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红如血。
余月在他心中念叨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
一只无形的巨手拽着他的魂魄升空。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睁开眼,看到了如山如海的人影,他们热情高昂,他们欢欣鼓舞。
“苏真,你可是深藏不露啊,这次运动会全靠你为我们班争光了,我先前还怀疑你,没想到你连一千米的校记录都破了。”
“扔铅球的记录也被苏真同学破了哦。”
“都没有苏真在篮球比赛上的发挥帅,当时都落后几十个球了,苏真一换上去,立马奋起直追,在最后一秒给他们班绝杀了!”
“是啊是啊,以前九个班,我们八强都进不去,这次直接夺冠了!”
“……”
苏真看着手上的奖杯,又望向欢呼的人群。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是幻影。
他们都是在为谁欢呼?
左腿上的绷带拆掉了。
什么时候拆的呢?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苏真啊,你这个奖杯小心点拿哦,不是送给你的,等会拍完照要还回去的。”
主任还在一旁提醒他。
他什么也听不见。
继续向前走去,就像一台早就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直至木然地走上站台,人群发出比先前更加热烈的呼喊,邵晓晓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注意到了什么,缓缓收敛住笑容,怔怔地问:
“苏真同学怎么在哭?”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声音。
热烈的声浪压过了一切。
他是今日最受瞩目的焦点,整个世界都显得那么兴高采烈。
花草树木跟着沙沙作响。
像是能听懂人的欢笑。
这章是今天(2月6日)的更新
第59章 漩涡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七天。
南塘洒下一场秋雨。
最后的青黛换了颜色,挣扎不消的暑气变作了梢头的雾,草尖的霜,校园里的枫树林固执地燃烧着,如火如荼,却无法再点燃什么,凉意愈发沁人心脾。
运动会已在一个礼拜前结束。
苏真技惊全场,名声大噪,俨然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行走路上,常有女孩子簇拥而来,向他索要签名和联系方式,仿佛他是退圈攻读学业的大明星。
这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现在,他却没心思去在意这些。
很多同学都说这是苏真故作高冷,端着架子,邵晓晓不这么觉得。
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苏真竟然考了班级第一,而邵晓晓则屈居第二。
苏真的试卷有明显的涂改痕迹,估计是余月半夜翻窗去办公室改卷子了。
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同桌,成为同桌的第一天,邵晓晓就轻轻拿圆珠笔帽戳了戳他的胳膊,问:
“你那位朋友去世了么?”
邵晓晓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幽光,她明明对这些一无所知,却又好像清晰地洞知了一切。
苏真轻轻点头。
邵晓晓抿着唇,悲伤地注视他,欲言又止多次后,只好说一声“节哀”。
这一个礼拜,夏如依旧联系不上,可每次他从异世界回来,老师们都说,夏如给他们打过电话报了平安。
夏如还在刻意躲着他?
余月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一副欢脱自在的样子,苏真问她到底是谁,她就说:
“我是先天织姥元君啊,是四尊匠之一,是一切裁缝的鼻祖,是老早就诞生了的古代怪物,也是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亡魂,怎么样?这个回答够完整吗?”
苏真默默听着,等她说完后才问:“你既然是匠人之祖,为何会有一双妖瞳?”
“匠人之祖已是五千年前的事啦,五千年哎,时间最是薄情寡义,神仙也会不可避免地被改变。”余月平静地说:“苏真,你仔细想想,现在的和一个半月前的你还是同一个人吗?”
苏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这次他没有逃避:“人面对不同的环境,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虽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我仍然是我。”
“哼,之前你的小嘴可没这么麻溜。”
余月娇哼一声,悠悠道:“这才一个半月哦,若是几千年呢?你还能维持住所谓的本心吗?”
“你为何有一双妖瞳?”苏真揪住了这个问题,不被她闲扯带偏。
“笨蛋,干娘行走江湖,总是需要一副身体的吧,我原本的尸体埋老匠所呢,你有空可以去参观一下。唉,妖怪之体先天强悍,我便暂时选它咯。”余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所以我现在所用的,是一副妖躯?”苏真问。
“对呀,不然你怎么瞧见的白色老君,真当自己是太巫身啦?”
余月笑了笑,说:“干娘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妖女,这一点诚实的干娘很早就告诉你啦,是你这傻小子不相信而已,怎么,妖女干娘不拉风么?”
苏真不想和她斗嘴,继续问:“那我们的约定呢?治好我母亲的约定,诚实的妖女打算什么时候完成?”
这是他和余月签订契约的理由。
无论他之后要经历什么,他都希望母亲能早日摆脱病痛。
“这个约定已经达成了。”余月说。
“什么?”
苏真一愣,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母亲病情的关心,可从父亲的电话里,他分明得知,母亲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还在逐渐恶化。
“别什么都问干娘,干娘很累的,我可是妖女,妖女要做的是戏弄人,可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自己体悟吧。”余月抱怨道。
‘约定已经达成了?’
当时,苏真并不明白余月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下午,教室发生了一件怪事。
陈玲忽然生病,头晕眼花,识物不清,邵晓晓搀着她去医务室,下课时间,苏真也过去陪了一会儿,邵晓晓告诉他,陈玲体温什么的都正常,但就是不舒服,吃什么吐什么,和中邪了一样,已经联系医院了。
苏真听这病情,觉得好生熟悉,这怎么与母亲的症状如此相近?
他来到医务室的隔帘后面探望陈玲,看到她时,着实吓了一跳。
别人眼中完好无损的少女,在他眼中却是另一幅骇人景象。
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它自眉心开始,向着周围蔓延,上端没于发丝之中,下端则已经延伸到了鼻骨上,它像是有生命力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生长,吞噬着她本该完好的血肉。
“苏真同学,怎么了?”
邵晓晓见他面露异色,不由担心。
不必多问,邵晓晓肯定什么也无法看到。
“晓晓,你先出去一下,我来帮陈玲同学看看。”苏真说。
“苏真同学还懂医术?”
邵晓晓吃惊之余,乖乖退到了隔断帘后边。
陈玲躺在病床上,头发散乱,嘴唇煞白,双颊上病态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脖颈,她轻轻呻吟着,喊着:
“水,水……”
苏真没有将水递给她,而是用手指点中她的额心,沿着那枚黑点轻轻向周围滑动。
若旁人可以见到这幕,定然会叹为观止。
这开裂天眼般的黑点,竟随着少年手指的抹过,一点点合拢,最终被他的指肚展平,光滑如初。
病床的少女嘴唇犹在翕动,却是停止了低吟,她微微睁开眼眸,气若游丝:
“苏真?”
此事之后,陈玲与邵晓晓皆大为吃惊,心道苏真同学难道还是医药世家,精通推血过宫之类的手法?
苏真心中的疑问一点不比她们少。
这个世界的确在滑向诡异,可这黑点又是什么,如果对它置之不理,它会一直生长,直至将少女整个吞掉么?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能把陈玲治好?
他在异世界无论修炼得多么厉害,那里的法术都无法在这儿施展,他刚刚凭直觉施展的,又是什么?
苏真在校园里观察了很多人,发现其他人并没有这样的症状,哪怕他们正感冒咳嗽着,脸上也不曾出现什么诡异线条。
这样的病只在陈玲身上出现了……
等等,病?
突然之间,苗母姥姥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法术可以疗伤,但不能治病,只有医术可以治病。”
难道……
苗木姥姥临死之前,赠了他一份传承,这几日,他潜心苦练,已将其融入血脉,只是还未来得及探究清楚它的妙处。
这份传承里,除了有裁缝的针法,莫不成还有医术?
是了,姥姥一生最重要的两个身份,除了裁缝,便是医师。
今日,顽疾在前,这份医术传承便被唤起了。
想到了这些之后,苏真假都没请,立刻奔出校园,打车前往母亲所在的医院。
课堂上,蒋金涛见苏真座位空着,询问去向,邵晓晓轻轻举起手,说:“苏真同学去医院了。”
自从邵晓晓考了班级第二,老师看她的眼神更加慈蔼,她本就灵秀动人,乖巧可爱,任谁听她说话,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个小女生一定不会说谎。
出成绩的那天,这对同桌将老师和全班同学吓了一跳。
见过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这种比翼双飞的着实少见。
“苏真,没想到你考试都这么厉害,亏我还一直以老师自居,哪有老师考不过学生的,真是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