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枭雄:阎锡山传 第7节

在十月革命影响之下,中国爆发了“五四”运动,给中国历史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有了新的发展,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无产阶级开始走上历史舞台。历史这种巨大的变化,给了阎锡山很大冲击。他虽然积极参加了辛亥革命,但他心目中的革命蓝图,实际上还是改朝换代坐江山的传统思想。在留学日本时接受的零碎片段的军国主义理论,不过是被他当作适应形势的工具运用而已。因此,他心目中革命理论,仍然是儒家学说。

这从阎锡山对“中国文化真谛”的解释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说:“我以为孔子集中国文化之大成,不尽在其删诗书、定礼乐、释易象、作春秋,而在大同小康之辨。孔子以后之儒者,均陷于在私天下范围之内讲儒学,籍维持君主之安以安天下。自国父孙中山先生创立民国,以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为标的,中国文化之道统乃得复兴。”阎锡山可谓目光开阔,勇气超人。他一个巴掌把孔子之后的儒学大家都打了下去,认为统统是“在私天下的范围内讲儒学”,仿佛只有他才得到了中国儒学的真谛,只有他才是实现世界大同的儒学真正传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对主张并力行共产主义学说的共产党,必然会是一种势不两立的对抗。在当时,忙于争权夺利的军阀们,鲜有人能看到共产主义这个“在欧州徘徊的幽灵”会给中国大地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而阎锡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明白表示:“欧战终了,世界形势大变。于是鄙人之武力政策,亦因之变迁。”他看到了意识形态掀起的风暴并不亚于武力。恰好,此时有一件事,让他抓着了机会大做文章。

1921年初,东北张作霖给阎锡山发来电报,称由莫斯科驱逐回国的一批山西商人,回到哈尔滨后,因无路费返家,请山西方面派人接回。接回太原之后,侨民派出五名代表面见阎锡山,报告了他们在苏联的遭遇。其中说到,刚建立的苏联,为了解决粮食困难,采取了暴力征集的手段,农民因此而遭受灾难。对十月革命的阴暗面大加渲染,使阎锡山“甚为惊骇”,由此,他认为,“资本主义之剥削,演出共产主义之错误,就世界人类说,应产生一个适中的制度。”为此,他以很大的精力,举办所谓“进山会议”,组织骨干分子,对社会形势和应对策略进行研究,从思想上、学说上构筑反对共产主义的防线。他宣称:“人是有理性、有欲性、有精神、有物质的一个生活物。”“人群虽大,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了解一人之心理,皆可推知人群之心理。试看人未有不想生活者,未有不想好生活者。究竟如何能使人人都有好生活,就消极方面而言之,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谓。若就积极方面言之,如何能使自己有好生活,而并使他人亦有好生活,此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成己成物之谓也。过去圣哲对此持论,有所谓理想国者,有所谓死后天堂者。如何而能有实现之理想,如何而能得人世之天堂,是在吾会之研究耳。”

参加“进山会议”的,都是他的亲信和骨干,开始只有十多人,后来发展到一百三、四十人,每周两次,每次半天,前后达一年之久。气氛严肃,态度认真,并不是做样子的。说明阎锡山本人对理论和理论建设的高度重视。经过一年多的研究,得出了许多结论。这些结论是:

一、对男女问题的结论:男女不能无交,男女应固定一夫一妻制;男从女还是女从男,应以生活能力为解决标准,原则上应定男性。

二、对家庭问题的结论:夫妻所生子女,应归其自己养育;原则上父子同居,兄弟不同居。

三、对教育问题的结论:教育须道艺并重。道的教育应平等均受,为必修教育;艺的教育分实作、改进两等。

四、对自然物的结论:土地公有私种。凡属农民生则自种,死则归公,产业均等,人欲亦遂。较之共产主义之共同生产共同消费之大同制度,大有不同。矿产公有公办,而兼私办。

五、对工业问题的结论:工业应有限制;除必须之大工业外,应偏重小工业;大工业公办,小工业应私办。

六、对资本问题的结论:资本亦可名为工本。由劳力而生以补助未来之生产者,皆资金也。因其始从人工而来,其终仍供人工而用,故亦可名为工本。金银代值,为社会之疯狂症;资产生息,为社会之虚痨症;应当实行工本公给。

七、对商业问题的结论:商业应有限制。因资本既由公给,商业自应限制。

八、对政治问题的结论:政治为随时修理人群共由之正道,使人人共由此道之行为,政教不分。贤者主事,能者办事。君主之传子与民选之政党,皆欲制,其弊相等,均应打破。元首传贤,选贤之法,由元首提名,交人民承认,否则由人民选举。对内由下而上,对外由上而下。

这套貌似“学说”的结论,其实是用唯心主义的方法,支离破碎地对人类社会的问题发了一些议论。不过,从中也可看出,阎锡山十分热衷于标谤自己的独特主张,在既反对资本主义又反对共产主义的“执中”的幌子下,将儒家学说中的“大同”、“仁政”变个说法,当作自己的旗帜。表明他开始执政,对共产主义便坚决反对。当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对意识形态问题的重视。在当时的社会里,比起那些只知争抢地盘、搜刮民财的军阀来,毕竟是高了一个层次。

国民党山西党部的李冠洋,也是山西人。此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史方面颇有造诣,自视清高,在文人圈里也属于傲气凌人者,对那些舞刀弄枪而胸无点墨的军人,历来看不起。当初也认为阎锡山这个老乡不过是一个“土包子”,但在与阎见面谈论之后,印象大变,态度大变,变得对阎锡山甚为崇拜。据李冠洋事后回顾说:“我当年年轻气盛,自以为上的是名牌学校,优秀学生,奔赴南北,接触过不少知名的大人物。我觉得阎锡山不过是娘子关内的一名土军阀,虽留学过日本,毕竟是商店学徒出身,未必胸有文墨,或者比张宗昌、韩复榘之流高明一点。可是晤谈之后,感到阎态度谦和,阅历丰富,能烛事机。还以孔孟思想,阐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颇有新意,使我为之惊异。”从此,李就投入阎的怀抱,成为阎的一名忠实追随者。能得到自命清高的文人如此的评价和追随,说明阎锡山在文化理论方面确实有他的长处。

阎锡山在大连寓居期间,有时间冷静下来考虑一些问题了,就抓紧时机,总结多年的经验教训,一方面当然是为以后卷土重来创造主观的条件,另一方面,也更着力于拼凑自己的理论体系,为笼络人心,实现文化专制创造基础。李冠洋等一些追随者也来到这里,在阎主持下,研究所谓“物劳学说”和“劳资合一”,研讨所谓“中的哲学”,比较系统地推出了打着阎记烙印的一套理论。其主要观点,集中于后来编撰成册的《阎百川言论集》中。

“中的哲学”,是阎锡山的得意之论。这是他在风云荡动、机遇难测的矛盾旋涡里,以最小代价寻求最大利益的策略思想的总结,也是他在政治上极力标榜独立于资本主义、共产主义之外第三条道路的理论出发点。他的所谓“中”,取义于儒家的“中庸”。阎锡山认为,“中是使矛盾的不矛盾,冲突的不冲突,不平衡的平衡,不调和的调和,不存在的存在,不发现的发现,有者有,可无者无”。从存在方面来说,世间万事万物,只有一个“中”,即“恰好处”。与此对应,从方法论方面来说,取“中”,即把握“恰好处”则是解决一切矛盾的灵丹妙药。将它运用于政治,就意味着“中”是政治最公平的地方,掌握大权的人就要用“中”的办法做到“政平治理”,从而天下太平。

对于“中”的研究和阐述,可以说,阎锡山达到了相当精致深入的水平。从以下若干引言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殚精竭虑的程度。

他声称:“心身得中,理欲得中,知行得中,人我得中,为自处处人之根本。”

“中有定中,有时中。定中为确定事之标准,时中为施行事之标准。适生适情为人事的定中,如何适生适情为人事的时中。把握定中,适合时中,则人事无不合理。”

“儒学在教人识中、养中、持中、用中,去尽意、必、固、我,收获中以归还中。”

“中道文化是在不对的中间找对,非中道文化是在不对的反面找对。在不对的中间找对,是以对的一规范不对的万,使不对归于对而人事常治;在不对的反面找对,是以这一端的不对否定那一端的不对,使不对与不对互相否定而人事常乱。”

“对在两间纔称善,中到无处始叫隹。”

阎锡山用“中”的哲学来衡量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宣称:资本主义主张资产皆私有,是助人剥削;共产主义主张资产皆公有,是碍人生产。它们走向两个极端,都不符合“社会公道”。因此,“欲使今日人事现象的矛盾斗争战斗变而为安和大同之世,必须今日的政教领导者把握住‘中’”,从而形成一个‘适中’的社会制度。这种制度的特征,便是“资公有产私有,既无剥削之病,又无生产之碍,是人类之幸福,也就是制度之适当。”既为他的反共寻找理论支持,也为他的社会设计蓝图寻找理论基础。

更重要也更实际的是,阎锡山用“中”的哲学,指导和设计他的政治策略。“脚踏两船”,“左右逢源”,“朝秦暮楚”,“圆滑敷衍”等等一套,他运用得可谓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无人可及。

既然事事处处都要用“中”,那就有个衡量标准的问题。阎锡山又提出“母理”和“子理”的概念。其所谓“母理”,就是超越时空,高高在上的永恒不变的“理”;“子理”则是“顺从环境,随时随地而变的”理。并认为,凡是不合乎母理的,就不该存在,不合子理的,就不能存在。至于这“母理”、“子理”如何区分,似乎只有阎锡山掌握着界限和标准。比如说,按劳资分配的资本主义制度,就不合母理,故“能而不该”,应当废除;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制度则违反劳动人情,不合子理,故“该而不能”,无法成立。那么,什么是既合母理又合子理的主义呢?就是他所倡导的“资公有,产私有,按劳分配”的“适中”的社会制度。

既然“中”是社会和人的行为方式的最高境界,如何才能达到“中”呢?阎锡山发挥说,事物都含有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达到“中”的途径,就是要促使矛盾之不矛盾,使矛盾的两方面对销从而得“中”。正确的方法,就是以调和、折中使矛盾对销。将矛盾双方看作两个“一”,对销后出现第三个“一”,于是产生所谓“三一权衡律”。“三一”才是真正的唯一正确的“真一”,“三一”也就是权衡事物的唯一准绳。

绕了很大的弯子,用模胡概念玩了一通似是而非的文字游戏,阎锡山的真正目的,在于用它来为自己设计的政治措施寻找理论基础,为自己奉行实用主义的种种行为进行辩解。把它们提到绝对真理的高度,用以迷惑人心,统一内部的思想,同时也给自己找到一种精神的支持和慰藉。

理论虽然似是而非,其用心也确实良苦。

从大连回到太原后,阎锡山还主持成立了理论研究会。这个研究会由李冠洋任主任委员,持续了三、四年时间,先后有不少学者、教授参与其中。研究的主要内容,就是阎锡山提出的一套自鸣得意的“理论”,即所谓“物产证券”和“按劳分配”。通过这套理论,阎锡山表明了他对人类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看法。他认为:“生产资料是资,生活资料是产。资供生产,应归公有;产供生活,仍应私有。资本主义病在资私有,不病在产私有;共产主义不病在资公有,却病在产公有。按劳分配是资公有、产私有的社会制度,既利生产又利生活,是人类合理的社会制度。”对此,他还进一步发挥说:“好逸恶劳,好多恶少,好美恶劣,人之常情。按劳分配,按劳动定享有,以享有定劳动,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巧的巧劳,照巧享有,笨的笨劳,照笨享有。以其享受上之所好,励共劳动上之所恶。适于生产,便于分配,利于生活,。人人能行,时时可行。按劳分配是劳享一致的社会制度,是公平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人类永久的社会制度。”他自吹这是“为人类谋幸福,替造化表功能”的学说,狂妄声称,这套学说,超过马克思、列宁和孙中山。为炮制和宣传这套理论,阎锡山本人下了很大功夫。讨论一次,修改一次,前后修改达四十余次之多。不能说这些功夫都是做样子的,对当时社会存在的弊病,阎是看到了的,也不能否认他想拿出一套诊治的药方。但因为采用的是唯心主义的方法,只是在词语上绕圈子,搞推理,与社会的阶级存在,阶级斗争的存在相脱离,特别是与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存状态、迫切需求相脱离,所谓理论就是架在空中的虚幻,不可能有什么生命力。而实际上,他拼凑这些口号的出发点是非常明确的,就是用“绝对真理”的大旗把自己包装起来,既向蒋介石的三民主义闹独立,也从根本上反对共产党及共产主义学说。他曾明确宣称:“资本主义社会不见得是必崩溃。咱的物产证券就是资本主义的续命汤。……共产主义是有其理而无其事,若强行之,其祸人类必矣。”

从现实的政治需要出发,他将自己的办法与日本帝国主义者高弹的“防共自治”相提并论,认为都是“防共的两个根本大法”,他说:“这两条道路,均可以彻底的防共。走前一条道路,可以用法西斯主义的防共方法,走后一条道路,可以用农业社会主义的防共方法。……建设农业社会主义的防共方法,是废除土地私有权,树立土地公有制,消灭共党发生的基础。”而他的所谓“农业社会主义”又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井田制度。他认为,“井田制度之意义,既公道而能永久,大同理想之学说,复超越乎古今。”实现他主张的“按劳分配”,就是实现“现代井田”的途径。而他主张的“按劳分配”,就是“兵农合一”,就是用军事手段完全控制农民人身的“农业社会主义”。至于“物产证券”,更是商人出身的阎锡山善于算计的才能的大发挥。他为了抵制国民党政府的法币制度,在山西成立“实物准备库”,规定“人民拿一元的货物到准备库里可以换得一元省钞,库中收了若干货才发出若干钞票去,有一元的省钞发出,库中就有一元的货做准备”,看起来似乎天公地道,而且可以避免滥发钞票造成通货膨胀。但实际上呢?人民在用一元省钞去买货物时,“卖货价格,按成本加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五的手续费”。也就是说,一进一出,阎锡山靠着官办的垄断地位,靠着对民众的强迫交易,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五的利益。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人为地阻隔商品交流,向民众强行征取利益的办法罢了。它的存在基础,是小生产条件下市场的隔绝,商品的匮乏,民众的软弱和无知。在阎锡山这里,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从经济的层面对外进行封锁,进一步巩固了独立王国的地位。

作为一个军阀,阎锡山煞费心机地在文化理论方面下辛苦功夫,一方面显示了他比其他军阀更为高明的文化素质和理论素质,另一方面,也是为他的名目繁多的统治措施寻找辩词,使之更能迷惑和笼络人心。

重视组织 重用亲信 强化统治基础

“九·一八”事变后,国内救亡运动日益高涨,阎锡山认为:“明知组织起来是个乱子,不去组织是个空子,为了防止人家钻了空子,出了乱子,还不如自己去组织,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可以防乱子,补空子,还可利用群众团体为自己摇旗呐喊。”在这个算盘的指导下,山西就出现了名目繁多的群众团体。如“山西青年救国团”、“建设救国社”、“山西民众监政会”、“文山读书会”、“植社”等。这些团体,都由阎锡山供给活动经费,当然也就直接间接地受着他的支配和控制。长征红军到达陕北,力量日益增强,使与陕北一河之隔的山西,感受到了“赤化”的威胁。阎锡山设计出了一系列“防共反共”的办法,有什么“军事防共”、“政治防共”、“经济防共”、“思想防共”和“民众防共”。成立“主张公道团”,简称公道团,又名好人团,则是他实行“民众防共”的主要措施。他声称:“共党号称有主义,有组织,其目的在推翻现社会。……他有主义,我们也要有主义,我们的主义是‘公道主义’,他有组织,我们也要有组织,我们的组织是好人团体。”到1936年,阎又将青年救国团和建设救国会等合并组成“自强救国同志会”,阎本人自任会长,将“物产证券”和“按劳分配”作为其奋斗目标,以“主张公道”和“牺牲救国”为行动口号。之后,又由自强救国同志会的总干事梁化之牵头,发起成立了牺牲救国会,阎还是自任会长。但随着形势的发展,牺牲救国同盟会渐渐被共产党控制,阎锡山深恐大权旁落,于1938年又成立“民族革命同志会”,向抗日进步势力夺权,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阎锡山亲自为该会拟定了九条公约,并将“同志会”凌架于政、军、教、经等各部门之上,作为主张公道团、牺盟会和二战区一切民众团体的领导组织。阎锡山将“会长”这个称号抬到比省长、司令长官等都更高的位置。集会时,必须高呼“会长万岁”、“忠贞会长”之类的口号,以显示“同志会”在山西有最高权威。“同志会”渗透到所有基层单位,甚至要求中学以上学生都必须参加,这就使它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同志会”实行严厉的纪律,动不动就可以让成员“自裁”,将成员处死,具有法律之上的权力,这种法西斯手段使它对成员产生强大的束缚和强制力,从而保证阎锡山的各种统治措施能够顺利推行。阎锡山虽然是同盟会的元老,却与山西境内的国民党组织从来合不到一起。他并不仰仗国民党组织的力量,他的“同志会”实际上起着一个党派的作用,而比党派具有更浓厚的封建性。

其后,阎锡山又借国民党中央成立国民抗战精神总动员山西分会之机,成立起了山西省精神建设委员会(简称精建会),并将它发展到区县和基层。以精建会为同志会的外围,加强对社会各阶层的控制。

随着阎锡山日趋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1939年秋,秘密建立起了反共组织的核心“铁军”,同时积极扩展“同志会”,并从中挑选“基干”,作为忠于他的核心骨干。到1941年,在克难坡举办“烘炉训练”时,阎锡山将封建帮会组织青、洪帮都利用起来,自立为山主,充分暴露了他为网络和控制部下,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出于狭隘的封建观念,阎锡山在用人时,讲究地域,强调非亲不用。“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这句民谚形象地说明了他的用人方针。凡是五台人,是阎的亲戚,或依附并忠于阎本人,不管才能大小,都可得到重用,受到庇护。抗战时在晋南石口战役中,五台人王靖国部作战不力,时任军法执行总监的张培梅,极力主张要对王军法从事,阎锡山坚决不允。张培梅是从太原起义起就一直追随他的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为此事气愤不过而服毒身死。王靖国则一直为阎所信任重用,后来成为晋绥军人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利用老乡、宗族,编织起一个严密的关系网,如同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他自己则位于网的中心。正是有了这么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阎锡山虽然曾经被迫离开过山西,但山西却从来没有脱离他的操纵。在以乡土亲情笼络部下的同时,阎锡山也有一套颇为得意的选人、用人方法。他主张用“能共事的人才”。所谓“能共事的人才”,就是:不要尖子,也不要奴才。尖子不好驾驭,奴才听话有余而办不成事。因此,能在他身边呆下去并得到重用者,多是看他的眼色行事,但又有点实际能力的。而真正的大将之才,出类拔萃之才,却往往被他排斥和暗算。中原大战失败后,阎锡山外逃大连期间,国民党山西省党部趁机在省内通辑、迫害阎的骨干,以知识界为主的各方人士也曾成立起“山西善后协进会”。揭发阎的罪行,提出将权力还给民众的方案,并派出代表到北平、南京等地活动,寻求国民党当局的支持,吁请各地声援,一时声势甚大。但因阎的亲信牢牢把持着权力,不为所动,不久之后就烟消云散。对比一下,冯玉祥和阎锡山都是在中原大战失败后下野的,而此后俩人的处境和结局却有天壤之别。关键就在于,阎锡山有一个牢固的根据地,有一支别人无法轻易动摇的干部队伍。从这一点来说,他的苦心经营是成功的。

四、拥蒋联共 守土抗战 三颗鸡蛋上跳舞

为保住山西这块赖以生存的根据地,在三颗鸡蛋上跳舞,堪称是谋略和诡诈之最;联共抗日,山西成为全国抗战的前线和中心;追随蒋介石反共,不得人心而又大蚀其本;勾结日伪,背弃民族大义,离汉奸不过半步之差;明里在三颗鸡蛋上跳舞,暗里只有一个心计:为维持在山西的利益和统治,坚决反共。

重整旗鼓 三面受制入困境

阎锡山被迫寓居大连期间,山西实际上也仍在他的控制之下。他依靠以五台人为核心的一派骨干,继续寻找机会,对蒋介石发难。中原大战后,蒋介石把华北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了张学良,也因此又引起驻在华北一带的杂牌军的不安。其中,曾参加倒蒋作战的石友三、为蒋作战不力的韩复榘与张学良历史上关系紧张,又因为曾是冯玉祥的老部下,被利用过之后,受到蒋介石的冷淡和歧视。这时就与冯部藕断丝连,与张学良暗中对立。阎锡山观察到这种形势,就派人与石、韩联络,并与日本人暗中来往,各方出于共同的利益,顺利达成协议,约定再次联合反蒋。他们的计划是:驻在河南的石友三沿平汉线北上,驻在山东的韩复榘沿京浦线出兵,晋绥军和驻在山西的冯军宋哲元等部出山西配合,日军则在东北抄张学良的后路。几路夹攻,使张学良难以应对,将蒋介石的势力逼出华北。

1931年夏,石友三率先向张学良发动进攻,其余各路也都蠢蠢欲动。蒋介石施展惯技,以诱人的高价收买宋哲元。答应每月向宋提供军费二百多万,鼓动他在晋军外出时,趁虚占有山西,并允诺今后由他执掌山西军政大权。这个消息,被山西方面截获,当然不肯再出兵了。于是,韩复榘方面也止步不前。又一次反蒋联盟,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收了场。

蒋介石对阎锡山的阴谋活动不无气愤,就抓住时机进一步离间和收买阎的部下。时任山西省主席的商震,虽然跟随阎锡山已有多年,但一直是处在阎的亲信的监视和牵制之下,感到难有作为且前途难测,因此在阎锡山离开山西期间,就渐渐向蒋介石靠拢。蒋介石将他拉进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为解决中原大战之后山西面临的财政困难,还以中央政府名义资助贷款2000万,商震自然心领神会。这时,蒋介石就命令商震出兵娘子关,转而攻打石友三,切断石的后路。商震听从命令,率两个旅打出山西,从此就正式脱离了阎锡山。

商震的反叛,在山西内部引起一阵慌乱,也使阎锡山感到十分沮丧。而中原大战失败后,退居到山西的“友军”有十多万人,不仅是压在山西人民身上的极大负担,而且常常发生骚乱,更成为阎锡山的一块心病。远水难救近火,在大连的遥控看来是不灵了,于是,他开始寻找及早返回山西的途径。

这时,阎锡山就想到了日本人。阎锡山与日本人的关系,可谓是源远流长。早在日本留学期间,阎就与一些日本人有了交情。他所熟悉的冈村宁茨、板垣征四郎、土肥原等都已经是侵华日军中的大头目。在他独占山西期间,他与日本的联系也从未间断。山西扩军时,通过在京津的日本特务机关从日本购买过大批军火;20年代初,日本在天津的驻军司令铃木高桥和特务头子土肥原还先后到太原与阎锡山当面会晤过,宣扬所谓“日阎亲善友好关系”。阎能顺利到达大连并在此安心寓居,也就是依仗着日本人的庇护。阎锡山频频与日本人来往,并与土肥原密商后,达成了三项协议:一是阎要赞助日本关东军全部占领中国东北;二是日本关东军支持阎将来占据华北,担任华北首领;三是日本关东军将积极筹备,设法护送阎顺利返回山西。日本人将阎锡山作为分裂和削弱蒋介石力量的一大工具,阎锡山则为着实现自己的权欲不惜与觊觎中国的帝国主义势力作交易。当然,当时大大小小的军阀,也都无不做着这样的交易。在他们的算盘上,与个人的权力相比,国家和民族都没有什么份量。阎锡山与日本人密商后,心情颇为愉快,带随从人员到一家名为《观月楼》的日本饭馆吃日式 “牛锅”,以示庆祝。几个人三杯下肚,诗兴大发,你一句我一句凑出了一首联句:

观月楼上观潮来 (阎锡山)

龙虎风云气壮哉 (宁超武)

上下四维通彻底 (赵戴文)

一轮明月照天开 (孙奂仑)

此时的心情,已经将刚到大连时的郁闷和愁怅一扫而空。

正当阎锡山想要尽快返回山西的时候,国民党内部的又一次大分裂给他提供了空隙。大权在手的蒋介石迫不及待地要登上总统的宝座,制订颁布了“训政时期约法”,并扣押了激烈反对他的胡汉民。国民党内的反蒋派来了一次大联合,在广州成立由汪精卫任主席的国民政府,与南京政府对抗;眼见有机可趁,东北的张学良也回头联络冯、阎旧部,打出北方六省“大联合”的旗号,向蒋介石闹起了独立。面对这种形势,蒋介石不得不用主要精力对付汪精卫,从而也就放松了对阎锡山的监视和戒备。 阎锡山一直在做回太原的准备,看时机已到,就急忙行动。1931年8月5日,阎锡山还是打扮成一个商人模样,身穿绸衫,戴着墨镜,把头上的草帽压低,神神秘秘地带着几个亲信,登上了日本人特意准备的一架小飞机。虽然蒋介石与张学良别有所图,一时顾不上管他,但他知道,此行仍然风险重重。一旦被发现,怕是凶多吉少;况且,日本人也提有苛刻的条件,要求他返回山西后立即发动反蒋战争。只是小飞机飞这一趟,日本人就索要四万余美金的包机费用,着实让善于算计的他感到心疼。小飞机只能坐几个人,阎的妻儿都无法同行。阎锡山临行,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气慨,对暂时留在大连的亲信赵戴文说:万一有不幸,妻儿便托你照应了。咱们打出来的晋绥天下,决不能让人抢走。飞机到达大同,早有部下来接应。阎当晚在大同住下,部下担心地问:蒋先生和张汉卿是不是同意总司令回来?一路顺利,成功返回,阎不再紧张了,轻描淡写地说:张汉卿自顾不暇,哪顾上管咱们的事。咱是不怕他们的,要怕他们也不回来。

次日,阎锡山便回到了五台河边村的老家。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指使杨爱源、孙楚等组织起晋绥军事整理委员会,首先把军队抓到手里。阎锡山认为,只有军队是根本。有军队在手,政治可随军队实力而转移,经济可以靠军队实力而夺取。军事整理委员会建立之后,由他亲派出的委员每月到各部队去考察、点名、校阅,以在野之身,把晋绥军的实权牢牢操在了手中。回到河边,尽管他严格保密,消息还是传开了,国民党山西党部的头目向南京方面作了报告。蒋介石得悉后,责成张学良和山西省主席徐永昌等限期令阎离晋,但阎回到了老窝,张学良也无能为力,而且张学良有自己的打算,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徐永昌也软磨硬拖,千方百计予以庇护。阎锡山赶忙给蒋写信,表示悔过,声称“锡山治全国而不足,治两省而有余”,暗示他决不会放弃晋绥。在河边居住的几个月里,阎锡山心情比在大连踏实多了。表面上,他闲居乡下,每日晨起散步,逍遥自在,并以相当的精力和时间,亲自编写《阎氏家族自治章程》,实际上,他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形势的变化,通过对亲信的指使和操纵,把失去的权力收拢回来。

不久,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侵华战争,东北大地的炮声,惊醒了中国人民,全国掀起了抗日救亡的高潮。此时,太原发生了“一二、一八”惨案。太原的热血青年,成立了山西省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组织学生举行抗日救亡示威游行。在面见当时的教育厅长,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常委苗培成时,苗借口南京政府有电令,训斥学生的游行是与政府对抗。他的话激怒了学生们,在一派“打倒苗培成”的口号声中,苗被学生们轰走了。次日,学联组织了大批学生,再到省政府请愿,发生了冲击会议室并砸坏省教育厅和苗培成公馆的暴力冲突。12月18日,学生再次大集中,到国民党山西省党部门前示威请愿。省党部戒备森严,将进入院内的学生代表团团围住,棍棒欧打,激怒请愿的广大学生,学生高喊口号,奋力冲撞大门。此时,集结在党部的武装纠察开了枪。请愿学生被打死一人,伤十数人。阎锡山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对杨爱源说:“省党部这个祸根不除,山西不得安宁。不能让他们再存在下去了!”杨爱源迅速行动,当天下午就派兵缴了省党部纠察队的枪械,并将党部要员扣押,查封党部及其报馆,还明令全省各县一律停止了国民党党部的活动。阎锡山利用学生运动的力量,排除了蒋介石伸进山西的势力,为自己的复出扫清了道路。

全国的形势,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迫于各界抗日呼声的压力,因争权夺利而闹得纷纷扬扬的国民党两派,在“精诚团结、共同御侮”的旗号下再次走向合流。蒋介石担任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汪精卫出任南京政府行政院长。汪精卫的暂时得势,给当年的反蒋盟友阎锡山的命运也带来一些转机。汪精卫向蒋介石提议,山西的事还得让阎锡山管。日本人加紧侵华,山西的地位很重要。如果山西乱了,北平势孤力单,日本人就会趁机占领华北。他还劝说蒋介石对阎锡山要宽宏大量,为国事不记个人恩怨,以示自己的君子风度,等等。这些话,使对阎锡山怀恨在心的蒋介石不得不点头称是。

1931年9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取消对阎锡山的通辑令,恢复其自由。阎锡山得到消息,自是高兴,觉得重返山西政坛,执掌大权的时日不远了。此种机会,哪能放松,他特意派亲信赵丕廉常驻南京,极力拉拢讨好汪精卫;同时又派徐永昌到北京,通过各种关系,走宋美龄的门路,在蒋介石面前说好话。蒋介石虽然对阎锡山极不放心,但迫于形势的压力,又碍于各方说客的情面,只好表示对阎“捐弃前嫌,团结御侮”。1932年1月,蒋接受汪精卫的提议,决定委任阎锡山为太原绥靖公署主任。2月29日,阎锡山由河边村回到太原就任,蒋介石还特派何应钦前往祝贺。势不两立的蒋、阎重新合流,阎锡山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再度登上晋绥统治者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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