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绍轻笑。
“字面意思。”
说着,韩绍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份六扇门提交的密件。
“人无打虎心,虎有伤人意。”
“州牧有安稳度日之心,可未必就能如愿啊!”
袁奉讷讷接过密件,展开后一眼扫过,顿时脸色一变。
“怎会如此?”
只见密件上赫然明明白白写着,幽南诸郡诸县已有不少身穿赭黄道袍的身影,于暗中施符济世、布道众生。
现如今竟有不少百姓人家供奉三公将军的香火。
将手中密件攥成一团,袁奉脸色变幻了一阵,随即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
“他……他们怎么敢的!”
自去年十月十五,黄天贼道以近乎惊天动地之势席卷天下八州之地,整个黄天道便已经被天下人视作乱匪叛贼。
各地州郡凡有此道门人,必诛之!
可现在,就在幽州!就在他这个幽州牧的眼皮子底下!
竟有黄天贼道行此布道之事!
而这些黄天贼道就算藏得再好,行事再是隐秘,时日一久也不可能全然不露声色。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那些郡县有官吏、世族高门替他们刻意遮掩!
甚至有大可能,他们早就转投了黄天道!
所以袁奉此刻口中的‘他们’,不是指那些已经信奉了黄天道的普通百姓,而是那些郡县的世族高门!
“这些可是真的?”
面对袁奉的‘垂死挣扎’,韩绍面色一沉,有些不愉。
“州牧是在怀疑孤的实力?还是觉得孤闲得无聊,有这个闲心与州牧逗趣?”
袁奉脸色一僵,继而讪笑。
“误会!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有些生硬地解释一句,袁奉沉默了一瞬,随后神色试探道。
“燕公说要肃清匪患,肃的也是……这个匪?”
这话倒是有意思了。
韩绍眯着眼睛看着这位幽州牧,玩味一笑。
“听州牧大人的意思,这幽州除了这些黄天乱匪,还有别的匪患?”
袁奉闻言,从韩绍进门开始一直阴沉着的脸色,陡然哈哈一笑。
“燕公话里有话啊!”
说完,话锋一转,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而面色一肃。
“燕公这个人情,老夫承下了!”
“这些个黄天乱贼为祸甚烈,一旦让其与那八州之地一样聚起声势,必是一场大祸!”
就算聚不起八州之地一样的声势,但凡让他们在幽州稳住脚跟,届时里应外合,那漫漫黄天必能顺势席卷,长驱直入!
他袁奉作为昔日的天子近臣,尽管这些年有所颓丧,却也不可能如此失智,就这么坐视那些黄天贼道在幽州坐大。
所以面对韩绍诈言受自己之邀出兵南下这事,他不但要认,还要承下这个人情。
在说完这话之后,他甚至有些埋怨与不满。
“燕公未免有些太过小气,难不成老夫的人情,就只值这区区万骑?”
这是嫌弃自己派的人少了?
韩绍一阵哑然失笑,等笑过之后,却是淡淡道。
“兵贵精不在多,孤麾下儿郎皆是以一当百的世间精锐!”
“或许在州牧眼中只是万骑,可在孤看来,孤这万骑儿郎可当百万兵!”
一骑当百!
万骑可当百万兵!
这是何等狂妄的口气,可偏偏无论从韩绍此刻的神色,还是他过往的骄人战绩,却又不得不让人心生信服。
因为韩绍这话怔愣了好半晌的袁奉,小片刻之后,才再次确认道。
“真够了?”
“要不要老夫从城中守军再行调拨一些,合军一处?”
韩绍闻言,有些古怪地打量了袁奉一眼,随后有些不快道。
“孤好心,上赶着来还州牧的人情,州牧因何还要害孤?”
害他?
我没有啊!
袁奉一脸无辜与不解,稍加回味才反应过来韩绍这话的意思。
言下之意,你手下那些废物脓包跟着孤的大军前行,只会拖累、坑害了他的麾下儿郎。
如此明晃晃的打脸,饶是他袁奉算是能忍,此刻也不禁有些被羞辱到了。
“燕公,这话过分了。”
过分?
韩绍毫不客气地道。
“州牧,人当有自知之明。”
说完,不给脸色扭曲的袁奉反驳的机会,干净利落地起身。
“这事就这么定了!”
“事情孤给州牧平了,至此之后,你我两清。”
“日后再有人情往来,咱们另论。”
韩绍素来喜欢双赢。
因为这样他至少能赢两次。
此次还了先前袁奉暗中襄助公孙度合道的人情不说,还把自己的事情顺理成章地给办了。
当真是令人愉快!
只是这对于另一方的当事人,就不那么愉快了。
望着某人走时呲着个大牙消失的背影,一向气度沉稳宛如泥胎菩萨的幽州牧生生捏碎了手中的酒爵,一脸愤恨地砸落在地上。
尚嫌不解恨,又一把将身前桌案上的零碎扫落一地。
“这些个混账武夫!当真是目中无人!口无遮掩!”
“匹夫!匹夫!”
等到发泄过一阵后,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袁奉,忽然对着虚空问道。
“你对这位燕国公怎么看?”
缓步从虚空中走出的那道身影,瞥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随后在沉吟斟酌过一阵后,才叹息道。
“看不透,但肯定不简单。”
咄咄逼人、毫无礼数,这些只是表象。
单单从对方早已将触手遍布整个幽州的手段来看,就可以看出这位燕国公的不简单。
至少……心很大!
而袁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样叹息一声。
“泥潭里出蛟龙,当真是令人费解啊!”
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升斗小民出身的边军小卒,修为如此诡异的青云直上,还能勉强用天赋来解释。
可手段、心术、眼界……这些就不是天赋能够弥补得了的。
这需要时间积累,乃至家族世代传承的加持。
对这点颇为想不通的袁奉,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而这时,身前的那身影却是迟疑道。
“咱们就这么任他带人剿了那些黄天道?”
袁奉有些头疼揉揉眉心,反问道。
“不然呢?告诉他,老夫与黄天道有勾连,让他高抬贵手?”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黑色幽默。
对面那身影尴尬一笑,随后也是头疼道。
“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跟黄天道的联系就断了啊!”
“没了黄天道替主公作推手,主公的大业怕是又要多上几分波折。”
听到这话,袁奉却是冷笑一声。
“谁说就断了?”
“不过是些寻常弟子,死了也就死了,张显那老道不会在意的。”
“镇辽军又不会一直待在那里,回头让对面再派一些过来便是。”
大人物的棋盘上,你失一子,我失一子,只要棋局没有结束,继续补充就是。
心疼棋子的死活,这棋还怎么下?
唯一让袁奉惋惜的是……
“可惜了,老夫的人情啊。”
他妈的!
这事想想就憋屈,拿自己的人情搅了自己苦心布下的局。
就这,他妈咱还得感激他!
真窝囊、憋气啊!
不过还好,有黄天道替他吸引了幽北的注意力,反倒是保住了自己的基本盘。
想到这里,不过为了求稳,袁奉还是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