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来了。”
听得推门声,老者们纷纷转身执礼。
顾北溟点了点头,道:“这是犬子顾继泽,他自幼跟在耿学直身边,被教导得有些迂腐,故而此前我并未让他参与这些事,如今也该告诉他了。”
耿学直是以前顾北溟麾下的一员大将,文武双全,且极具威仪与个人魅力,有时临阵对敌只用一双摄人心魄的眼,便能让敌将臣服。
可惜,数年前,耿学直已战死了。
顾继泽甫一从军就在耿学直麾下,关系亲厚,每年耿学直的祭日从没忘过。
但今日顾继泽听到顾北溟言语间贬耿学直迂腐,却还是低着头没有太大反应。
此时,老者们纷纷对他见礼,其中一人道:“久闻四公子威风,盼我等能助四公子更上一层楼。”
“敢问这是何意?”顾继泽道。
“竖子无礼。”顾北溟教训道,“给诸位先生见礼。”
“担不得,担不得。”
老者中为首的一人遂站了出来,道:“老朽梁幸,以前在瑞国是御医,后来在雍国也是御医,这些则是我的同僚们,雍京宫变时,我们一同逃来投奔顾元帅。”
“梁先生有礼了。”
梁幸苦笑道:“可莫让十一公子知道老朽就在居塞城,否则只怕要杀了我喽。”
顾继泽道:“梁先生放心,有父亲与我在,必不会让十一弟造次。”
既然顾北溟打算把一些事告诉第四子,梁幸引着顾继泽到石台前,开始介绍起来。
“四公子当能看出,这是一具螈人尸体。”
说着,梁幸掀开了盖在那身体上的布。
顾继泽目光看去,还是惊讶了一下。
“这是?”
“不错。”梁幸道:“这正是老朽。”
顾继泽看看石台上的身体,又看看站着的梁幸。
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却也并非全无区别,石台上躺着的梁幸并没有头发。
梁幸抬手,忽然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了下来,显出光亮的头皮。
“不错,老朽是个螈人。”
“你死过一次了?”顾继泽问道。
“不错,看来四公子很了解螈人,省了老朽许多口舌啊。”
梁幸一抚须,把颌下的长须也扯了下来。
“不难看出,把殷括变成螈人,正是出自我等的计划。元帅已经与殷括暗中联络了数年,终于使殷括按耐不住,请元帅助他死而复生,元帅便将我等派到了殷括身边,我等的本意,是让殷括依赖于我等,从而通过控制他而控制雍国,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出了变故。”
“因为我十一弟?”
“是啊,因十一公子出手,殷誉和顺利登基。”梁幸道:“殷括失了皇位,用处便不大了。”
“所以,你们要做什么?”
梁幸看了顾北溟一眼,见他应允,便道:“不瞒公子,大帅之所以摆出助殷括重夺皇位,甚至于自立称王的态度,始终是为了给殷誉和施加压力,使事态回到原来的走向。”
“什么走向?”
“简单而言,让殷誉和变成下一个殷括。”
顾继泽皱了皱眉,似乎还是不太理解。
梁幸干脆说得再直白些,道:“殷誉和已经答应与大帅合作,并让我们将他也炼化成螈人。”
“他何时答应的?”
“董才良此来,正是代表殷誉和表明他的态度。”
说着,梁幸指了指石台上另一个梁幸,道:“我等正在为帮助殷誉和炼化做准备,那需要培育大量的螈人,螈人虽可一生二,二生四,却还需要大量的黏液,而产出黏液需大量进食……”
顾继泽问道:“殷誉和答应了,但殷景亘呢?”
顾北溟终于开口,道:“殷誉和把殷景亘支往西南,正是为此。”
顾继泽道:“殷誉和想要死而复生,孩儿尚可理解。但孩儿不明白,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此事比造反自立还要荒谬。”
“这就是我投顺雍国时提的条件,我助殷括炼化为螈人,他也将助我涅。”
“父亲竟只是为了……”
“我快要死了。”
顾北溟忽然以这样一句话打断了顾继泽,他微微叹息,道:“我本该早些告诉你的,却担心你受耿学直影响太深。最初,我们这些人叛投雍国,实则是奉陛下的旨意,把雍国变成下一个越国。从助殷括炼化螈人开始,让他以举国之力炼化异人。同时,我还为陛下寻找凤凰。”
他说的“陛下”自然不是殷氏,而是瑞帝。
顾继泽听着再次低下了头,喃喃道:“那父亲还是心向瑞国……”
“但后来出了变故。”顾北溟道:“我在追捕凤凰时受了重伤。”
说罢,他一把掀开衣襟。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顾北溟胸口有一个灼穿了的窟窿,旁边的伤势不仅没有愈合,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必须让雍国替我找到凤凰,且无法将她交给陛下了。”
顾北溟看着顾继泽,问道:“你呢?你是我的儿子,你打算看着我死吗?”
第185章 其力断金
顾北溟胸膛上的伤口十分独特,顾继泽看了好一会儿,隐隐觉得那灼烧处与某物有些相似。
他仔细想了想,意识到它像是岩浆。下一刻,顾北溟已将衣襟盖上了。
“孩儿该如何救父亲?”
“解铃还须系铃人。”顾北溟道,“我为凤凰所伤,当找到凤凰方才能救。”
“十一弟可以救父亲?”
“是,他与凤凰心血相连。是最有可能找到凤凰的人。”说着,顾北溟话锋一转,道:“但那孩子执拗,不听人言啊。”
顾继泽道:“孩儿去劝劝他。”
他们父子兄弟的同心协力,好像通过互相劝说才能达成。
“不必。”顾北溟道:“他最反感炼术,一旦知道这些事,只会恨不得烧了此处,甚至弑父。”
“孩儿不会告诉他这些,就劝他理解父亲、救治父亲。”
“你呢?为父所为,你理解吗?”
“孩儿很失望。”顾继泽目露茫然之色,最后道:“但为了救父亲,孩儿什么都愿意做。”
“好。”
这个炼化场地里面还有更多的空间,顾北溟没有带顾继泽去看。
穿过石头砌成的漫长通道离开,顾继泽发现炼化场就在元帅府后方不远处。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去找了顾经年。
推门而入,顾经年正在屋中背着双手踱步,眉头紧锁,显出一个平时不曾有的严肃表情。
“父亲还没来找我。”顾经年道。
“他已经见过我了。”
顾继泽栓上门,走到桌案边坐下,看着小铜镜,拿出一个瓷瓶往脸上滴了液体,于是他的脸皮像是活了起来,往下流淌,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容来。
屋内有了两个顾经年。
“四哥过来吧。”
那背负双手、眉头紧锁的顾经年于是也走上前坐下,卸了脸上的易容,成了顾继泽。
方才是顾经年扮成了顾继泽的样子,去窥探了顾北溟的秘密。
过程中,兄弟二人对话了几句,气氛并不太好。
“看来,我从头到尾被你利用了?”
“是,我该向兄长赔罪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与你说了什么?”顾继泽道:“我该问,父亲想与我说什么?”
顾经年道:“四哥知道师玄道吗?”
“知道。”
“父亲叛投雍国,便如师玄道叛投越国,他引诱殷氏沉迷炼术,希望以此毁了雍国。但另一方面,更早被炼术迷了心智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顾经年如此做了总结,之后,他没有瞒着顾继泽,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之所以说出实话,因从今日之事反而可以看出此前顾继泽并未参与顾北溟的计划。
虽然这让顾经年有些意外。
与他方才易容的顾继泽不同,真正的顾继泽更不能接受那一切,不停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不会的。”
“四哥不认可父亲的做法?”顾经年道,“你一直追随在父亲身边,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继泽脸色颓然,道:“你可知我从小听父亲述说的志向是什么吗?保护中州百姓。一开始,说瑞国禁止异能是对的,后来说雍国异俗共存是对的,但至少求的是太平安定。可父亲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涂毒万千生灵!”
顾经年问道:“耿学直与四哥关系很好?”
“是。”顾继泽眼神中透出了敬重与缅怀之色,道:“耿叔对我来说是亦师亦友,如果他还在,一定会阻止父亲做这些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直。”
顾继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两个字,又道:“很多时候让我怀疑人性皆恶,但耿叔是那个只要一看到他,就能让我坚信正义的人。”
不需要更多话语,顾经年便明白了。
因为他身边也有类似的同伴,比如裴念。
至于顾继泽,或许也可以信任。顾经年打算赌一把。
“现在四哥打算怎么做?”
“我……”
顾继泽才开口,很快又陷入了纠结。
他心中的仁义道德不允许他支持顾北溟的做法,而他的孝心又让他没办法看着父亲去死。
顾经年则不同,既然开口,心中已有了主张,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见顾继泽还没有决断,他方才开口。
“四哥听听我的主意如何?”
“好,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