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宪回忆录 第56节

大会开始阶段,主要是讨论刘少奇主持起草的大会报告稿。在这之前,主持“一线”工作的刘少奇,曾亲自带人到农村蹲点,了解到了一些实际情况。然后,由刘少奇主持,吸收了一批干部,包括中央分局,省委、地委、县委的一些负责人参加,认真总结了“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草拟了这份大会讨论的书面报告稿。这个稿子,并没有对许多真实情况进行全部揭露,没有说得那么严重,对很多问题都留有一定的余地,但大部分情况都讲到了。特别是报告稿说,我们工作中的缺点、失误,是造成“三年困难时期”的主要原因。虽然造成“三年困难时期”的原因不只一个,但“人祸”占了七分,“天灾”只占三分。报告稿同时还认为,我们在工作上存在一种急躁的情绪,农村人民公社搞早了、搞急了。

毛主席看了这个稿子以后,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召集了一个中央委员的扩大会议。到会的约有三、四百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以及所有的中央政治局委员都到会了。作为中央委员,刘亚楼也出席了这次会议。

刘亚楼回来后,告诉我说,会议上印发了刘少奇组织起草,并根据大会讨论意见又一次修改了的书面报告稿。毛泽东叫大家先看看这个稿子,说看一看能不能发表,能不能用。在接下来的发言中,很少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当然,也有一些人提出异议。

但接着毛主席表态说:“从六一年十一月份以来,我们连续召开了两个会议,前面开了一个人大,这次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在人大的报告中,说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一片光明。这次七千人的大会,却完全相反,来了个一片黑暗,没有前途。这样我们怎么向全国人民交代呢?”

这几句话,一下子就震动了所有到会的人。接着他又说:“这个稿子只看到一点现象,没有分析,不能成立,不能用,要研究,要重写一个。重写的稿子,中央不参加起草,中央分局的人也不参加起草,由下面的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大家来写。”

毛泽东这样一表态,大家又相继发言,都表示完全同意毛泽东的意见和提议。就这样,毛泽东的提议得到了通过。这就当场给刘少奇一个下不来台,因为原来的稿子,是刘少奇主持起草的。他只好来了一个不吭声,一句话也没说。

毛泽东在这个会上的一番话,震动了大家。外边的情况我不大清楚,但在我们军队内部开始了两个措施。第一个是,林彪和一些元帅们,还有罗瑞卿、萧华、谭政、刘亚楼等人都说要紧跟毛主席,不要跟着起哄。他们跟军队的干部打招呼,要大家不要在会议上乱发言,因为“大跃进”呀,大炼钢铁呀,军队都没有参加,与军队的关系不大,不存在什么“出气”的问题。他们还再三强调,军队干部不要跟着地方干部走,有话让地方干部去说好了。军队参加这次会议的,只是军以上干部,人数本就不多,再加上军队内的“反右倾运动”刚刚告一段落,大家心有余悸。因此,在听了军委领导打招呼以后,军队的干部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会议上发言。

第二个措施是,军队及地方的一些人,一直在林彪那里“烧火”,鼓动林彪出来讲话,以维护毛泽东的威信。据我所知,这些人中有陶铸、罗瑞卿、刘亚楼等。林彪起初很犹豫,不愿意出来讲话。最后包括军委的一些领导,也都来怂恿林彪出来讲话。他们都说,现在别人出来讲话都不适当,只有林彪最具备这个条件。他们的理由是:从历史关系上看,林彪是一向拥护毛泽东的;庐山会议以后,林彪又接替彭德怀主持了军委日常工作,是中央副主席和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在党内、军内威望很高。所以,不论是地位,还是威望,或是时机,只有林彪这时候出来讲话最适合。否则,就难以缓和形势,维护局面。这一说,就把林彪鼓动出来了。林彪就说:“那好,你们要我讲,我就讲。”经过几天的考虑,林彪自己写了一个提纲,准备在大会上发言。

这些情况,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刘亚楼告诉我的。我那时与林彪的关系不像刘亚楼那样密切,在工作之外的问题上同林彪几乎说不上话。而且,虽然我参加了这次“七千人大会”,但因不是主席团成员,很多情况不知道。作为一般的与会者,我基本上只在那里听会,不发表任何意见。我知道的一些内部消息,都是刘亚楼告诉我的。林彪同意在大会上发言以后,刘亚楼很高兴地告诉我说:“林总愿意出来讲话了,我们都认为只有他出来讲话最好。”

一月二十七日,刘少奇将经过修改后的报告稿正式提交给大会讨论,同时又对这个书面报告作了补充说明。尽管修改后的报告稿已经没有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等说法,但他在讲话中仍然坚持说,他在湖南的一个地方,农民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你不承认,人家就不服。

在这种情况下,林彪于一月二十九日在大会上发表讲话。那一天毛泽东亲自主持会议,并亲自宣布,“请林彪同志讲话”。林彪的讲话很长,讲了总有两个小时,而且越讲越有劲。

林彪讲了些什么呢?首先,他分析了国内外的形势。林彪认为,当前的形势是一片光明。他在一开始就说:“我们党做了很多工作,取得的成绩是伟大的。如果说有缺点的话,比较起来,是小得多,是次要的方面。”他还说,我们党在近几年内提出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是正确的,是现实生活中的反映。在国际上,中国目前威望很高,抗美援朝,打败了美帝国主义。在国内,我们的国家经济已经恢复,土改、“镇反”、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三反”、“五反”,都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总之,当前的形势是一片光明。当然,他在讲话中也承认了当时存在的一些困难,不过他认为这些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他认为,造成当时困难的主要原因,是持续三年的自然灾害。

在林彪的讲话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宣传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他说:“‘大跃进’以来的错误,是由于什么原因造成的呢?现在的困难,恰恰是由于我们许多事情没有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而造成的。如果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如果都听毛主席的话,那么,困难就会小得多,弯路就会绕得小一些。毛主席的领导,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正确的。在过去,当毛主席在中央领导革命战争的时候,我们的革命事业就胜利;当毛主席离开中央领导的时候,我们的革命事业、革命战争就受到挫折,就失败。这是过去历史所证明的。

他又说:“正确的东西是什么呢?是辨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就是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的优点是多方面的。我个人几十年来的体会,他的最突出的优点是实事求是,他总是从实际出发,总是围绕着实际,总是从调查研究出发,总是脚踏实地。毛主席对待事物和实际总是八九不离十。他总是在实际周围,围绕实际。过去的工作,搞得好的时候,胜利的时候,正是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思想受到尊重,不受到干扰的时候;凡是毛主席的指示不受尊重,受到干扰的时候就会出毛病。几十年的历史,就是这个历史。”

听了林彪的讲话,毛泽东的兴致可高了。在林彪讲话时,他一直显得神采奕奕。林彪一讲完话,他就接着讲话说:“林彪同志作了一个很好的发言。林彪同志经过调查研究、慎重考虑和分析,作了这样一篇重要的讲话,大家可以好好的研究、考虑。”然后,他建议延长原定的会期,号召大家“要真心实意地发扬民主”,把心里的话通通讲出来,有气出气,开一个出气的会议。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白天出气,晚上看戏,两干一稀,皆大欢喜”。

紧接着第二天,毛泽东又在会上发表了一个长达三个小时左右的讲话。在这个讲话中,他还作了“自我批评”,说:“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个负责的应当是我。”他的“自我批评”,曾经在当时和后来感动了很多的人。

林彪和毛泽东的讲话,果然一下子就把整个会议的气氛都扭转了过来。于是,“七千人会议”就进入了“出气”的阶段。当年,为了“大跃进”,为了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各地的干部都把老百姓家里的锅碗瓢盆,只要是带铁的,都拿出来炼钢;把一些大树,甚至是上千年的大树都砍了来炼钢。结果钢没有炼出来,农业被破坏了,工业被破坏了,生态环境被破坏了,整个经济建设全部被破坏了。大炼钢铁的一个直接后果是,一些地方虽然是丰产,但是因为缺乏壮劳力去及时收回来,造成田园荒芜,粮食歉收。彭德怀所描述的“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妇,来年日子怎么过”,就是当时中国各地的一个真实写照。

粮食没能完全收回来,又加上当时毛泽东搞的农村共产主义化,一个村办一个食堂,吃大锅饭,吃饭不要钱。有了不要钱的饭,大家便到食堂里放开肚子吃,吃不完还要硬撑。这样一来,仅仅过了几个月,食堂就难以为继了。由于村里在办食堂时,把老百姓家里的粮食连同做饭的锅都收走了,这一下不仅大锅饭没得吃,连小锅饭也吃不成了。就这样,农民们没有粮食吃,就吃树叶,吃野菜,吃草根,从而导致因营养不良而造成的浮肿病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并且饿死了不少人。当时全国究竟饿死了多少人,好像到现在也没有一人精确的统计。据我所知,仅导致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下台的著名的“信阳事件”,饿死的人就近百万。当然,这只是一个典型的事件,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像信阳一样。不过我相信,像信阳这样饿死很多人的地方,在全国应该还有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对此有责任还是没有责任的,大家都有一肚子的意见。但是,对着谁出气呢?对县委书记、省委书记、党中央、毛泽东?谁敢呀!另外,到会的许多人,他们自己就是当事人、责任人。甚至可以说,参加“七千人大会”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响应毛泽东“大跃进”号召下,不同程度地说过一些错话,办过一些错事。因此,一旦反映了客观实际情况,就会反到自己的头上。真要这样,乌纱帽就戴不成了。再者,彭德怀在庐山被撤职,被批判,被定为“反党集团”,这记忆犹新的前车之鉴,使得许多人心里有疑虑,想讲又不敢讲。有的刚讲了一个开头,就坚决要求不登简报。实际上,在这样的会议上是发扬不了民主的。不过,对林彪的讲话,大家都表示了赞同和拥护。这样一来,就把刘少奇搞的第一个报告,完全给推翻了。

以后,刘少奇带着一批人重新修改大会书面报告,也不再说造成当时的困难原因,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而改成“七分天灾,三分失误”,把成绩和失误比作是“七个指头和三个指头的关系”。修改后的报告对造成当时困难原因讲了两条:一是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还不够;二是由于几年来,党内不少领导同志不够谦虚谨慎,违反了党的实事求是和群众路线的传统作风,在不同程度上削弱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则。

第二个稿子写成以后,刘少奇又于二月八日提交给大会,并在大会上作了说明,表示要将毛泽东关于民主集中制的讲话精神,加进报告里去。以后,各小组在讨论这个报告稿时,大家都表示赞同。接着就再次召开大会,通过了这个报告。

二月十一日,是“七千人大会”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举行的闭幕大会,是毛泽东亲自主持的。大会一开始,毛泽东就请周恩来讲话。周恩来在讲话中,表示拥护毛泽东的讲话,拥护大会的报告,拥护并赞扬了林彪的讲话。同时,他还在讲话中对如何克服困难,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措施,如精简机构、压缩城镇人口、缩短基本建设战线、搞好市场供应等等。

然后,毛泽东又请邓小平讲话。邓小平讲了党的工作、民主集中制等问题,但对林彪讲话没有表态。

毛泽东接下来请陈云讲话,但陈云回答说:“我没有什么好讲的。”毛泽东马上语含讥讽地说:“陈云同志向来谨慎,是不轻易讲话的。现在还没有要讲的,到要讲的时候再讲。”

就这样,在“七千人大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把两位主席之间的分歧基本上暴露了。以后,这一分歧和矛盾愈加发展,最终酿成了“文化大革命”。

林彪的讲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台的。林彪讲话以后,军队的干部都很高兴,纷纷赞扬林彪的讲话讲得好。只有林彪本人不以为然,他说:“我这样讲是出于无奈,不这样讲,毛主席的威信受到影响,整个局势就不好维持了。”会后,林彪把他的讲话稿送给在武昌的毛泽东审阅,毛泽东在上面作了一点文字上的修改,然后批示说:“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看了会使人大为高兴,要发给大家学习。”

“七千人大会”之后,毛泽东常提到的一句话就是:“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五、太仓“四清”

一九六二年九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八届十中全会。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重提阶级斗争问题。同时,还提出要在全国进行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运动”。从一九六三年起,“社教运动”先后在全国城乡开展。运动初期,农村以清工分、清帐目、清仓库、清财物的小“四清”为主;城市则开展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的“新五反运动”。不久,中央又决定把城乡的“社教运动”内容统一起来,规定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四清运动”。

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十五日至一九六五的一月十四日,毛泽东又在北京召集中央工作会议,主持制定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又称“二十三条》)。通过这个文件,毛泽东断言,全国有三分之一的基层政权,不是掌握在无产阶级的手里,一个“官僚主义阶级”已经在全国出现。出于这个判断,文件明确提出,“四清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些观点,后来发展成为“文化大革命”的思想理论基础。除此之外,这个文件还指责刘少奇在“四清运动”中的一些作法是“形左实右”,并不点名地批判了王光美所搞的“桃园经验”。

虽然“四清运动”一直持续到“文化大革命”,但一开始,军队里一直只在内部进行正面教育,没有介入地方的运动。直到一九六五年春,解放军总政治部根据中共中央的决定,才颁发了一个通知,要求军队派出干部,到地方去参加这一运动。

正当空军党委在研究如何贯彻执行总政治部的通知要求时,叶群从苏州给我打来了电话。刘亚楼逝世以后,林彪和叶群又回到了苏州继续养病,由许世友派了一支部队保护。叶群在电话里说,根据林彪的要求,她准备下去蹲点搞“四清”,但是她一个人去不行,想依靠空军。她还说,由于林豆豆在《空军报》社,看能不能从空军政治部、宣传部、报社调一些人,组成一个“四清”工作队,她就参加这个工作队,把豆豆也带上。

由于当时正好我们也在根据总政的指示,布置参加“四清”工作,我就在电话里答应说:“好啊,就这样办。”叶群又问:“你也参加,看可以不可以?”我说:“现在大家都在搞‘四清’,我参加一下也好,但是这个问题听一下林总的意见,还要请求一下罗总长和萧华主任。”叶群看我同意去,便说:“如果你去的话,我给你选个地方。我已经看好了苏州的太仓县,这个地方离苏州比较近,我来来往往比较方便,有什么问题向林总汇报也近。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负责去交涉,并办理一切手续。”对叶群选的太仓,我表示没有什么意见。接下来我们商定,她先带几个人去太仓,我去请示一下罗瑞卿总长和萧华主任,他们若没有意见,我安排好工作随后就到。

放下电话,我立即召集了空军党委办公室和空军政治部的王飞、何汝珍、朱鸿、王启夫等几个人开会布置,组织了一个四、五十人的“四清”工作队,进入江苏省太仓县,叶群和林豆豆就参加了这个工作队。当时,我们空军副政委王辉球也带着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的一些人,组织了一个工作队,进入湖南省的一个县参加“四清”。

在请示了罗瑞卿和萧华,并得到他们的同意后,我把空军政委余立留在家里,负责主持空军的日常工作,就赶到了太仓。到了太仓以后,叶群就把她原来住的一间房子让给了我,自己搬到一个贫下中农的家里。那是一间茅草房,房子阴冷潮湿,叶群派人把那间房子打扫干净以后,便带了一个秘书和林豆豆住到了那里,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我原本也想住到贫下中农家里去,房子都搞好了,但是叶群告诉我:“林总说了,搞‘四清’不一定非要住在贫下中农家里不可。你是空军司令,还是住在一个有电话的地方为好,万一有什么事情好找。”

叶群让给我的房子,是在一个镇子上,原来是一个堆放材料的仓库,房子也很破烂。我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搬了进去。在太仓期间,驻上海的空军政委江腾蛟给我派来了一个炊事员,为我们做饭吃。除了我之外,空军工作队的其他人也与叶群一样,分散在太仓县的四、五个区里,分别住在贫下中农家里,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来到太仓不久,苏州的地委书记就专门来看望了我们,对我们参加苏州地区的“四清运动”表示感谢。

我们在太仓期间,华东局也有一个工作队在那里搞“四清”。叶群让我和他们联系,以便统一行动。华东局工作队的同志很尊重我们,有什么事情都和我们商量,征求我们的意见。我跟他们说:“我们部队的同志,对地方的工作不熟悉。在这里,我们听你们指挥,你们分配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我在太仓的期间,正是农作物收获的季节。我们一天天参加劳动,同农民们一起收稻子、摘棉花,在劳动中和他们谈心、了解情况。在整个“四清”过程中,叶群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要回苏州去向林彪汇报,到了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再回到太仓。那段时间里,我同叶群经常来往,相互通报情况、交流经验、交换意见。我当时觉得叶群还比较能吃苦,“四清”期间,她一直都同当地的贫下中农吃一样的大米饭、红薯,没有特意加什么菜,不搞什么特殊化。她只是带了一点麦乳精,用开水冲了喝。叶群还要把她的麦乳精送一些给我,我谢绝了,说:“我的身体好,不用了。”

到了十月份,空军突然出了一个大乱子。一天中午十二点,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是南京空八师的一架轰—5型飞机,从杭州起飞训练后,飞行员李显斌将飞机飞到台湾去了。跑飞机的消息,对我来说好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立即找到叶群,告诉她,空军出了大事,我必须立刻去处理。之后,我就近从空军的“四清”工作队里找了几个人,立即带着他们坐上飞机,于当天下午就赶到杭州查处这件事情,以便及时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当夜查到凌晨三点,才搞清楚子事情的经过,主要是飞行员李显斌胁迫领航员和射击员,把飞机强行飞到了台湾。跑飞机的那个大队,正好是余立金蹲点的那个大队,而且当时又是余立金在北京主持空军的工作,因此我在生气之下,打电话批评了他。对此,余立金多少有点不满意。

这次的李显斌事件,是空军建军以来第一次跑飞机,又发生在我接任空军司令员之后不久,当时我的思想负担非常沉重。在查处的那些天里,我多少天都睡不好觉,白天黑夜地工作。很快,我把跑飞机的情况和查处的情况,连同自己的检讨,一起上报给中央、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林彪等,请求毛泽东和中央军委给自己处分。

我在杭州一连给军委发了几个电报。林彪看了电报后安慰我说:“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好好接受经验教训,今后不再发生那样的事情就行了。”罗瑞卿当时正在外地视察工作,他也专门派人坐飞机到杭州来送一封信给我,要我接受教训,不要紧张,不要着急。在这中间,林彪还不断通过叶群给我传话说:“飞机已经跑了,要作好防范措施,要坚决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同时不要太紧张,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了。”

我在杭州调查了事情的原因后,又带着工作组到空军所有沿海部队,一个师一个师地去通报情况,检查工作,要求大家认真汲取教训,坚决防止类似事件发生。我们还将这一事件的教训整理成材料,印发给空军的部队,进行深入、细致的教育。通过这一系列的措施,以后在我任空军司令员的整个期间,即使是在“文化大革命”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我们的空军部队也始终保持了稳定,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问题。不仅如此,整个部队的斗志还十分高昂,接连击落了进入大陆的台湾国民党飞机。一九六七年,在一次毛泽东、周恩来召集的会议上,毛泽东还说:“有人说,‘文化大革命’是‘天下大乱’,可是空军没有跑一架飞机嘛!”

李显斌事件发生后,我一直都在部队处理这件事情,再也没有时间过问太仓的事情。不久,罗瑞卿来了电话,要我立即停止“四清”,回到北京主持空军工作。根据罗瑞卿的决定,我马上回到太仓,把空军工作队交给叶群,随即回到了北京。以后,叶群仍然不断地同我联系,向我通报太仓的情况。

六、罗瑞卿大将的下台

一九六五年秋,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因患肝炎,住在上海养病。萧华患病期间,副总参谋长杨成武经常去上海探望萧华,同时顺便去苏州问候林彪。这样,林彪和杨成武之间的来往接触,就比较多了起来。

不久,军委办公厅主任萧向荣突然被撤职了。萧向荣究竟有什么“错误”和“问题”,是办公厅的工作搞得不好,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我就说不清楚了。后来,是杨成武兼任了军委办公厅主任的职务。这样,林彪和杨成武之间的关系,起来越密切了。

这一阶段,罗瑞卿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地视察。他经常坐飞机往来于各地,检查各大军区的战备和防御工程,那一年,他先到沿海各地区,从东北一直到海南,然后又去西南、西北,总之对全国的地形,差不多都看遍了。由于经常外出,他对林彪难免有些疏远。于是林彪开始觉得罗瑞卿有些变了,认为他翅膀变硬了,有些大的事情也不请求报告。例如,在未报告林彪的情况下,罗瑞卿组织了全军“大比武”,被认为在“突出政治”的这个问题上,同林彪唱了对台戏,这就逐渐引起了林彪的不满。当时林彪还在苏州,据说罗瑞卿曾经几次想到苏州去汇报工作,但是每一次打电话都被林彪拒绝,说:“你工作忙,让杨成武来就可以了。”到这时,罗瑞卿已经发现林彪在有意冷淡他,可又不好表示什么,只好让杨成武到林彪那里来来往往,靠杨成武通报一些消息。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罗瑞卿离开上海时,到正在上海的毛泽东那里,对毛泽东说,他要到苏州去看看林彪。由于毛泽东对林彪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非常欣赏,始终不忘,就说:“去看看好,要林彪好好休养,要养得和‘七千人大会’时一样,能够作三、四个小时的报告。”没想到,罗瑞卿到了苏州,来到林彪的住所门口要求见林彪,但叶群借口林彪身体不好,没有让罗瑞卿进去,让罗瑞卿碰了一鼻子灰。

这个时候,叶群还在太仓搞“四清”。十一月末的一天上午,叶群从苏州用保密电话找我,要我马上派一架飞机到苏州去。她还特别告诉我,她要去杭州毛泽东那里,并再三嘱咐我不要向任何人讲,要绝对保密。我告诉叶群,上海空军有一架小型的里—2型飞机,为了保密,可以不通过北京,我直接命令上海空军用这架飞机送她到杭州去。放下电话,我便向上海空军下达了命令,要他们当天用这架飞机送叶群到杭州。晚上,这架飞机又载着叶群,从杭州返回了苏州。

回到苏州后,叶群用保密电话告诉我,她下午见到了毛泽东,她把林彪对罗瑞卿的一些意见,全部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汇报完,她还把一些单位反映罗瑞卿反对“突出政治”的材料,呈送给了毛泽东。汇报完时,天已经黑了。毛泽东要她当晚就返回苏州,并告知林彪,说他要考虑一下怎么处理,要林彪在苏州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叶群的这些讲话让我当时非常吃惊,我完全没有想到林彪同罗瑞卿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我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在电话上也不好问。

十二月二日,毛泽东在一份报告上批示:“那些不相信突出政治,对突出政治表示阳奉阴违,而自己另外散布一套折衷主义(即机会主义)的人们,大家应当有所警惕。”在毛泽东作出这个批示几天之后,十二月七日,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通知我:“毛主席决定,从八号开始,在上海召开一个小型会议,要你去上海参加会议,并准备飞机,把北京的一些主要领导人送到上海去参加会议。”至于会议的内容,叶剑英始终没有对我透露。此时,毛泽东已经先期到达了上海。

按照叶剑英副主席的指示,我安排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各乘一架飞机飞往上海,我同参加会议的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的主要负责人,以及国务院的一些主要负责人,分乘四架飞机飞往上海。

到了上海,我刚刚在锦江饭店住下,杨成武和萧华就来告诉我,说林彪要找我谈话。紧接着,我就接到了叶群的电话,要我立即到她那里去。我很快到了叶群那里。叶群告诉我,毛泽东决定召开这次上海会议,主要就是要解决罗瑞卿的问题,因为上次她去杭州向毛泽东汇报罗瑞卿的事情时,对如何处理罗瑞卿,林彪没有提什么意见。这些天来,毛泽东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最后决定在上海开会,背靠背地批判罗瑞卿。

听到这个决定,我十分震动,想不到庐山会议才几年的功夫,林彪和罗瑞卿的关系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想到这里,我不禁问叶群:“罗瑞卿究竟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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