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猪脑子,眼睛怎么可能长手?她那是脑子里长手,从眼睛里伸出来的!”
“哦哦哦”
苏真的左眼里,那只没有皮肤的白色手臂再度伸出,拇指、食指、无名指相扣,结出一个道门法印。
轰隆隆隆
蟾大仙的上方,似有青雷劈落,往它的口鼻中猛灌,蟾扭动着,痛叫着,凄啸令所听声双耳鲜血直流。
三人见势不妙,扯着喉咙念咒,声嘶力竭。
封花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前方煞气森然,无法靠近。
她双手按在苏真背上,输送法力,令那无皮之手维持道印,与那团煞气相抗。
周遭的积雪嘶嘶融化,露出了黑森森的山岩,一眼望去,这嶙峋山岩宛若雪地里架起的祭坛,三人以身为烛,完成这场邪神驾临的仪式。
相持不下之际,一个手持幡旗、额贴黄符的白眉道人出现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走近。
“好大的阵仗,这是斗的什么法?仙法还是妖法?”白眉道人问。
一个侏儒大声道:“这位老道长,求求你帮帮忙,快杀了这两妖女,她们浑身上下都是宝贝,到时候我们分成,保管不亏待你。”
其他两个侏儒大声附和。
白眉道人心中稍一掂量,又问:“几位是哪门哪派的?”
“我们是梅谷六仙,我是老大白剪梅,这是我二弟乱抄棍,这是我四弟一魂针,我们……”
“哦,是那六老怪啊,你们怎么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活该。”白眉道长哈哈大笑,又问:“这两位姑娘出自哪里?”
道门手印庇护之下,苏真的视觉听觉恢复不少,却不会浪费在这上。
封花更是懒得应话。
“真是无礼小辈。”
白眉道长遭此冷遇,心头一恼,卷着魂幡攻来,封花一掌托住苏真后背,另一手持刀迎战,白光闪动间,她单手使兵器,竟也和这白眉道长打了个有来有回。
侏儒们见状,癫狂大笑:“哈哈哈,你这老道这般不济事啊,年龄全长在狗身上了~蟾大仙,蟾大仙,您老再加把劲啊~~~”
白眉道长盛怒不已,眼前鹬蚌相争,他以渔翁自居,哪能忍受这样的嗤笑,何况这言论实在诛心。
道长舞动魂幡,招来阴气,朝侏儒们砸去。
可他没踏出两步,魂幡上聚拢的黑紫之气就像小鬼遇见大鬼,再也不听这魂幡之令,四散而逃,将道长一身长袍撞得黑一块红一块,狼狈至极。
白眉道长心想他只是来捡漏的,怎么撞见的全是怪物。
一不做,二不休,白眉道人可不肯走,他心想这三个侏儒以身为烛,迟早要把自己烧死,不足为虑,不若先将这两个丫头敲晕。
白眉道长退到刀砍不到的地方,撕去额上黄符,运起全身法力,就要攻向封花。
封花冷冷一睨。
白眉道长冷笑:“少吓唬人,有本事你不顾那红发丫头死活,提刀来砍我。”
他的冷笑凝在了面上。
后颈一凉。
一只白色的手忽然出现在他脑后,猛地一捏,五指瞬间将他脑壳抓碎,如穿腐肉。
侏儒们也吓了一跳。
“谁出的手?你们谁出的手?这是什么法术,怎么能凭空唤出只手来?”老大见白眉道长尸首分离,大吃一惊。
“难道还有高人在暗处?坏了,咱三还能再应付一个高手吗?你们还有多少能烧的,我就剩一条胳膊了。”
三人背靠着靠,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我还剩三条腿~”
“还是大哥二哥厉害,我就烧剩一张嘴啦……呜”
四弟在火焰中彻底融化,所有痛苦都在他临死的一刻爆发,惨嚎胜过鬼哭。
少了个念经的,咒语威力大减,火焰却不满足,越烧越旺,其余两人的身子也加速融化,他们这才意识到败局已定,放声恸哭:“蟾老大,是我们对不住您老,都怪我们生得矮小,不够烧啊”
轰
白亮火光一闪。
三人被焰浪吞没殆尽,只剩一滩凝固的蜡。
“呼”
蟾大仙不见踪影,苏真长舒了口气,他感觉眼睛有异物,伸手去碰,那只手却像条鳝鱼一样飞快缩回了身体里。
“我险些以为要出大事了。”封花说:“你这眼睛真是厉害得紧。”
“封花,你先前不是还教我,遇到棘手的敌人要跑,遇到高手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吗,这次怎么这般冲动?”苏真心有余悸。
“这是教你看看,若不按我说的做,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封花却浑不在意。
“……”
苏真无言以对,心想这课上的实在危险,又问:“对了,刚刚捏死那老道人的法术是你使出来的吧?”
“不是。”封花矢口否认。
“别骗我了,我能感觉到。”
苏真隐隐不安:“那是什么法术?手……那几个怪物说手,你凭空唤出了一只手?”
“随手使出来招式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何必刨根问底。”封花说。
“手……”
苏真微微一怔,接着立刻想到了什么,瞳光射出异彩,他骇然发问:“那不是裁缝匠的能力吗,封花,你怎么会……”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光大亮,雪雾兀自在空中弥漫,包裹着光线,放眼望去一片炽红。
堆积的人油散发出刺鼻恶臭。
封花厌倦了搜刮,收刀垂袖,叹气道:“本不想使出这招的,没想到还是让你给瞧见了,可惜……”
“封花?”
苏真心神大乱,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月,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何苗母姥姥对你这般好,为何诅咒迟迟没对你产生影响,为何我进入老匠所后,见的第一个人是木匠,见的第二个人是铁匠,可诅咒发作时,血肉却变成了丝麻……”
封花望着苏真的眼眸,露出了微笑:“进入老匠所后,我真正见到的第一个匠人,其实是你啊。”
第58章 残诗
“你见到的第一个匠人……是我?”
苏真喃喃自语,茫然若失。
“是呀。”
封花脸上的微笑时而浓,时而淡,随时要让这寒风吹去,“莫石头说,我的血让人换过,应是苗母姥姥的手笔吧,我换的定是你的血,你腕下的针眼便是证明。余月,说奇不奇,我换了你的血后,亘古不破的诅咒便土崩瓦解啦。”
苏真木然而立,遍体寒凉。
封花不再隐瞒,她伸出手,捧起了他的脸,温柔笑道:“还想不起自己是谁吗?真是个健忘的神仙啊,要我喝出你的真名么?你便是……”
“……”
苏真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懂,他轻轻开口,接上了封花的话:“我是……先天织姥元君?”
不,余月才是先天织姥元君。
诸多疑问在这一刻解开。
老匠所的诅咒亘古不破,可又怎么影响得了这位始作俑者?
余月是先天织姥元君,曾是四尊神匠之一,这诅咒便是她与其他匠人亲设的!
难怪苗母姥姥会如此善待他,因为姥姥亲眼看穿了他身份的异常,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见证了十六岁时得到的预言,见证了先天织姥元君从地狱回归人间。
更早之前。
陆绮的车队驶入老匠所,铁做的车厢内,封花向他投来视线,说:“我们都会被锻造成刀刃,我是寻常的刀,你是绝世的刃。”
她的目光与苏真交汇。
诅咒已在这一刻定下,当时的他们都不知晓。
之后,封花承受了他的血液,也成了一名裁缝,所以才抵御住了老匠所的诅咒。
封花成了裁缝……
已成为匠人的她,怎么能离开老匠所呢?
匠人离开老匠所,正如普通人踏入其中,都会承受诅咒而死。
仿佛雷霆轰入,苏真看着封花,大脑一片空白。
“你承了先天织姥元君的血,纵是离了老匠所,应也不会有事的吧……”苏真极力避开那个可怕的念头。
“元君只有一位,那便是你,每一个后裔都承了你的血,我与他们并无不同。”封花平静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她好像早已知晓一切。
“那,那你……”苏真抓住她的手臂,失魂落魄:“你与我回去,回老匠所去!”
“余月,我知晓你的心情,但你别犯傻啦。”封花对她轻轻摇头。
苏真呆呆地看着她。
他想起了苗母姥姥。
想起了姥姥最后的那声“对不起”。
他想明白了。
苗母姥姥知晓一切,但她需要封花来为自己护航,所以没有将真相阐明。
封花踏出老匠所的那刻起,便走上了一条通往黄泉的不归路。
封花显然也知道这点,她全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在举家被灭时就该死的,在刺杀陆绮不成时就该死的,在诅咒发作时就该死的,我都没想到我命这么大,竟能活到今天,算命的说我孤星煞命,我看他有失偏颇了。”
“封花……”
像是无数柄刀刃插进心口,积压已久的酸涩霎时涌上心头,苏真嘴唇张开,话还没说出口,眼泪抢先夺眶而出,将他所有的言语都淹回了喉咙中去。
封花笑得云淡风轻,她伸出手,轻轻刮过苏真的眼眶,说:“明年今日再为我哭泣,今天笑着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来追我,让我瞧瞧你轻功练得如何。”
封花说罢,便一展双臂,沿着极陡的雪坡向下掠去。
她在崖壁、石林之间穿梭不停,足下轻功了得,好似蜻蜓点水。
走了一段后,封花回头望向苏真,不悦道:“怎么这么慢?你不愿陪我玩么?”
苏真这才收慑心神,运转法力追了上去,他的身法远没有封花轻盈,更像一头全力追猎的豹子。
老君当空,灼灼放着光亮,雪寒已散,转眼大火煮炼山峦,白雾弥天。
苏真穿越白雾,衣裳、发丝、脸颊尽被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