸酱菜)……于大为光想想就流口水。
曾经有一段时间,师娘还给自家奶奶自爱生产队帮过忙,还是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奶奶说生产队要找个会做饭的,给她当下手。
自己当时就说师娘做饭好吃!然后老太太第二天就去了兴隆屯,隔天师娘就成了生产队的帮厨,也是正赶上姚老师一家困难,无形中帮了他们家一把。
所以师娘看于大为,其实就跟看自己第四个儿子差不多。
只是当时太小,于大为对于这些个人情世故根本看不懂,只知道师娘对自己很好,姚老师也很好,就是抠,小家子气,于大为不爱搭理他。
炕上放张老红的八仙桌,蘸酱菜,酸辣土豆丝,大葱干豆腐齐活,旁边放着一帮个高粱酒(散白),于大为还买了一包花生米。
白酒倒入两个大瓷碗里,二人开始各自讲述这些年的事情。
于大为还好,上高中的时候谈了个初恋,还是住在隔壁的学姐,学习成绩也行,能摸到本科线一点点,而且还是班级里的班长,有两个不错的生死兄弟,孟凯,艾勇强。
可以说他的高中生涯,除了没户口,最终没法考大学之外,其他的不算遗憾了。
倒是姚金斧这边,讲着讲着便哭了,当初技校毕业以后,有个大老板从呼市来的,开的还是个进口轿车,大家都争着去抢这份工作,结果自己意外被对方看中了。
然后被对方带过去,便开始了一路歧途。
其实最初期还好,几个合伙人老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再加上姚金斧听话,懂事,技术跟着老师傅们也提高了不少,所有人都赚了钱,包括姚金斧。
不过他没有乱花,而是把钱都存起来,给了自家老爷子。
于大为一听就不对味了,姚老师那嘴赶棉裤腰了,钱放他手里,他不花可他不得到处说!
结果跟于大为想的这样,这姚山跑可真是遥山跑、到处聊,不看到屯子人羡慕的表情誓不罢休,非要从别人身上找成就感。
可以说如今姚金斧的困境,他爹姚山跑至少得有一半的责任。
后来的事,于大为也知道了个大概,被人举报之后,抓起来判了三年。
姚金斧本想出来就回屯子,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去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