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粗直的项羽并未想到其中的枝叶,追问道:“那张良随你来了么?”
“张良为人仁厚,本想来降,但想到将军冤枉了沛公,让沛公不明不白受死,于心不忍。”
“沛公受冤?这是什么意思?”项羽吃惊地道。
“沛公入关后,并没有先入为主之意。财产他没拿,美女他没动,早早封了府库,登记了民众,一心只等将军来到,没有丝毫违背将军之心。”项伯侃侃而谈。
“既如此,为何派兵在函谷关拒我?”项羽仍有疑问。
“那是为了防止其他小盗小贼出入关口,坏了将军以后的事。那守关将领只知一味执行命令,不知灵活处理,才得罪了你,闹了误会。”
说到这里,项伯看到项羽陷入了沉思,又道:“我以为凡事都要以仁义为本。如今沛公先破秦入关,为将军扫清了道路,连降王子婴也等待将军亲来处置,如此应以礼待之才对。人家未得到半分奖赏,却还要受到你的袭击,这太令人寒心了。”
“叔父是说,我明日不该攻沛公?”项羽疑虑地问,他已被项伯说动了。
“正是。”项伯坚定地说。项羽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中东方破晓。全营将士烧火做饭早早吃了个大饱,只待项羽发令攻敌了。
然而,日出时分,却见一行人马迤逦从霸上方向而来。眼尖之人立即认出,来人是沛公及几个亲近。
“这是怎么回事?”项羽士卒见此不禁面面相觑,“将军不发号令,这厮反倒送上门来了!”
沛公走在前,张良几人随后。
士卒通报进去,项羽早已消了不少火气,遂令传人。
步入项羽军营,只见两边甲土环列,刀枪林立,一派虎视眈眈之像,沛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道:“今日我还能回得去么?”
他不由得看了张良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如入无人之境。这如同是一种激励,渐渐使他平静下来。
到了中军营帐,张良让樊哙守候在外,自己随沛公进入。项羽军帐内,项羽居中而坐,项伯立在左边,范增陪在右边。看到沛公步入,项羽也不起身,只微微动动身体,算是有礼了。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杀机逼向沛公。与项羽目光相遇,沛公内心一颤,但脸上仍堆着笑,下拜道:“刘季不知将军大驾入关,有失远迎,罪过罪过,特登门谢罪。”
项羽冷笑一声:“沛公也知罪么?”
沛公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词:“属下与将军曾在楚王面前盟约同力攻秦,将军战河北,属下战河南。凭借将军的虎威,属下侥幸先入关破秦。在咸阳,属下亲封府库,登记吏民,一切原封不动,只等将军来临。为了防止其他盗贼进入,属下派将守关。一片明心,上天为证。然而,不知哪个小人在将军面前搬弄是非,令将军与属下有了隔阂,这真是冤枉属下。”
听到这一席肺腑之言,想起叔父项伯说的那些话,项羽心里说:“莫不是我太过分了么?”再瞅沛公,满是委屈模样。他心头一软,脱口而出:“这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前来送的信,不然,我怎会知此?”沛公一听此话,心中一喜。接着又是一番软语相劝,项羽已是怒气全无,待沛公犹如当初了。当下,令人送上酒莱,留沛公喝酒。直到这时,张良才拜过项羽,陪在沛公身旁,他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须臾,众人依次入宴。只见项羽、项伯面东,范增面南,沛公面北,张良面西而侍。
举杯换盏,你来我往,席间一片融洽之像,宴前的乌云和阴风早已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去了。项羽善饮,沛公喜好杯中物,二人不住举杯,不一会就酒酣耳热了。
范增见状,心内焦虑万分。本来他和项羽共同订下攻打沛公大营之策,哪里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如今见沛公自家送上门来,喜不胜喜,以为项羽会借机除掉沛公毫不手软。然而看项羽待沛公神色,早已没了仇恨,哪里有动手之意!
不得已,他一个劲地看着项羽,前后三次举起自身所佩带的玉玦向项羽示意。项羽视而不见,压根儿不理他。
内心一急,范增坐不住了。他起身离开宴会,来到帐外,找到了等在那儿的项庄。这项庄乃是项羽堂弟,人高马大,剑法娴熟,手脚利落,是个难得的勇士。
“项庄,我们将军虽有英雄之勇,却长着一颗妇人之心。当今正是杀沛公最好的机会,他却不理我的示意。不能再等了,一旦放了沛公,就会放虎归山,总有一天会坏了将军大业。你现在就进去,借口舞剑助兴,借机杀掉沛公,快!”
项庄领命进入,向众人道:“沛公前来与将军饮酒取乐,军中音乐太不合时宜,我愿舞剑助兴。”说毕,自行舞起剑来。渐渐地,他向沛公座位移去。项羽心无城府,只笑微微地看着。
沛公也未看出苗头,脸上也含着温厚的笑。
项伯却一下子看出了势头:“这项庄不是要对付沛公么?张良在此,我不能让项庄伤了沛公。”他一边想,一边起身向项羽道:“我愿一同助兴。”
随即伴着项庄一同舞剑。只见二人你来我往,身姿柔婉而苍劲有力。一个只想往沛公边上靠,一个则竭力以身体掩护住沛公,一时难分上下。
张良再也坐不住了,他装做上厕所出了军帐,急步来到中军军门。
“怎么样了?”看到张良面色严峻,樊哙迎上来问道。
“太不妙了,那项庄拔剑起舞,其意在刺杀沛公。”樊哙大怒道:“既已如此,我进去和他们拼了!”不等张良答应,他早已急步向里走去。
“站住!不准进入!”
守门士卒见他一副拼命武士模样,横戟拦住了去路。
樊哙来不及和他们理论,猛地侧起盾牌用力一撞,两个手持长戟的卫士同时倒地,只留“扑通”、“扑通”两声重响。
揭开帷幕入帐,樊哙已火上头顶。只见他怒发冲起,圆睁双目,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项庄、项伯见有人突然进帐,停止舞剑注视着来人。众人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樊哙身上。项羽大吃一惊,立即手握腰中宝剑问道:“你是何人?”
张良连忙应道:“此乃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手放松了,脱口赞道:“好一个壮士,赐给他一大杯酒!”樊哙倒身拜谢后,起身一饮而尽。
“赐给他猪肉!”项羽又是一令。
左右闻命怎敢不从,递上来一个半生不熟的猪腿。
樊哙心知这是项羽左右有意戏弄他,却毫不犹豫,将盾牌翻放于地,挥剑将那猪腿切开就吃——那骨肉还渗着鲜血呢!项羽就喜欢这样的汉子,欣赏地问道:“还能喝一杯么?”
樊哙看着项羽,这才发话:“属下死且不避,何况一大杯酒!”项羽不解地问道:“此是何意?”
樊哙昂然正色,稳健而言:“秦王暴虐无道,天下英雄共起,欲同除仇患。当初,楚王与众将有约在先,谁先入关破秦,谁就在关中称王。如今沛公先一步进入咸阳,却未称王,封了府库、登记吏民后,退军霸上专等将军来到。之所以派将把守函谷关,完全是为了防止盗贼出入,扰乱关中。沛公如此劳苦功高,没有人赏赐他,却有人听得小人挑拨,要杀了他,这不是又一个暴秦么?我认为将军是不会这样做的。”
项羽露出愧色,沉默片刻,对樊哙道:“坐吧。”刚才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过了一会,张良乘人不注意之间,向沛公使了个眼色。沛公会意,起身向厕所走去,随手向樊哙招了一下手。不一会,张良也悄然跟出。转过军帐,是一个偏僻处。
“沛公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张良急切地道。
“我未向项羽告辞,怎可兀自离开?”沛公为难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趁项羽还未醒悟,走吧!”张良有些火了。“俗话说得好,讲大礼不要顾及小细节。如今人家好比是屠刀和砧板,我们好比鱼肉,性命危急,还告什么辞哇!”樊哙催促道。
“张良,我先走一步,你先留下辞谢。”沛公道。
“这个自然。”张良应道,“你带了什么来么?”
“我随身带了一对白璧,这是要给项羽的;一对玉斗,要送给亚父范增。刚才看势头不对,没敢拿出来。你替我献给他们。”张良一边答应,一边催他们快走。
为了悄无声息,沛公丢了车子,只骑一匹马。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位壮士手持利剑徒步跟随沛公快跑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