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反应也快,推完墙壁转身又跑,飞来的月布便‘啪’的一声,搭在那家人的男子额头上,暗红的鲜血顺着鼻梁、额角缓缓流淌而下。
这动静一闹起来,各种响箭飞上半空,四面八方的西凉军、绣衣司的人都在朝这边围困堵截。
吕之远来回奔命,他没想到身怀的异术根本吓不到这些士卒,反而更加凶残,嗷嗷叫着朝他杀来。
街道上,他掀翻沿路的摊位,锅碗瓢盆飞溅,汤水四溢,旁人四处躲避,小贩抱着陶罐跌跌撞撞的在原地打转几圈。
一片鸡飞狗跳里,老道又钻进小巷,前方只有一个孩童,还有堆积的柴火、稻草堆,想也没想直接就钻了进去,还不忘朝那懵懂的孩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有坏人追阿爷,可别说阿爷在这里。”
懵懂的小孩愣愣的点头同时,一阵脚步声便朝这边追来,声音在喊:“进到这条巷子了。”
“前面还有兄弟堵住,跑不了!”
“咦,人呢?”
“前面一个小孩!”
巷子里奔行搜索的是西凉兵,悍勇、凶恶的名声早已在外,那孩子看到西凉兵,吓得小脸发白。
“小孩,可看到一个老头!”
问话的西凉兵会几句齐国话,其实想要学会并不难,天下六国口音虽然不同,文字也有些差别,但归根结底都很相近,还有许多商旅来回在各州做买卖,多少也听过一些,明白其中含义。
就像后世之人,就算没去过日本,也会几句‘一库’‘雅美蝶’是啥意思。
此时的草堆里,吕之远听到这句话,脸上颇有些紧张,但心里也略松了口气,庆幸刚才叮嘱那个孩子。
草堆外面,那孩童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西凉兵,不带犹豫的抬起手臂,指着旁边的草堆。
怯生生的说道:“在里面!”
吕之远表情愣住:“……”
做为战场上杀出来的兵卒,根本不会亲自去掀草垛,将那孩童拉开,翻起腰间挂着的连弩,对着草垛就是一通猛射。
反正陛下的命令,就是一个‘杀’。
数十支弩箭顷刻间就将草垛、柴堆插满,里面却是没动静传出,其中一个西凉兵掰开火折子吹了吹火星。
“干脆直接点了!”
“好主意!”
为首的什长点头,那士卒当即就将手里吹燃的火折子抛向草垛,下一刻,草垛砰的一下爆开,柴火雨点般打过来。
一个士兵将孩童抱在怀里,背对柴火的同时,里面的吕之远冲上半空,踩着墙头狂奔,只是奔行的姿态有些别扭。
护着脸的那名西凉军什长放下双手,大喊:“继续追,那老家伙屁股中了驽矢,跑不远!”
“这些蛮子!!”
吕之远听到这话,差点从墙头摔下来,跑过一截后,他降下院墙,冲向另一边的巷子,快到巷口时,一个披着铁甲,身形膘肥的老胖子忽然出现,双臂抬起,一口锯齿刀,轰的一下横扫过来。
砖石崩裂飞溅,刀口劈在巷口的墙角上,吕之远埋头躲过这一刀,晃动的视野间,看到对方凶煞的表情,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
对方是之前在大殿上朝他发怒的将领。
好家伙,那夏国皇帝连将军们都放出来追杀他了,那必须得赶紧出城,他可没有师兄那般本事,也没那什么国师张角厉害,再拖下去肯定会交代在这里。
躲过一刀后,吕之远飞扑、滚地,敏捷的不像一个上百岁的老头,然而,劈过一刀的董卓,右手空出来,直接抓向从脚边滚过去的老头。
“给老夫过来!”
嘶啦!
抓到手中的却是撕碎的衣裳,凶恶的目光里,那叫吕之远的老道士发髻散乱,露着后背,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袍,狼狈的在街上狂奔。
“属狗的……跑得真他娘的快!”
董卓笑呵呵的将手里抓碎的布料丢到地上,随后抬起手,让想要追的麾下停下:“不用追上去,跑不了!”
话语间,已跑出一条街的老道士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还没让他喘口气,右侧的街道上,一对银甲白袍的夫妻,领着骑兵驻扎那边,看到老头的瞬间,领着五百白马义从策马狂奔,铁蹄顿时在街道上炸开。
夫妻俩齐齐大喝。
“妖道,常山赵子龙在此!”
“马云禄在此!”
“娘的……”吕之远咬牙暗骂,捂着插在屁股上驽矢,继续往前奔大量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条裤子。
重新调转方向,街道上的百姓、行人越来越少,两侧一户户人家,看到老道士过来,纷纷紧闭门窗,生怕给自己引来祸事。
“妖道在这里,幽燕军张翼在此!”
十字形的路口,从东面集市方向,名叫张翼的幽燕军将领率步卒包抄而来,根本没有多余的话,士兵边跑边拿起连弩就朝老道士一通平射。
密密麻麻的驽矢被吕之远挥袖扫开,更多的驽矢飞来,他急忙奔出去,身后便是一通砰砰的驽矢插进门板、檐柱的声响。
“这些都他娘什么军队,连异术都不觉得害怕!”
吕之远几个纵步,错开驽矢的一瞬,纵身而起,冲向街对面的屋檐时,一声马鸣长嘶,巷子里也有带兵包抄过来的老将,一踏马鞍,跃上半空,手中一柄水磨铁鞭照着老道怒砸而出。
顿时一声惨叫,吕之远滚落房顶,捂着左腿的膝盖,惨叫一声,翻滚中,他抬手一拂,将周围瓦片悉数扫飞,冲向苏定方,然而,借着翻滚的动作,滚向房顶的另一侧坠到地上,咬牙忍着剧痛,扶着墙一瘸一拐的朝逐日方向过去。
这里距离城墙已经不算远了,再坚持一下,便能抵挡城墙脚下,一咬牙用上异术穿过城墙,到了外面便可逃脱升天。
就在出了巷口,又过了半条街,远处巍峨的城墙已经近在咫尺。
距离他两百多丈的阁楼三层,李靖抿了一口酒,“排兵布阵对付一个老人家,会不会有些残忍?”
“一个妖道罢了,山上待久了,不知道好好说话。”吕布放下酒杯,抓过身旁靠在护栏上的宝弓站起身。
李靖也放下酒水:“那就再残忍一点。”
言罢,吕布嘴角勾起冷笑,望着远处街道上正冲向城墙的老道,目光仿佛在瞬间,将对方的身影拉扯到了面前。
然后,拇指一松,弓弦‘砰’的带起颤响。
辕门射戟!
箭矢卷起风声呼啸,化作一道残影嗖的一下,划过这片阳光,直奔远方街道孤零零的身影。
吕之远几乎也在刹那察觉出了破空疾响的声音,低头的刹那,箭矢从他头顶飞了过去,然而下一秒,旁边的阁楼上的风铃叮当响了一下,另一支羽箭擦着檐下的风铃,直接射在他屁股上。
直接贯穿进去与原本插在他屁股上的驽矢形成交叉的形状。
“你……娘的!!就不能换个屁股射吗!”
吕之远痛的大声叫骂,完全没了刚来那会儿的风仙道骨形象,他在梁国倍受推崇,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座上宾。
到哪里别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日子比他师兄过的悠闲自在,但与张角认识之后,忽然觉得混一个人间权势在手,跟对方一样威风凛凛,那种感觉或许比享受红尘更加有意思。
原本计划好了一切,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要勾起如日中天的夏国皇帝的兴趣,说不得将来地位比那张角还要高上不少。
可没想到的是,明明按照计划好的来做,却完全是不同的效果。
难道不该是礼贤下士,求问真命之人的破解之道吗?这他娘的,完全将他当做仇人一样对待。
他还在想着,逐日门一侧,带着骑兵过来的项羽翻身下马,手中那杆破城戟插到地上,大抵觉得别脏了兵器。
大步走向之前被惊天雷震塌的城楼半堵墙壁,他单手一抓,数百斤的半截墙壁硬生生的举了起来。
然后,轰的一下扔了出去。
……
心里嘀嘀咕咕暗骂的吕之远听到声音,然后,抬起脸,半堵墙壁在他视野里迅速放大。
只来得及骂一句:“彼其娘之……”
砰的一下,整个人都贴着墙壁上,与墙壁一起向后飞了过去,砸在一家人的院墙,伴随轰的巨响,被埋在一堆乱砖残墙下。
368.第363章 儒之毒
368.
2023-12-28
屁股上的剧痛传进了梦里。
淡淡的药味钻进口鼻时,吕之远便清楚自己还没死,微微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围帐。
帐子是垂下来的,能看到外面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的走动。
‘难道贫道被人救了?’
‘不可能,城中那么多兵将,难有幸理。’
“道长醒了?”
陡然一声打破吕之远的思绪,他屁股上两处箭伤,根本起不了身,只能偏过头,只见一个穿着交叠领口衣袍的中年文士坐在房中的圆桌,品着茶水。
有侍候的人过来将帘子撩开,挂在床头床尾,这才看清侍候的人俱是宦官穿着,而对面喝茶之人,他在大殿里见过。
“在下李儒,字文优。”
那中年文士放下茶杯,在凳上转过身,看着床上的吕之远温和的笑了笑,仿佛那些山中游览名山大川的文人雅客一般。
“道长可能觉得奇怪,既然将你捉了,为何还留你性命,给你救治伤势。”
吕之远拨了一下脸上的雪白头发,心里却在骂娘,不过也有些好奇,他忍着剧痛,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李儒话语文雅,指尖拨了一下杯口,笑吟吟的说道:
“陛下恼,乃是你对天子不敬,而道长还能活着,是看在你是大贤良师的好友份上。”
他笑容温和,可在吕之远看来,那对眸子里,全是一片杀意。
他就没见过哪个文官,跟武将似得,眼里全是暗藏的杀气,这夏国皇帝麾下的人,当真一个个都是杀星转世不成?
到得眼下,吕之远不敢保持之前那种所谓的风仙道骨的形象,老脸僵硬的挤出一丝笑。
“贫道还得多谢你家陛下了。”
“呵呵,道长还真要谢陛下开恩。”
李儒端着茶杯走来,似乎根本就不惧他的异术,就那么坐在床沿,目光像是看死人一般盯着床上动弹不得的老道士。
“……当众戏弄陛下,又妖言惑众,杀你乃理所应当!”
吕之远仿佛通过异术,看到了对方眸底蕴着的杀意背后,是许许多多的人正在倒下死去……
……
是夜。
今日尚未离开忻襄的齐国宗室,大抵准备在住了数代人的宅邸里过最后一晚,尚未离行的齐国宗室家家户户多数也是这个想法,全家老少聚在一起,抛开家国破灭的哀伤,说尽往后迁往地方上,该如何生存的话。
也有心中怨恨富贵就此破灭的人,坐在家人一起破口大骂夏国皇帝,骂声极为难听,咒夏国国祚不过二世云云。
然而,不久后,过来掌灯的侍女推开厅堂的门扇,吓得手中烛台打翻坠地,厅堂饮酒痛骂的主家十几口人,悉数口鼻渗血,毙命在堂屋里。
失了方寸的侍女又急急忙忙赶往后院,她边跑边叫人,可后院的夫人没出来不说,连侍妾、小公子们也都没动静。
几个仆人赶来,与她一起推开房门,便看到家中夫人趴在桌边已然中毒气绝,而府里最小的公子,躺在床上也已经一动不动,尸体都僵硬了。
同样的夜色。
已离开忻襄的其余宗室在返回家乡的途中,皆遭遇剪径强人的截杀,财物被洗劫一空,男女老少悉数被杀死在营地里,或某个客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