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一来，子孙繁盛，足足分出十多户的徐氏家族就隐隐成了二马架村最大的坐地户，但是现在村子里的权利中枢被曹、张两户人家控制着，让徐门子弟略有不爽。
“咱们队那个小王八犊子，张子义，你别跟我俩瞪眼，过了年就去大队当民兵排长了，副队长这个活就空下来了，咱们在年前把副队长给选出来，省得年后抓瞎。”
“又开啥会？”孙建平放下毛笔，就被小月月抓起来，在纸上涂抹两下。
“建平来了！”老曹盘腿坐在炕上，正和坐在炕里的大队长于长海聊着什么，见孙建平携带满身风雪进门，抓起笤帚帮他拍拍肩头的雪，“那咱们就开会吧！”
李秀芝用孙建平给的泡打粉蒸了满满一锅大馒头，小兴文连吃好几个，撑得小肚溜圆，躺在炕上哼哼唧唧，让母亲给他揉揉。
老曹看看众人，“屋里的有一号算一号，都有资格竞争这个副队长，谁想当自己吱一声，然后大家伙投票，都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张同志神秘一笑，不肯透露实情。
“呃……”小丫头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理直气壮喊道，“不认识！”
谁先来？
三位“候选人”对视一眼，陈培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为富农，他要有万事不出头，甘当缩脖龟的觉悟。
吃多了，难受！
“完了！”徐金山有些意犹未尽的嘬了下嘴，站起身，目光落在大队长于长海身上。
不过是刚才话赶话赶到那了，没办法，陈培林只得赶鸭子上架，站出来充数。
“我先给你们提个醒，这个副队长可不好干啊，人情往份大事小情要照顾着，领工干活记工分也不能马虎，还有就是手脚要干净，别整天琢磨往自家划拉东西……”
“妈妈，哥哥写的字真好看！”写好一副对联后，小丫头拿起来，欣赏半天，李秀芝一边给贪吃的儿子揉肚子，一边指着一个字问女儿，“这个念啥？”
老曹催促道。
门开了，带进来一股寒气，张子义冲孙建平招招手，“建平快别写那玩意了，走，抓紧去队部开会！”
“你甭管了，赶紧的吧！”
“我先来吧！”徐金山看陈培林这副德行，顿时心气上来了，清清嗓子，当仁不让站在地当间，他弟弟徐金水急忙扯过一个板凳递给他。
“叔，到底啥事？”孙建平跟紧了老张同志的步伐，好奇打听。
还没等孙建平开口，老曹已经转入下一流程！
“我也要跟着哥哥学写字！”小丫头跳下炕，弄了根秫秸，扒掉外皮蘸着墨水，扯过一张红纸翻过来，乱涂乱画。
“来月月，哥哥教你写字，毛笔是这么拿的……”
李、王两大姓氏人丁稀少，王连生又是个三圈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导致王姓家族在村子里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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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王玉竹这个时候来，她肯定会把这幅雪中美景画下来，孙建平来了兴致，或许还能配上一句“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的雅兴，但是他现在可没这个心情！
孙建平跟在张子义身后，匆匆出了门。
孙建平盘腿坐在炕桌旁，提起毛笔，给乡亲们写对联。
徐金山看了陈培林一眼，陈培林把脖子一缩，他一个富农成分，有啥资格跟八辈贫农徐金山竞争？
“我先来！”徐金山见没人带头，干脆第一个举手。
“大馒头来了！”
孙建平偷眼观瞧，各家各户都已经有意无意站在了需要支持的候选人身后，不由得暗暗嘀咕一个小小的村子竞争都如此激烈！
“领导你看这么安排成不？”老曹不忘“咨询”一下于长海的意见，于长海慢悠悠端起大瓷碗，抿上一口酸菜汤，点点头，“就这么整吧！”
“嗯，算你一个，俩人了，按照上边的指示，最起码得三个人才能选，还差一个，谁要出来选一下？都赶紧的，八点了都！”
“完了？”
又下雪了，细细的雪花像筛面一样，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来，阴沉沉的夜空下，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橘黄色的油灯光芒，照得房上、墙上的雪都染上了一层淡薄的橘色。
这货大马金刀坐下，装模作样哼哼两声，“虽说副队长不是啥大官，但也是要配合队长做好生产生活和学习工作，像什么春耕秋收，兴修水利，整修公路，积肥垦荒……算下来活也不少，我这个人这些年在队里也算勤勤恳恳，样样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群众基础也不错，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和在集市上一样，他写的也都是一些伟人诗词，小伍月乖巧坐在一边，歪着头看他写字。
孙建平穿上鞋，扯过棉大衣套在身上，李秀芝从炕头抓过一个绒线帽子扔给他，“建平要是看着你大哥，让他早点回来，要是敢去别人家打扑克，看我不敲断他的腿！”
“那好，凑足三个了。”
队部里早已人头攒动，锅里炖着那个老大的猪头，徐金山等人都端着大海碗，蹲在灶下，吸溜吸溜喝着酸菜猪骨头汤，见孙建平进来了，急忙招呼王连生给他盛上一碗。
“呦呦呦，丢不丢人，都多大了还不认字，你得跟着你哥哥学文化呀，你看看哥哥会写这么多字，你只能当睁眼瞎……”
“嗯知道了嫂子！”
“叔，开啥会？”孙建平扯过一个木头板凳，坐在炕沿边，喝着酸溜溜香喷喷的酸菜汤，竖起耳朵听老曹同志絮叨。
“我爷这个点早睡着了！”小陆支应一声，捅捅身边的陈培林，“陈叔你也上一下子呗！”
陈培林红着脸瞅瞅众人，畏畏缩缩举起手，“那，那算我一个啊！”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碍于面子不肯先举手。
二马架村满打满算也才四十几户人家，在周围一圈村子里人口是最少的，原因也很简单，当年李姓大家族被小鬼子杀绝，斩草除根，同李姓联姻的另一大姓王氏家族也被牵连，人口死伤惨重，就剩下王连生他老爹王孝先这一支。
身为徐家中年一辈的老大，徐金山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权利竞争一下副队长的职务！
他有信心在座的十几个同宗户主，都能支持他一下！
“还有谁？”老曹环视一圈，问小陆，“你爷咋没来呢？”
“那个，培林到你了，你也说道说道！”
“我……我肯定比不上徐大哥，我就不说了，建平你来说！”陈培林拉着孙建平的手，把他拽到地当间的凳子上，“你说你说！”
第101章 人家懂“科学！”（求订阅）
“我说……”
孙建平一时间也有些懵圈，说啥啊？
人家徐金山徐大叔都说得那么简明直白了，我……
“建平别怕，说，想到啥就说啥！”老曹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鼓励道。
“曹叔，各位叔叔大爷，那我可就说了！”
“快说吧孩子！”大家伙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催促道。
至于陈培林，就两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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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定了吧，老曹你们呆着，我回呀！”于长海看看外边的雪下冒烟了，起身就要往外走，被老曹一把拉住，“走啥走，这大雪泡天的，在这住一宿，明早我让人套车送你！”
老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瞅了于长海一眼，于长海微微点了点头，这孩子年岁不大，但这见识，比满屋子的高粱花子脑袋都要强！
人家懂“科学”！
孙建平讲了半天，大家伙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那股子消沉已久的精气神也被他勾起来，要是真能像建平说的那样，搞什么科学种田，亩产翻倍，大家伙就不愁吃不饱了！
“孙建平同志说得很好啊，搞农业，可不就是要从科学出发，普及良种，这样才能更好的提高单产！”
不干！
众人一片嘘声，于长海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咳嗽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飞马”香烟，倒出来一根，叼在嘴上，凑到油灯旁点燃，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吧，人各有志，叔我也不强求，那个，开始投票吧！”
“三号，一票！”
“一号，一票！”
“三号，一票！”
孙建平立刻会意，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重选也是这个德行，那就设两个副队长吧！”于长海瞪了孙建平一眼，没有把这小子忽悠成农业技术员让他感到堵得慌！
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眼瞅着过完年开化要种地了，正是我这个队长大展拳脚的时候，本以为这小孩年轻，脑子里又有东西，能重用重用，可人家精得跟猴儿一样，四六不上线！
干了！
……
“一号，一票！”
每家户主都发给一张纸条，三个人按次序编了号，中意谁就在纸条上写上一二或三，大家伙轮流用着一根铅笔，写好之后团成球，扔进炕桌上的大海碗里。
孙建平也是一愣，他原本还想着竞争一下副队长的职务呢，没想到于长海扔给他这么一个大“馅饼”！
接，还是不接？
他说到这，突然断了捻子，径直走到外屋地，在大家伙错愕的眼神中揪下一穗晒干的苞米，冲大家伙晃了晃，“我看报上说，人家外国早一百年前就开始人工杂交育种了，咱们还在用这种最传统的方式培育玉米种子，亩产只有不到三百斤……”
“一共是四十二票，有效票数四十二票，废票零票！”老曹也团成一个纸球扔进去，张子义拿着一根粉笔，站在黄土墙旁边，听老曹唱票。
徐家人确实很团结，十三户同宗给徐金山投了十二票，再加上相好的几户外姓人家的支持，他拿到了足足二十票！
孙建平也不遑多让，同样二十票！
孙建平嗯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扫在于桌子上的烟盒上，于长海脸一红，顺手摸过来，塞进口袋里。
“那行吧！”于长海把穿了一半的鞋又踢到炕沿下边，冲孙建平和徐金山招招手，“你们两个以后呢就是咱们七队的副队长了，当然不可能一直都有俩，看谁这一年表现好，就留下谁，这叫竞争上岗，明白我的意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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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就……”老曹刚开口，就被于长海打断，“我话还没说完呢，孙建平同志是下乡知青吧，们带着科学文化来我们这个贫困落后的太平山大队，这是上头给我们送来的人才，当一个小小的副队长太屈才了，这样吧，我开个条子，过了年你去纪家油坊队部找老田，去当咱们大队的农业技术员怎么样？”
窗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内老少爷们们吸溜着酸菜汤，抽着旱烟袋，听孙建平给他们讲什么叫科学种田。
农业技术员可不简单，那是传说中的生产队“八大员”之一，主要负责给各个生产队指导科学种田技术，哪个生产队不得当“领导”伺候着？
“很好，金山兄弟我是很看好你的！”于长海又扫了孙建平一眼，“建平也不差，好好整，年底我看你们的成绩！”
徐金山一脸紧张的看着黄土墙上越来越多的白杠杠，扯了扯衣襟抖抖风，脑门上见了汗！
“要我说，咱们生产队这么整可不行！”孙建平一句话，就把老曹呛得直咳嗽！
这孩子让你说，又没让你胡嘞嘞，你咋啥虎嗑都往外冒！
老曹抽着烟斗，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孙建平眨咕一下眼睛。
此言一出，大家伙都一脸羡慕的望向孙建平，果然说的比唱的好听，人家三言两语就打动了队长，得了这么个肥差！
大家伙听得眼珠子瞪得溜圆，杂交是啥玩意？
“我们种地，需要良种，养殖牛羊牲畜也需要良种，我听说前些年咱们这配牛配马都要牵到草原上去，配出来的牛犊马驹身子骨强壮，长得快，这也是杂交优势……”
现在张子义产房传喜讯高升了，这才把位子空出来，他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可没想到竟然杀出一个小知青孙建平，在老曹和老张的支持下向他疯狂反扑！
“咳咳咳！”张子义夸张咳嗽两声，提醒他注意点！
孙建平不慌不忙，“各位叔叔大爷听我慢慢说，现在是科学昌明的时代，咱们无论干啥都讲究个科学，就说种地吧，咱们现在用的还是……”
这下麻烦了。
“一号，一票！”
“明白明白！”徐金山笑容满面，“领导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现，干出点成绩来！”
门开了，寒风夹着雪花往屋里吹，众人纷纷扯起帽子扣在脑袋上，互相寒暄着，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