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木声入耳,
袁不语便觉有股压力从天空落下,笼罩在身上时,引得他汗毛竖立,似神雷落降时的预兆。
“是神明的气息!”袁不语睁眼后往前观瞧,便见祖师爷毕方背负双手,站在他前方数米处。
只是毕方眉心处的火苗印迹处于静止,并无动荡的活力,而且虽然身怀仙风道骨之相,也只是皮相而已,不得其神,哪有半分神仙骨。
这尊神明,一望之下,尽是破绽。
“哒!哒!哒!”
破绽已寻,梦便出现了裂痕,而后化作碎片,缓缓消融在空气中。
“果真是一寸香一层手段。”
袁不语经过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逐步接受周玄是个“怪物”,所以现在虽然印证了猜测,却因为有足够的心理缓冲,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之色。
“玄小子,你是个怪才,但当师父的得给你提个醒,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
就说你刚才第六炷香的手段,神明入梦,神明有其形却无其骨、其髓,我一望便能破之,皆因你香火层次不够。”
“手段是变化,香火为底蕴?”
“倒是有点悟性。”
袁不语赞道:“但是,手段变化若是掌握得通透,倒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香火层次,如今一炷香感悟不深,等你点上了第二炷香,便能有所领悟,还是老话常谈,说书人捉刀放对的关键,在于时机!”
周玄听得仔细,都牢记在心。
“行了,师父先去耍耍,你忙自己的吧。”袁不语神情严肃。
“老袁,说走就走?不杀两盘棋?”
周玄招呼袁不语。
“不杀了,我去找老哥们喝两杯。”
……
袁不语出屋便著锅炉房走去,边走边羡慕:“徒弟太牛了,真让人嫉妒,一寸香一层手段,这本事要是给我,什么日游神、夜游神,不揍得他满脸桃花开,他都不知道什么叫说书人!”
“刚才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不会伤到玄子吧?哎,走阴拜神便是这样,太依赖手段,便总惫于攒香火,火是内在,手段是外功,要内外兼修才行。”
“忽然有点期待玄子烧完八寸香了。说书人的八层手段,哪怕是徒有其形,我要能亲眼瞧见,也能有所收获吧……八寸香!八寸!玄子你要努力起来,师父容易嘛?等不劳而获等得心焦。”
想到此处,袁不语一时没憋住,乐出了声,表情很灿烂。
“袁师傅,啥事这么高兴?”
余正渊来找周玄,迎面与袁不语撞见了,便打著招呼。
袁不语立马收起笑意,改作严肃状,先咳嗽一声,比划了个手势,说:“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一点点开心的事情……”
“你这可不像一点点开心!像很开心呢。”余正渊和袁不语感情极近,搭著肩又说:“最近你老不上我屋,要不今晚整两盅?咱爷俩高兴高兴?”
“约了老马喝酒,赌烟的……改天去你家。”袁不语哼著欢快的调子走了,想到不久就能亲眼目睹三百年未现世的八炷香手段,步子都有点飘。
“那您千万记得,我让小骊熬猪脚给你补身子。”余正渊打完了招呼,目送走袁不语后,才往周玄屋里走去。
……
周玄摊开了本子,手里握著笔,冥思苦想新书梁子。
“莲花娘娘喜欢什么听啥样的书呢?”周玄脑子飞速运转,感觉头发根儿都在燃烧,却依旧不得思路。
若是按照前世的老人喜好,最爱看最爱瞧的,怕是电视里各种神剧了。
先不说这玩意挠不挠得中莲花娘娘的痒处,就色挠得中,他也没积累啊,那些部神剧加起来,他压根没看过几集。
“玄子,忙著呢?”
余正渊堆著笑,敲了敲开著的门。
“大师兄啊,找我有事?”周玄起身去给余正渊倒水。
“别倒别倒,我自己来……哎呀,你现在可是戏班的大宝贝啊,大师兄都想跟班主提意见,给你做张海报,贴到大门口,让走过路过的都瞧瞧这就是我们少班主!英俊、有才华、年少有为……”
余正渊夸人的词是一套一套的,手还不慢,夸人放茶叶倒水,一气呵成。
“大师兄,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说,别尽给我带高帽。”
周玄太懂大师兄了,他只要捡好听的说,必然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你看啊,莲花娘娘约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天了,你傍晚还演了评书,这精力怕是跟不上啊,
大师兄觉得,你要以身体为重,别累著,这两天,好好想书梁子,争取在莲花娘娘的寿辰上,说个满堂彩。”
看人看脸,听话听音,周玄听出了余正渊讲话的弦外之音了。
“大师兄,你话里话外离不开莲花娘娘,是不是她对咱周家班的生意很重要?”
余正渊是个工作狂,每天每夜想的只有周家班的生意,忽然提莲花娘娘,必然与生意有关。
“还是玄子聪明,莲花娘娘在周围四个府的信众极多,许多富贵人家的族长、掌舵人,都是她的信众,若是你把娘娘说满意了,说开心了,那他的信众要请冥戏班,不得先挑咱们吗?
富贵人家,你知道的,选戏码从不看价格,哪出戏码贵就点哪出,每个月要能吃上他们几桩生意,够发周家班小几个月薪水的。”
周玄不太关心周家班的生意,有些门道不太懂,问道:“不对啊,大师兄,咱们周家班的冥戏,那是平水府的招牌,还需要再额外打GG吗?”
“环境变了,平水府的有钱人,换岔太快了,现在很多老板都不是本地人,什么明江府的,广原府、荆川府的,他们葬礼唱冥戏的风俗不浓,但这三个府信莲花娘娘的多,而且很虔诚……”
“明白了。”
周玄懂了,余正渊是打算将客户群拓展进这些外地来的富豪里,但一直也没什么手段,刚好借著自己这场书,攀上莲花娘娘这层关系。
我就讲个书,这还扛上周家生意的大旗了。
“大师兄,我尽量给莲花娘娘说开心了。”周玄才答应下来,门外传来一阵铃声。
周伶衣提著牛铃,迈进了屋。
“班主。”余正渊起身打招呼。
“大师兄,让我弟好好休息吧。”
“唉。”余正渊应了声,先撤了。
“姐姐。”周玄跟周伶衣打著招呼,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家班里出了鬼,我出来找找,刚好碰上大师兄找你聊天,便进来了。”
周伶衣将牛铃放在桌上,拍拍周玄肩膀上的灰,说:“你这些天够辛苦了,周家班这两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瞧瞧你,明明就呆自己家里,却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大伙都高兴,我多说几场书是应该的……额,其实也是为了攒香火,我心香已经烧过六寸了。”
周玄实话实说。
“攒香火重要,大伙开心也重要,但你自己身体最重要,莲花娘娘的事,能成就成,成不了也没什么,别有压力。”
周玄心头暖意陡生,果然只有姐姐才关心自己累不累。
“早点休息吧,人哪能这么熬……”周伶衣嘱咐完后,提著牛铃出门。
“姐姐,你说周家班里出了鬼,指的是?”
“有个害人精,擅长掩盖自己气息,我内院外院找了好几圈了,狗也全放出去了,愣是没把他找出来。”周伶衣说道。
“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了,下午洗澡时候吧,我觉得锅炉房那里不对劲。”
第78章 实心肉
“锅炉房?”周伶衣询问道。
“嗯。”周玄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周家班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游魂,我经常能听到鬼哭魂泣的,偏偏锅炉房里特别安静,什么奇怪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下午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是不是那里炉火太旺,导致游魂什么的不敢过去。”
“刚才用牛铃去那里摇过,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至于炉火太旺鬼祟不敢去,是有这可能性的,我还是再去查查。”
周玄的感知力很强,他提出不对劲的地方,周伶衣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周玄建议道
周伶衣稍作思索,便应了下来。
……
明月吐光,阴风乍起,夜里的周家班很冷。
周玄将衣领竖起,离火炉近了些。
周伶衣站在锅炉房里,提著牛铃,铃舌微微颤动个不停,但始终没有碰到铃壁,发不出清脆的铃声。
“锅炉房有鬼祟啊。”
周伶衣指著牛铃解释,说这铃是门法器,提铃静止而铃舌自动,便说明周遭有鬼祟出现。
鬼祟凶煞之气越足,铃舌摇晃的幅度越大。
此时的锅炉房里,铃舌摇动的幅度轻微,便说明周围有鬼祟,但较为温顺,与内外院其他地方表现差不多。
“有吗?”
周玄将感知放出,闭目感受。
“呜呜。”
他真的听到了鬼哭之声,疑惑说道:“明明下午那会儿没有的,难道我听错了?”
“你也不应该听错。”周伶衣对弟弟的血井通灵极有信心。
周玄四处望了望,倒是没看见老马,便往锅炉房后面走,在老马的宿舍里,瞧见了喝黄酒的袁不语。
袁不语坐在靠椅上,左手边的桌子上,摊著两块碎花蓝布,金黄的烟丝在俩蓝布上分别堆成了小山。
“老袁,你在这儿干嘛呢?”
周玄问袁不语。
“喝酒划拳赌烟呢。”
袁不语面前的烟丝小山明显高些,他窃笑著说:“老马这犊子,今天运气可真不行,老是输……”
他换了副得瑟的面孔,摸著烟丝说:“哎呀,赢了这么多烟丝,哪年哪月才能抽得完啊。”
“别得瑟了,老马去哪儿了?”
“隔壁屋呢,他祖宗牌位被老鼠撞了,这会儿在修呢。”袁不语又喝了杯酒。
周家班里,许多师傅都爱在宿舍的角落搭木龛,拜神拜祖宗拜佛的都有。
老马把宿舍旁边的杂物间清了一下,改成了自己的木龛房,供了一块祖宗牌位。
“当!当!”
周玄听到砸木头的闷响,循著声过去,瞧见老马正拿著木锤给牌位打钉子。
这牌位和他那盘的核桃一般,打了许多补钉。
听见有人过来,老马抬脸瞥了眼,发现是周玄,继续低头敲钉。
“奶奶的,周家班伙食好,老鼠都养得肥,跟猫子一般大,磕碰我祖宗牌位好几次了,瞧给我祖宗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