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项羽一大早就听到消息,说范增死在回家路上了。默默之中,突然瞧见案几上历阳侯印绶,内心一下子伤感起来。坐在几案边,有关范增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从薜城求见,到安阳杀死宋义,到入关进咸阳,到鸿门宴斗汉王,到西来攻荥阳,这哪一处没留下范增的身影!想自己不该那么怒气冲冲对范增,凭他七十多岁的年纪,还犯得上卖主投敌么?或许真的是中了汉王的反间计呢!如果不是我将他气走,哪至于半途暴病而死!都是那汉王捣的鬼,让我失去了左膀右臂。
当下召来钟离昧等人,诚恳地对他们说:“我悔不该听信谗言疏远你们,如今历阳侯已走了,请各位不记前嫌,鼎力助我。一旦城破功成,本王定将封侯重奖!”
众将深知项王为人,疑人也真,用人也真,也都不再计较往事,各自率兵全力攻汉,以解对汉王离间之恨。
汉王等正为范增之死大喜,忽见项王大军攻势更猛,不知何故。连日抵抗,精疲力尽,再加上军粮紧张,不由得人心惶惶。看那阵势,破城就在一时之间。汉王焦虑万分,张良、陈平等谋士也没了主意。这时候,只幻想天兵天将来助,汉王心下着急,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本想过了荥阳之战这一难关,领众人重闯天下,给大家带来一个新生活,谁知却到了这步田地!”
众将听此肺腑之言,深为感动。想大王到了这分上,想的还是众人利益,真是感激万分。只恨自己没有过人之计,能为汉王排忧解难。
“大王,臣有一计。臣甘愿粉身碎骨,以报效大王知遇之恩!”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震惊了众将。仔细一瞧,原来是将领纪信。
“什么计策?将军请明示!”汉王闻声大喜,问道。
纪信也不回答,大步走近汉王身边,悄声耳语:“大王,此事机密,请屏退左右。”
待汉王令众人退下,纪信道:“大王带领部下困守此城,屈指算来已八个多月了。如今楚军围困数重,截断了粮草供应,我军已是朝不保夕。情况紧急,大王应脱身出去逃出此难,再做他计。臣愿扮作大王模样代替大王,假装出城投降,迷惑了敌人后,大王趁机逃出去。”
汉王吃惊地睁大眼睛说:“如此这般,我是脱离了危险,但将军不就冒险了么?”
“大王,若是不用此计,一旦楚军破城,大王与诸将都会玉石俱焚,试想,臣还能免掉一死么?那时的死,又有什么益处呢?今大王从臣之计,不仅可使大王脱难,也会使众将士脱险,以一人之命换千万人性命,值得啊,大王!”
汉王沉吟着,犹豫不决。纪信见状,果断地说:“既然大王怜惜臣的性命,不忍心看臣奔赴死地,臣这条命却最终不免一死,还要在死前眼睁着看大王和众将士受难,不如我先死为快吧!”
说着,真的抽出腰间宝剑,就要向脖子上抹。汉王见状,抢前一步夺下宝剑,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说:“将军如此忠诚,可与日月同辉。我就依你而行,但愿苍天保佑,让我们来日相会。”说毕,已泣不成声。
纪信这才收起利剑道:“大王答应了臣的计策,臣即使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将军,这事须让陈平知晓。”汉王说毕,召陈平进来,如此这般把纪信的计策说了一遍。
陈平思索片刻,道:“纪将军忠贞如此,真是至诚至义。但臣以为,若要增加成功的稳妥性,还应加上一计。”
“请明示。”汉王急忙说。
陈平上前一步,附在汉王耳边低语一番,说得汉王频频点头。于是,陈平写了降书,召来使者,叮嘱他出城送与项王,切勿误事。此时,项王正在帐中与众将计议何时能破城,只听钟离昧意气昂扬地道:“如今荥阳城内士卒已面呈菜色,精神委靡,想来是粮食奇缺,食不果腹。臣估计,最多只需四、五天,即可破城灭敌!”
“这一次,本王再也不能放过那刘邦了!”项王眼含怒色,愤愤地道。正说话间,侍卫来报,说汉王使人送降书来了。项王笑对众将说:“看来汉王真的顶不住了。”
当下传使者进来。那使者唯唯诺诺上前,双手呈上降书后,低眉垂手恭立一边,俨然是个败军之使。项王展阅完毕,问使者道:“你家汉王何时出城来降?”
“回大王,汉王说他今夜就出城来降大王。”使者说,“此时正在做准备哩。”
项王向门口望去,只见夕阳满天,一片灿烂,心中想道:“此时已是黄昏,看来那老家伙实在支撑不住了。”不由得喜形于色,说:“好,就定在今夜吧!”使者拜别而去。
这时,项王对钟离昧等将领道:“你等率兵马到城门口等着,一待那汉王出来,就拿下他!”
众人兴高采烈,分头行动去了。
◎本王自己统率回击楚军
彭越自从受汉王之命做了魏相之后,陆陆续续攻下了十几个梁地城邑,力量逐渐壮大。然而,好景不长,当项王在睢水上大败汉王时,彭越也不敢再留,向北而去,来到了黄河边上。一边招兵买马,一边休整军队。不久,又听到项王围困荥阳的信息,彭越心中暗道:项王截断了汉王的粮草之道,让汉王处于危难之中,我不能坐视不动。他能以断粮草之道围困汉王,我也能以同样手法对付他。虽说我的力量不能与他相抗衡,但从外围不断骚扰他,也多多少少能打击打击他,让他不得安生。
于是,彭越把自己的全部人马分成四股,采取游击方式,从外围对付项王。今天截断一个运粮道,明天杀死一批辎重队,后天又偷袭一处营帐,弄得楚军人心惶惶。一边攻城,一边又得注意身后,恨得项王咬牙切齿。近日,趁着项王只顾追赶汉王,彭越又攻下邳,杀了他的一员大将,项王真是火上浇油一般。
由于是怀恨东行,项王军队十分迅速,很快逼到了彭越跟前。项王见着彭越部下,眼都红了,没命一般只顾冲杀。彭越只有那么一点儿人,哪里经得住项王发狠?抵不住,走为上策。彭越边战边退,回退过睢水,飞也似地退逃,人少行动快,项王人多追得慢,追着追着项王就跟不上了。
钟离味道:“大王,这彭越虽然可恶,却已被我军打得无影无踪了。他们人少,躲进哪座山里都够我们找上一阵子的,在他们身上再费时间,只恐会便宜了汉王,还是回撤攻汉王吧。”
项王虽然十分想彻底铲除彭越,但也觉钟离昧说得有理,就依从钟离昧之言,追踪汉王。
谁知派出去的探马来报说,汉王已经不在宛城,和英布一同驻扎到了成皋。项王沉吟道:“那汉王在引我军不断奔波,疲于奔命哩,眼下,成皋有英布和他共守,我不去攻了。我要杀他一个回马枪,回攻荥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去对付他!”当即引兵西进,向最近的荥阳奔去。
周苛和枞公仍在荥阳城守着。这些天来,他们补给了粮草,充实了兵马,稍稍恢复了些。久战之后,军民都是饥饿疲劳至极,哪里是短时间内能歇息过来的?况且,二人以为项羽追沛公一去,不会轻易回来,所以,防备上略微放松了点。
楚军如排山倒海一般拥到城下,只几个时辰便攻入城内,水煮周苛,斩杀了枞公。
在荥阳城内放任了整整一天,项王也勒令将士上路。下一步,他要攻打成皋,看那汉王还有什么招数。
项王向成皋逼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汉王又一次陷入焦虑之中。他想:荥阳在诸城之中,城池是最坚固的了,荥阳都被项羽攻陷,成皋怎能守得住呢?我这条命之所以能从荥阳逃到这里,完全是由于纪信用生命换来的。难道我能白白葬送于此了么?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想有将来和项羽争天下的机会,我得先保住自己这条命再说。但是,我怎好面对众将士张口呢?
思来想去,他做出一个难以面众的决定——先行逃出城去。当天晚上,汉王在夏侯婴的护佑下,从北门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天色昏暗,但汉王能感到自己的双颊在发烧。
天亮时分,楚兵距离成皋只有十几里了。众将急得火烧火燎一般找汉王计议,却不见了汉王踪影。仔细询问,才知汉王已经从北门走了。众人稍稍愣了一下,立即不约而同向北门奔出,追赶汉王去了。
英布此时正在城上率兵严阵以待,搬石的搬石,布阵的布阵,只等与项王决一死战,一个部下从城中气喘吁吁地登上来,大叫:“将军,将军,汉王和将领都从北门走了,只剩下我们了!”
“此话当真?”英布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将军。不信,将军自己到营中看看。”
“还有什么可看的,将军,再迟就走不掉了!”另一位偏将着急地说。
英布急速地转了一下眼睛,一股怒火顿从心起,他大手一挥,道:“他们走了,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撤!”
众将士巴不得这一声儿,立即蜂拥向北门逃去,把个成皋丢在了身后。
项王不费吹灰之力把个成皋占为己有。走进城去,早有人上来报知他,汉王早就逃走了。他听后,大笑一声:“那刘邦本来就是胆小如鼠之辈,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依赖他身边的几个谋士将领!除了逃跑,他还有别的本事么!”
“大王,要派兵去追赶么?”钟离昧问。
“不必了,让他跑吧,反正他逃不久了。下令军中,进城暂时休整几日,以利再战!”项羽颇为自得地道。当天,楚军在城中大开宴席,一片欢腾。
汉王离开成皋后,和夏侯婴一人一匹快马,只顾向北奔去。原来,他是奔向韩信、张耳那儿去的。
这几天,汉王得到了韩信的飞报,知道韩信和张耳正在赵地,铲除那些残余势力。军队则驻扎在修武县。
一天一夜之后,二人终于抵达修武县。相对一望,二人面面相觑。满身尘土,面目黧黑,已分辨不出对方真实模样。马也累得东倒西歪,快趴下了。
夏侯婴道:“大王,我们如此去见韩将军和张将军,太狼狈了,有失君王之风。不如找个地上歇息一下,整理整理,明天再去见他们。”
汉王苦笑一声:“只有这样了。”
二人找了一户偏僻农家,找了点饭吃,住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亮,汉王就起身了。心中有事,哪得安睡?稍稍洗漱梳理后,二人径直向韩信与张耳大营奔去。
二人来到营前,将士们刚刚起身,一个个正在忙着洗漱。守门的正好是几个新兵,从未见过汉王,看到二人来到跟前,枪戟相交,挡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