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沫仙子今日要回来,却不知何时回来。
关于她的消息五花八门,一时辰一变,却没有定数。
这更加深了民众的期待,在他们心中,仙人就该如此,她随心所欲,不会因为凡人的等待而改变。
有人喊了声沫仙子回来了,所有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们向镇外涌去,本就不算宽敞的巷弄一下水泄不通,踏死踏伤不知多少。
连苏真骑着的瘦马都生出好奇,朝着人流的方向顿蹄,苏真轻挥马鞭,顺着它的心意向镇外走去。
镇外果然多了一架辇舆。
牵着舆车的一匹白色的骏马。
骏马没有五官,脸上只长了一对白色的肉翅,它很健壮,行走时浑身肌肉如弓弦拉张,明明走在泥泞道上,四个蹄子却没沾一点泥污。
辇舆并无框架,只有四面青纱遮着。
沫仙子坐在青纱之中,宛若一尊明玉神像,身影因模糊而更美,人们祈祷着风能不能再大一些,将这轻若无物的纱帘吹去,让大家看一看仙子的真容。
细雨蒙蒙。
仙子的辇舆缓缓驶入栊山镇,人们迫切想靠近,可真接近时,又不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道路。
放眼望去,辇舆如青舟入水,舟主人的身份是天然的饵料,攒动的人头是争食的鲤鱼。
与此同时。
前方的栊山上,笼罩满山的云雾似被拨开,修士们衣裳如雪,佩剑来迎,伴随一起的,还有洒空的花瓣。
这些花瓣不是真实的,它们是法术,凭空而生,落地也不堆积,在民众眼中已是神迹。
如果没有变故,这将是一次完美的仙子归山。
清风四起。
苏真随手摘下幂篱,由着清风吹拂面庞,一片宁静中,少年心弦一振。
丝丝缕缕的凉风中,忽然传来了敌意。
随着敌意的出现,沫仙子的舆车也不再行进,他在瘦马上回首,瞧见栊山派的修士们皆在看他,或是震惊,或是怒目。
他们好像都识得自己。
“余月?你是那个余月?”
即便是没见过他的,也第一时间猜出了他的身份。
“是我。”
苏真也没否认,只是心中不解,按段长命的说法,余月不是帮着栊山派斩妖除魔的英雄人物吗?这阵仗怎么反倒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随着他认下这个身份,来迎接仙子的二十余名修士齐刷刷地亮出佩剑,一时间,敌意变作杀意,杀意如刀风割面,细弱的雨丝被这风一吹,落到人身上时,已是浑不着力的雾。
“余月,你这妖女竟然还敢回栊山,真是狂妄之至!”一个灰袍老者抢上前头,神光凶厉。
“妖女?”
苏真眉头一皱,问:“敢问诸位,我做了什么?”
他是真疑惑不解,可落到旁人耳中,却是血淋淋的挑衅,这灰袍老者勃然大怒,道:
“你做了什么?余月,你还敢来装傻,当初你无处可去,暂住栊山,我们宗门可有亏待于你?结果你是怎么回报的?
三个月前,你当街残杀掌门的亲儿子,还将他诬为妖物,说他练邪功把头给练没了,真是荒谬至极!今日,你既敢孤身来此,我们就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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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真相迫近
“妖女余月来了!”
这个消息宛若一阵飓风,飞快席卷栊山上下。
别说是栊山派的修士,就是镇民听到“余月”二字也大为震动,这个姓名在栊山是妖魔的化身,可使小儿止啼。
人们喜悦已被恐惧代替,他们议论着余月当街行凶的模样,各个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与此同时。
栊山派的主殿之上,闪烁的雷光越来越密,它们撕裂云雾,浇洗殿塔,象征着山门的怒火。
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栊山派的长老修士便会齐出,来擒拿他这个妖女。
苏真该走该留?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大喊了一声:“请沫仙子擒拿妖女!”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很快形成声浪:
“请沫仙子擒拿妖女!!”
“请沫仙子擒拿妖女!!!”
沫仙子的名头驱散了人们的恐惧,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仙子选择归山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不正是为了擒拿这十恶不赦的妖女吗?
风似也听懂了人心,越啸越急,青纱卷动间,沫仙子的丽影时隐时现,面对人群的喧嚣,她维持着静气,一动不动。
仙子的冷静更让人安心。
倒是几个晚辈后生先沉不住气,他们立功心切,见这红发少女身单体薄,立刻拔剑抢上前来,要将其拿下。
苏真怕伤着新买的马,从马背上飞身跃下,迎上了两柄长剑。
他从老匠所一路厮杀出来,见识了诸多高手,这两柄剑在他眼中宛若慢放,他并未拔刀还招,只是闪电般出指,点中两人手腕。
弟子惨叫一声,手腕吃痛痉挛,长剑顷刻落地。
“我无意与你们争斗,杀死掌门公子一事我也全无印象,这其中或有误会,兴许是有人易容乔装成了我的模样,对贵公子痛下毒手,还请诸位别妄动兵戈,让真正的杀手逍遥法外。”苏真朗声道。
“易容乔装?”
灰袍老者仰天大笑,道:“你这妖女真是敢做不敢当,莫说当初有丫鬟一路陪同,就是那杀人的法术,也是你的独门绝学,还有谁能施展?这两晚辈不济事,让我柴树来瞧瞧的武功有没有到栊山叫嚣的资格!”
自称柴树的老者凌空跃来,使的是栊山派正统鱼鹤真法中的鱼尾拳。
他看似坚硬的双拳迎风变软,生出胶状质感,挥击之时宛若鲤鱼跃出江面,甩尾拍打江水,动作流畅玄妙。
面对这样迅猛的攻势,苏真左闪右避,并未还招,柴树见这晚辈如此轻视自己,怒气更重,一招一式更加凌厉,可任由他出拳如何迅疾,皆摸不着苏真衣角,反被一脚踹中胸口踢飞出去。
柴树虽被击退,却如鱼在水中,脚未落地便凌空打了个转,蹬踏空气,又朝着苏真扑去。
“晚辈来栊山,是想询问一些往事,不愿与前辈们多起争端。”苏真继续表明态度。
柴树心想:杀掌门之子乃是血海深仇,加上今日无数镇民围观,栊山派若就此收手,以后不就成笑柄了吗?
柴树根本不听苏真说什么,只是怒喝道:“你的法术不是使得很厉害吗?今日怎么不用,尽用些拳脚武功,来啊,让老朽领略一下你的镜法术!”
‘镜法术?那是余月惯常使用的招式吗?’
苏真对法术知之甚少,镜法术更闻所未闻。
按照段长命与这些人的讲述,几个月前的余月还是个擅使法术的高手,可是,为什么他接管身体时,绛宫内却连一丁点法力也没有呢?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思索之时,柴树已朝他攻来。
眼看这老者铁了心要将他拿下,苏真也不愿多做纠缠,他虽然实力过人,却也没有托大到要和整个宗派为敌。
苏真与这老者对了一掌,再度将他震退,抽身就要离开,其余弟子见他萌生退意,只当他是惧了,纷纷提剑迎了上来。
白刃加身之际,苏真目射精光,拔刀出鞘。
呛啷一声响。
他看似只斩一刀,四面八方的兵刃却同时断裂,化作满地的碎铁,弟子们大惊失色,只觉得手上宝剑和豆腐无异。
“妖刀,这妖女手上的是妖刀!”有人大喝。
碰到不可理解之事时,冷静变得不再可靠,这些白衣飘飘的年轻修士在栊山皆是个中翘楚,平日里云淡风轻,亦玄亦道,此刻却皆无法弹压住心中的惊惶。
他们手持断剑,不知该进该退。
幸好,那些修行法术的弟子已念罢咒语,手印变幻间,宛若有人凌空搭弓,同时射出二十余枝绚丽飞箭。
法术五花八门,有伤人皮肉的,有削人魂魄的,有挑动情绪的,更有缠绕束缚之术,它们或快或慢,或螺旋或遁地,轨迹虽有不同,目标却无比统一。
封花说过,再厉害的法术,打不中人也是枉然,法术修行者最惧怕的便是奇诡难测的身法,青鹿宫那位长老师叔,练了一身雄厚法力,却防不住来自背后的刺杀。
苏真虽然还没练到行若鬼魅,穿步阴阳的境界,但他身法甫一施展,亦是眼花缭乱,神鬼莫测。
修士们盯直了眼睛,也找不准他的方位。
一道道法术不停穿过他的残影,轰碎在地,烟花般炸成碎片。
苏真心想自己脱身容易,可是怎么带走这匹刚买的宝马,思忖之间,雄浑的吼声在栊山脚下响起:
“杀我儿子的凶徒何在?!”
吼声宛若飓风横扫而过,将雨雾吹散,将人群吹乱。
来者自是栊山派的掌门人。
掌门身材魁梧,满腮浓髯,一脸怒容,那身宽大青袍迎风抖擞,宛若一片扯开的大旗。
弟子们备受鼓舞,垂手提剑退回掌门身后,又恢复了平日的静气。
镇民们却颇为失望,心道过去都说仙人三头六臂,背悬光轮,一身上山下海的神通,可这位掌门怎么瞧着和普通武者没什么区别?
“这是真人不露相。”有人神秘兮兮地说。
宛若一语道破天机,不少人恍然大悟,期待之色更甚,也有不少人被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吓退,生怕殃及池鱼,无声退走。
苏真凝视着他足下青砖的裂痕,推断着他的实力。
这掌门算个高手,却只算个三流至二流的小高手。
这修为放在大宗门根本不够看,在这偏僻之地却足够开山立派。
“一个多月前,我听闻双头妖僧觉乱现身避空山下,大开杀戒,还将一个红发女人打入大河之中,我当时听到此信,只道老君开眼,借妖魔之手将你杀了,不曾想你这妖女还活着!”掌门盯着苏真,双眸似要射出刀子。
“我被妖僧觉乱打入了大河之中?”
苏真心中一惊,心绪电转。
一个多月前,他第一次在这副身躯中苏醒,天空下着细雨,而他正巧身处河畔。
也就是说,在他苏醒之前,余月遇到了当世第一流的高手觉乱,与之过招,不敌,被震入江中,打散了一身法力。他醒来之后,便接管了这法力尽空的身躯。
不,不对。
余月可是先天织姥元君,是曾经的神仙,纵是她实力远远比不得当年,凭借一身裁缝神通,也不至于狼狈成这样吧?
‘曾经使用这身体的人,真的是余月吗?’
这个念头闪电般冒了上来。
他又想起了段长命的陈述,愈发觉得,段长命口中的余月,和他认识的余月,完全是两个人!
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