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注定徒劳无功,但他不要屈辱而活,更不想屈辱而死!
这是陆绮口中的尊严。
陆绮静静注视着他。
她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向她逼来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缕风。
然后,苏真真的感受到了风。
从身后吹来的风。
风中还夹杂着雪,雪花好似云中降临的蝴蝶,它是万物的死神,将凋零带至人间。
脚步声在后方响起。
很轻,很快,像蜻蜓点水。
一缕细长的刀光追上了苏真,从他眼角划过,刺入了他握刀的手。
剧痛打断了他的招式,长刀坠地的同时,他的脖颈也被人掐住,压在了地上。
痛觉撕心裂肺。
少年冷汗如瀑。
‘陆绮还有帮手?’
这是他唯一闪过的念头。
“怎么是你?”封花看到了来人,轻轻叹息。
是谁?
苏真的意识被痛觉撕碎。
陆绮再度开口,清冽如泉的动人嗓音没有抚平痛觉,反而将苏真的绝望挑得更烈:
“余月,我说过,我会从四人中挑选一个。你虽然很好,却从不是唯一的那个,八个人中,有四人都被保留了记忆。
我有意控制了你们苏醒的顺序,被篡改过的会率先醒来,她们谈论着我的好,期待着这场九妙宫的旅程,没被篡改的人听到这些,便会生出无数猜想,她们与你一样,在意识到什么后立刻选择了合群,将自己伪装得很好。
呵,我还得谢谢那个青毛老妖,他已经替我将资质最差的弟子筛走,留下来的,大都是好苗子。
人可以伪装表皮,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恐惧,所以,当青鹿宫长老出现,并要与我抢徒弟时,第一个小姑娘还当见到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伸手,那一刻,她便被淘汰了。
另一个运气也有些差,她被虫子追上了,临死前向所有人下达了恶毒的“诅咒”,她说,一切都会被吞噬,包括我……当时声音嘈杂,但我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个是你,余月,你也被淘汰了,我已决定将你送去老匠所,锻造成兵刃。”
说完这句话后,她眼中的苏真好像真成了一柄兵器,连看他的眼神都不再带有任何情感:
“余月,我夸奖了你的善良,但我同样对它嗤之以鼻,你真的没发现吗,有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可她只要说几句好话,你就全然相信了。”
苏真意识模糊,他几乎听不清陆绮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去抓那柄落地的刀。
等他要触碰到长刀时,一只秀气的手从他面前拂过,捏着刀背将它从血水中捞起,随后以刀尖抵住他的手背,一点点刺透他的肉,直至将他整个手掌钉在地上。
肉体的痛苦已然麻木。
更令苏真悲痛的是,他看清了这只持刀的手。
白皙纤长的手。
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却难以接受。
现实从不同情他的悲苦,身后之人放弃了最后的隐瞒,从他旁边走过。
浸血的绣鞋踩过颊畔,青色的裙裾还飘着香气,苏真透过血泊的倒影看见了南裳,她正俯睨自己,容颜比冰雪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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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出入
南裳醒来时,发现记忆出了差错。
她分明记得是陆绮杀死了所有男弟子,可车缘却说,是陆仙子将她们救了出来,封花附和了车缘的观点,不冷不淡地夸赞了几句仙子仁善。
她想反驳,却按捺住了她心底的想法。
不久之后,前面的那位红发小姑娘也醒过来了,她很漂亮,但看上去不太聪明。
红发少女自称余月,南裳在她面前说陆绮的好,那少女懵懵的,蹙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裳生出疑心。
下了马车之后,她又悄悄去和其他弟子交谈,陆绮在她们口中更胜过天上的仙女,富集了所有美好的品质,南裳恍然明白,她们的记忆都被篡改了,只有自己了解真相。
不,也不一定……
吃饭的时候,她故意在余月面前夸奖陆绮,这个小丫头果然不够聪明,这么久了还没弄明白情况,竟敢说陆绮的不好。
不过,也多亏了她的笨,南裳明白,没有被篡改记忆的不止自己一个。
怎么会这样呢?
陆绮这样的绝世高手,还能在八个修为低微的小丫头身上失手两次?
或许别有隐情。
无论如何,她知晓真相的事不能暴露,于是她严厉地呵斥了余月,扬言要去告发她。
这个时候,封花出手阻止,她有些忌惮这个断腿少女,也不确定自己这般贸然揭发到底对不对,便假装被她的手段唬住,暂时放下了此事。
不对劲……
好像所有人都不对劲。
封花、余月、甚至车缘,她们都不太对劲。
封花的武力高的吓人,妙严宫的小喽是怎么抓住她的?
车缘最乖巧可爱,可她说家处穷乡僻壤,又上哪去听喻经的故事?那分明是南梁国先生编撰的,传播不广。
至于余月……
她尝试着与余月亲近,起初她以为这个丫头是在装傻,但渐渐地,南裳发现,余月好像真的什么也不懂。
像一张纯白的纸、一个新生的婴儿,她或许并不笨,但对这个世界实在知之甚少。
不仅如此,余月的脾气还很古怪,她白天的时候明明很温和,可一旦入夜,就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在琉门时,她听过一个故事。
说是女鬼轮转还魂,醒来发现已然过了几千年,一切物是人非,她对眼前的世界一窍不通,却又偏偏知晓千年前的秘辛,也因此招来了各方的大人物,还与他们产生了爱恨纠葛,十分精彩。
‘再笨的人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想,这个红发少女或许也是千年还魂的女尸。
无论如何,余月一定是特殊的。
溪水之畔,陆绮说她要找一位亲传弟子,亲传弟子必须是心性坚忍之人。
南裳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这是一场考验?
她不敢确定,但她知道,想要成为陆绮的亲传弟子,她就必须打败所有竞争者。
自封花表露黑袍剑首身份的那刻起,南裳就明白,她真正的竞争对手只有余月一人。
鬼面甲虫从风沙中飞出,破空而来,她的掌心雷故意打歪,骗余月来救,等她来了之后,再飞速挣脱,祸水东引。
只是不知道,余月究竟是福大命大,还是暗藏手段,被甲虫擒拿升空后,她居然没有死,还编造了一个谎言欺骗她。
那记掌心雷的威力她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轰得开这钢铁般的甲面?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余月让她去车厢避难,她没有将余月抱在怀里,故意将她背在了背上,试图让扑来的鬼虫将她撕咬啃食。
可这些鬼虫不知在忌惮什么,在一旁嗡嗡乱飞,却不敢靠近。
背上的红发少女竟成了她的护身符。
进了车厢,南裳依旧不肯罢休,她决定做一次彻底的试探!
车厢里,她向余月发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余月口是心非地说没有。
南裳轻叹:“真可惜。”
她下定决心,准备动手。
杀意还未来得及弥漫,狂风忽作,摧毁了车厢,也吹散了她的杀气。
封花的剑贯穿陆琦的身躯。
像秋霜钉住枫叶。
她以为陆绮必死无疑,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陆绮的实力。
南裳一下子清醒了。
她的实力与邪罗汉相比,如云泥之别,他们都没能逃脱陆绮的阴谋,自己又怎么可能是例外?
这一定是陆绮的考验!
她发誓要将它完美达成。
幸存者不止余月,还有戚霞。
戚霞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爱恨都写在脸上,但又如何呢?任何活着的人,都是她的竞争者。
如她所料,第二天,戚霞在尝药时死去。
她哭得痛彻心扉。
该怎么杀死余月呢?
南裳想不到太好的办法,但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余月比她想象中更加着急,她甚至急到要去刺杀陆绮。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封花在溪水中和她说的,想捡白石头哗众取宠的,或许正是余月。
她是珍贵无比的太巫身,陆绮不死,她就必死无疑!
荆雪见余月久久不回来,带着她走向车厢,挑帘而入时,杀意一闪而过,荆雪在她面前直挺挺倒下。
她见到了口衔刀刃,半跪在地的封花。
封花要朝她斩来时,她心生惧意。
她见过封花出刀,也很清楚,这位黑袍剑首纵使筋骨破碎,她也绝接不住这垂死的一斩。
她没有冒险,转身逃入雪中,但她并未跑远,而是躲在暗处,一直盯着辇舆,不久之后,南裳期待的变故发生了。
她明明一直盯着辇车,可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那个原本卡在车帘处的荆雪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南裳不敢确定,那尸体到底是死而复生,还是被余月和封花拖走的,她心生犹疑,可她也明白,如果转身离开,那她将被永远淘汰。
既已走到了这里,无论如何,她都要做最后的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