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03节

  她已能够确定,凶手是为了裴伯祯正在办的案子来的,也就是顾北溟、陆晏宁叛国谋逆一案。

  但这案子分明已是证据确凿,顾、陆两家亲朋几乎一网打尽,谁还要翻起波澜?

  思及至此,裴念便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秘信。

  顾北溟果真是被朝中的雍人奸细逼反的?那陆晏宁谋逆的背后也有隐情?谁在查这件事?

  院子里,赵横正查看那些死去护卫的尸体。

  “缉事,卑职发现,他们死前都很惊恐,凶手的武功应该很高。”赵横压低了些声音,又道:“甚至,是个异人?”

  “那个驿吏,赵明。带来他见我。”

  说到此事,赵横脸色奇怪了些,道:“缉事,他没有去京中驿铺。”

  “每个驿铺你都查过了?”

  “是,每个驿铺都没有见过他。”

  裴念微微蹙眉,道:“吩咐人去泾原驿,打听此人。”

  “是,不过查此事,快马来回,最快要也六天。”

  “查,我有直觉,他与此案有关。”

  “是。”

  “我让你查顾采薇的下落,你查到没有?”

  赵横摇了摇头,道:“此事竟有些复杂,陆晏宁谋逆被捉当日,顾采薇并未与陆宅别的家眷一起被拿下,而是逃了。”

  “她一个孕妇,如何逃的?”

  “陆家供奉,武艺极高,护着她逃到了镇远侯府。”

  裴念自然知道镇远侯陆晏清是陆晏宁的兄长。

  虽说陆晏宁是瑞国军中年轻一代的翘楚,名望显著。可陆家的官职、权势、爵位等等一切底蕴,其实是由陆晏清继承的,此人虽然低调,可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远高于其弟。

  赵横接着道:“顾四娘逃到了镇远侯府,不久,镇远侯便上奏弹劾了顾北溟,该是大义灭亲、壮士断腕之意,但奇怪的是,那份奏折被相府压了下来,连罪名也不知道。相府似乎与镇远侯达成了某种交易,暂时没有追究到镇远侯府。”

  “换言之,顾四娘还在镇远侯府?”

  “不知道。”赵横道:“因为御前军曾去查抄了一批人与物,包括侯府供奉、珍宝、书籍。”

  “去了何处?”

  “不知。”

  “再去打探。”

  说话间,裴念出了袁宅,翻身上马。

  她目光一扫,忽留意到人群中有个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而行,看样子是个瞎子,让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她确实从未见过这个老瞎子。

  踢了踢马腹,正要离去,裴念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此前曾看过情报,顾经年的启蒙先生,是个瞎了双眼,终日喝得大醉的邋遢老人。

  “去,带那老者来见我。”

  很快,那瞎眼老者便被带到了裴念面前。

  “叫什么名字?”她径直问道。

  “草民……”

  裴念敲了敲额头,终于想起了当时在情报上看到的那个名字,缓缓问道:“应时纶?”

  瞎眼老者脸上浮起了无可奈何的表情,长叹一声,道:“是,我愿伏法。”

  说罢,他低下头,作任人处置的模样。

  “你犯了何罪?”

  “我是顾家西席,顾家犯叛国大罪,我应在株连之列。”

  裴念问道:“既然如此,你如何没有被捉?反而在此闲晃?”

  “不知。”应时纶叹道:“那几日,我醉倒在外,醒来时主家已经被捉了,却漏了我,我这无用老朽不能独自活下去,只能前来投案。”

  “找袁伯祯投案?”

  “小人听说,这里是大理寺。”

  裴念看应时纶是眼瞎心不瞎,想了想,道:“随我来。”

  带着这老瞎子到了无人处,她开门见山道:“你若想找人帮你,我可以。”

  “我这老瞎子不知阁下在说什么。”

  裴念缓缓道:“我认得顾经年,与他关系……不错。”

  她是斟酌了用词,才用了“不错”这两个字,也不算是乱说。

  应时纶两个眼眶虽然空洞,但听到这句话,脸上依旧浮起了惊愣之色。

  裴念一看,便知自己猜得不错,于是问道:“你知道顾经年的秘密吗?”

  “姑娘,你……果真与公子相熟?”

  方才裴念说的只是与顾经年关系不错,一眨间,到了应时纶嘴里就成了“相熟”,但她却没有否认。

  “嗯。”

  应时纶遂激动了起来,道:“姑娘,你是……”

  “我能帮你们。”裴念道:“前提是,你得与我说实话。你一个瞎子,绝不可能独自逃脱追捕,你到底是如何从陆宅出来的?”

  应时纶手指摩挲着,思考之后很快有了决定。如今他已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是与四娘一起,由陆家供奉们护送到了镇远侯府。或者说,是我带走了四娘。”

  “你?”

  “是,之前,公子早料到了顾家可能生变,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关键时刻递给陆家家主,使陆家与顾家划清界限,保住四娘。”

  顾经年会这么做,裴念并不意外。

  “那信上写的什么?”

  应时纶苦笑道:“我是个瞎子,如何能看到公子的信?但我猜想,公子该是自揭了秘密,作为陆家检举顾家的罪证,因当时,我听到陆晏清说了一句,‘顾北溟竟敢养异……’,后面的话他收住了,可当是‘异人’。”

  

  “然后呢?”

  “陆晏清上了奏折,确实保住了他自己,可他没有兑现对我的承诺,由着人把四娘带走了。”应时纶道:“有人不愿意异人之事被捅出来,与他做了交易,让他闭嘴。这桩案子只提顾家、陆家叛乱,没人提陆晏清的奏折与异人之事。”

  “你找袁伯祯做什么?”

  “我想打听出四娘在哪。”庆时纶道:“朝中必有人在掩盖异人之事,谁带走了四娘,谁就是知情者。”

  裴念大概明白了。

  顾北溟、陆晏宁叛乱的背后,依旧与炼术有关。有人,大概率是宰相郑匡甫想把炼术之事摁下去。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甚至是她的执念导致她胡思乱想,暂时连佐证都没有。

  “赵横,你亲自保护他。”

  裴念把应时纶交给属下,翻身上马,赶向大理寺。

  她还是决定顺着袁伯祯之死往下查,那首先就要看袁伯祯公廨中的卷宗。

  快马驰过京城道路,停在大理寺前。

  裴念快步登上台阶,手持牌符,对着门口的守卫一亮,风风火火地入内。

  “司直袁伯祯的公房在哪?带我去!”

  “缉事请……”

  站在衙门处的几名守卫见状,低声交谈了几句。

  “今日怎这么多公人来?”

  “不知道吗?袁司直昨夜死了。”

  “我,我有桩事。”一名守卫脸色难看,支支吾吾道:“方才他们盘问时,我没来得及说,他们就走了。”

  “什么?”

  “昨夜,寺中的官员们不是连夜办案吗?衙门一夜没关,我就在门外守着。天不亮时,大概四更吧,有个人,拿着袁司直的令牌进去了。”

  “什么?!你怎不早说?!”

  “也没人问我啊,一个个上来就‘袁司直的廨房何在’,我哪知袁司直死了。”

  “那人呢?出来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没有吧……”

  

  公廨中有浓重的纸墨的气味,可见短时间内,袁伯祯写了很多的卷宗。

  裴念打开其中一卷,首先看到的是顾继业的证词。

  她立即察觉到不对,因她太了解顾继业了,那是个蠢材。陆晏宁若要谋逆,顾继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都不奇怪,怎么可能事先告发,更像是有人授意迫害,但,为什么?

  正翻着卷宗,忽然,衙门里响起了惊呼声。

  “死人啦!”

  裴念放下手中的文书,朝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那里处在衙署更靠内的位置,让她有些担心,出事的会是她父亲、大理寺少卿裴无垢。

  于是,当看到倒在寺丞廨房里的那具尸体是另一人时,裴念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都别动!”

  她喝止住围着尸体的官吏们,走上前扫了一眼,地板上的血迹已被踩乱了。

  死的是大理寺丞常进贤,五旬年岁,须发灰白,面容刚毅,至死,脸上犹带着不怒自威之色。

  他胸前插着一柄匕首。

  凶手显然连着捅了好几下,确定人死透了才走的。

  但常进贤的手里也拿着一块砚台,上面粘着些血迹,该是狠砸了凶手几下。

  “封锁大理寺,身上带伤者,立即拿下!”

  裴念叱喝了一声,留意到常进贤腰间挂着的令牌不见了,转身到桌案处寻找,发现官印也没了;宗卷被翻找过,应该被带走了一部分;有个上锁的抽屉也被撬开,散出里面的信件。

  第一时间确认了凶手果然是为叛国案来的,她再一摸尸体的脖子,还有些微微温热,顿时警惕起来。

  凶手还没走远,就在这大理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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