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这魔头根本就是胡言乱语,自古以来,善心酿出祸端的比比皆是,岂会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你别听他舌灿莲花,这满天魔气可骗不了人!!”觉无也大叫起来。
只见这练欢喜禅的和尚脸上怒气汹汹,却也只敢缩着些舌头讲话,生怕又给拔了:
“这秃驴就是个无耻的骗子,况且,西景国若真像他这样弄,我还不得去地狱踩刀子受剐刑?我可不要!”
觉乱长叹道:“觉无,时至今日,你怎还不肯悔悟呢?”
“悔悟?你要我悔悟什么?!”
觉无更是悲痛,嚷嚷道:“我们出生时身体便连在一块,被父母抛弃,是那个瞎婆婆养活了咱俩,那时候,你将馒头和粥都让给我吃,说我吃饱了,你也就饱了,那时候我真觉得,我是世上最倒霉的孩子,却有了个最好的哥哥。”
师稻青听到这,不由想:这两个头本就用一个身子,一个饱了另一个也就饱了,这呆和尚在感动什么?
觉无却已声泪俱下,道:“后来去了大招寺,你白天宣扬佛法,我晚上普渡女施主,美名远扬,你非说我被魔念侵染,要令我改邪归正……我帮女施主了却心愿,你却被断言为淫恶之人,这是什么道理?人家来求我,我还能让人空手而归不成?”
“我现在的确是魔头,是彻彻底底的魔头,可全是让你逼的!”
觉无恶狠狠的眼神要喷出火焰,将世间的一切都烧个干净:“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这秃驴自个儿灭情绝性,居然还要我陪你一起!我要被你逼疯了,我早就被你逼疯了!你快把身体还给我,我要糟蹋女人!我要糟蹋这娘俩!我还要糟蹋陆绮那个贱皮子!求你了,亲哥哥,念在这血肉相连的情谊上,让我糟蹋她们一回罢!!”
觉无声嘶力竭,已近癫狂,哭声响天彻地。
老君似为之动容,给本有偃旗息鼓之意的雨又增添了几分狂暴的声势。
两人后脑勺相连着,脑子也长在一起。
觉乱也能体会到这份痛彻心扉的悲伤,叹息道:“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教好你。”
“你还在说这种没用的空话!”
觉无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了,大发牢骚之后,他又开始污言秽语地意淫起来,言辞不堪入耳,这次,觉乱没再管束,他盯着失魂落魄的靳雪君,问:
“命岁宫还有剑要问么?若是没有,我就领着你们小姐走了。”
靳雪君猛地抬头,对着身后众人吼道:“结阵!!”
修士们法力不支,意志消沉,他们面面相觑,小声道:
“宫主,结不成了,我们都……”
“你们要抗命不成?”
靳雪君捏紧拳头,法力外放,衣裳猎猎作响,她说道:“哪来什么轮回,哪会有什么无端出现的力量!这和尚重塑肉身,代价定也极大,此时若让他给骗了,我们将再也没有斩杀他的机会!结阵!起剑!”
泥浆汇聚的河流淌过地面,没过了陆绮苍白的脚背。
水还在一直涨。
不久之后,朱厌河恐要溃堤,将灾难带给栊山。
“陆绮,你不是自诩聪慧么,为何看不破我的身份?是做的恶事太多,一时记不起是哪件了?”苏真没有立刻回答,让她自己去猜。
陆绮幽幽地盯着他。
她顺手将白玉如意从泥浊中唤回,手指抚过如意上的裂痕,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暗自将其否决:
老匠所有死无生,这是几千年来从未违背过的铁律,这妖知道封花的存在,想必也知晓余月,将这满头发丝染得与余月同色,许是干扰她心神的手段。
“我与你虽仇深似海,却素不相识。”陆绮淡淡道。
对方是谁并不重要,阻道之人,都该斩杀。
她轻易地抚平了心头的涟漪,眸中雾起,恢复至无喜无悲的神态。
陆绮虽在道途上迈进了一步,之前的伤势却不会因此立刻痊愈。
她浑身的法力几乎被苏真以逆气生之术打散,重新聚拢尚需时间,这副身躯更是近乎瘫痪,麻痹感雷电般在体内窜动,作痛不止,阻滞着她的动作。
当然,现在的苏真与夏如更弱。
逆气生榨干了他们的法力,此时此刻,他们绛宫几乎见底,隐隐发烫。
陆绮不再追究他的身份,稍一调息,立即祭出玉如意攻来。
玉如意划过天空,静静高悬,垂下皎洁的光芒。
一朵朵雪莲如群鹤翩跹而出,射向苏真所在的方向,苏真挥爪将其撕碎,又奋起最后的力量冲破雪白光幕,朝着陆绮杀去,他知道,这为数不多的法力只允许他施展一击。
这一击若无建树,他必败无疑。
苏真以极快的速度近身,这张无面人皮突然扭动,变成了南裳的脸,并模仿南裳的语气,说:“师父,你没有用啦,徒儿送你上黄泉。”
清丽的脸和狰狞的妖躯搭配在一起,显得极为违和,陆绮秀眸一颤,却不为所动,淡淡道:
“妄想乱我道心。”
苏真速度极快,负伤的陆绮没有退避的空间,也并没有选择再退避。
她温柔地推出手掌,迎上了苏真刀刃般的铁青利爪。两道身影一闪,齐齐见血,苏真胸口中掌,带着一蓬鲜血倒飞数丈,陆绮右胸中爪,鲜血飞溅。
她的一掌本已挡住了苏真的攻击,可几乎同时,苏真冷不丁又刺出了一爪,这一爪直逼心口而来,却毫无杀气,许多喜欢以神念感应对手出招的修士,很可能会被刺穿心脏,斩杀当场。
幸好,她用眼睛看见了,及时避开了要害。
“封花的刀法?”
陆绮想起了封花刺杀她时用的刀术,没有杀意的刀术。
苏真用的虽是爪子,却暗合这一招式的至理,他出招时,心境放空,连同对陆绮的仇恨都一并放空。可惜,依旧未能得手。
这招失利之后,陆绮的反扑暴风骤雨般降临,苏真由攻方变成了守方,绛宫内最后一丝法力燃烧殆尽,再也不能为他调动,不仅如此,绛宫还像是饿了好几天的胃,将灼烧感从他的胸口蔓延至整个身体。
陆绮那些被觉乱破尽的法术,又在此刻重新焕发出光彩,它们在苏真的妖躯上炸开,打得他节节败退,神魂震荡。
“苏真,你别撑了,换我来。”夏如意识到他情况不妙。
“不用。”
苏真咬紧牙关,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她能临阵突破,我有何不行?”
“你把这当小说还是当电视剧了?若人人都能临死突破,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杀了!”夏如没好气道。
“法力已经用完,老师,换你来你能施展什么?”苏真以双臂护持要害,以肉体的强度硬抗,声音也因此发涩。
“我替你挨一会儿打,你先休息,想想对策。再这样打下去,你会崩溃的!”
夏如声音愈发严厉、急促,她想要抢夺身体的控制权,灵魂却像是触碰到了钢铁一样的墙壁。她不敢相信这个学生哪来的意志,一时错愕。
“夏老师,你已替我承受过这妖女的折磨,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九年前的今天,我姐姐保护了你,今天,就换我来吧!”
苏真对夏如这般说完,便迎着陆绮密不透风的攻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夏如想说什么,思绪被咆哮声打断,一时怔怔无言。
苏真虽然一直处于下风,眼眸中的手臂也没有施援的意图,可是,他的战意却越来越浓,一双金瞳也反常地发出更明亮的金光。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好像一直弄错了一件事。”苏真忽然说。
“什么事?”夏如问。
“我现在是妖,不是人!”
又有几朵雪莲在他颊畔炸开,将他这张幻化而成的南裳之脸炸得支离破碎,牙床都直接裸露出来,可他的咬字却很清晰:“苗母姥姥很早就告诉过我,人需要后天修炼学习法术,可妖天生就有神通。”
“你的意思是……”夏如也明白过来。
“夏老师,我们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占据了一副妖躯,却依旧像人一样使用绛宫调动法力,使用手印或咒语施展法术,我们只是将这副妖躯当成了一个锋利而坚固的武器,而没有发掘出它真正的神通!”
绛宫的灼烧感将苏真烧得越来越清醒。
他仰起头,死死盯着陆绮如云似雾的倩影,金瞳中的仇恨怒如狂涛,要将这道纤影卷灭,“我们应该忘记自己是人,我们要像妖一样去战斗!”
“像妖一样去战斗。”
夏如喃喃自语,将这句话轻轻复述了一遍。
陆绮的法术从未间断,她赤裸的玉足踏过激荡的浊波,轻盈的身姿宛若云朵,手腕曼转间,一朵莲花短剑聚成,直取苏真咽喉。
这具妖躯固然强大,却也被撕出许多伤口,不久之后,定会在连绵不绝的法术下崩溃。
一时竖臂防守的苏真突然出拳。
他手臂上所有的肌肉都调动了起来,紧拧一道,本就结实的妖臂又粗壮了一圈,硬如铁铸。毫无法力的一拳轰出,与短剑相撞,虽落下了可见指骨的伤痕,却也将陆绮的剑击得粉碎!
陆绮凝立雨中,秀眉微蹙。
眼前的妖气质突然变了。
她无法说清楚这种改变,只觉得对方……更像妖了。
苏真舒展着手掌,任由雨水浇洗伤口,他从痛觉中感到了一种暴烈的快感,仿佛人皮被撕开,露出了野兽的本质。
他忘了绛宫,忘了学过的法术,他只感应这副身躯的存在,将它与生俱来的神通与自己的魂魄相融,他甚至给自己虚构了一段记忆,一段他从小妖走来,成为妖王的记忆!
苏真对自己的身份更确信无疑!
他用看待猎物的眼神盯着陆绮,肌肉舒展之间,妖气不断外放。
陆绮持着玉如意,还要施法之时,他凌空跃起,挥舞着这对搬山大魈的手臂,以其与生俱来的搬山神力撼向陆绮修长的身影。搬山自是夸张之语,可陆绮也不敢硬接,只得避其锋芒。
身负重伤的陆绮、失去法力的妖王,仿佛命中注定,各有残缺的死敌一时竟又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与此同时。
另一边。
靳雪君已执意结阵,要递出最后一剑。
阵法勉强结成,星芒之上的人影却矮了数丈,凝成的剑光较之方才,也黯然失辉,甚至无法飞到觉乱身处的高度。
“唉,何必。”觉乱望着这幕,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彻底激怒了靳雪君。
她跃升而起,竟是直接抓住了这柄法阵凝成的大剑,亲自驭着它斩向苍穹。
“不要!!”
师稻青出声惊呼,却是为时已晚。
觉乱暗红色的瞳孔显露冷色。
黑云再次聚成佛掌的模样,凝实得如同岩石的雕刻。猩红色的电弧在指间闪动,轰隆隆的雷鸣于掌心交响,这一剑迫近时,巨掌挟着佛忿落下,撞在了靳雪君的身体上。
剑光支离破碎,风压席卷地面。
命岁宫的修士们皆遭反噬,喷吐鲜血,靳雪君同样身负重伤,她茫然着看着昏沉沉的天空,单薄的身躯落叶般飘回地面,背脊重重砸在地上。
她没有死去,却有一道裂痕沿着她的面颊撕开,依稀露出了另一张脸。
一张十七八岁少女的脸。
逆龄的法术在她身上失效,这是命岁宫心法崩毁的前兆,靳雪君颤抖着触碰脸颊,感到了比死亡更深的痛苦。
觉乱无情地望着这一切,胸中慷慨激昂,声音如雷电滚过大地:
“我入世传道,地狱为我庙宇,业火塑我金身,罪罚营我产业,鬼魂做我袈裟,这便是地狱法,已合天道,可成佛祖。尔等绝学或技或术,离道甚远,焉能胜过我这不死不灭之身!!”
也是这时。
空中闪过一道青色的虹光,横跨苍穹,直奔此地而来。
觉乱脸色突变,先前的激昂神色瞬间不见踪影:“怎么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