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也不怎么喝?”
几个年轻人惊奇道:“威廉,我的好兄弟,这几年可是把你给苦坏了。看来我们今天必须得给你好好补偿一下失去的三年。今晚六点,地点暂定,等我们组好了局再派仆人到你家的庄园通知你。”
“威廉,你还记得凯瑟琳吗?众星拱月的小公主现在也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可以参加社交舞会了。她一直对你抱有好感,今晚你去邀请她跳第一支舞,她肯定不会拒绝。怎么样?大伙儿对你够意思吧?”
格莱斯顿原本还想要拒绝舞会邀请,可他一听到凯瑟琳这个名字,上帝的戒律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格莱斯顿犹豫的问道:“这……你们确定凯瑟琳也会去?”
“本来是不确定的。”
“但是如果你去……”
“那凯瑟琳多半也会去。”
“就算她不想去。”
“她父母也会押着她去。”
几个年轻人笑嘻嘻的冲着格莱斯顿连连眨眼:“威廉,你就是过于谦虚谨慎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多有魅力。每个土生土长的利物浦人都知道格莱斯顿这个姓氏就代表着财富,更别说你在毕业典礼上被纽卡斯尔公爵看中的事情早就传遍我们这儿的上层圈子了。”
“我父亲说你今后最差也能像皮尔爵士那样成为内阁常客,如果往高处想,你弄不好还能像坎宁爵士那样干一任首相。”
“没错,乔治坎宁不过是个女演员的儿子,他叔叔也就是个小银行家。而你,威廉,你父亲可是利物浦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不论是比拼能力还是财力,你都比坎宁强多了。如果坎宁能干一任首相,你怎么着也能干两任。”
“威廉,如果你要选议员,手头紧随时说话,大伙儿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们除了能从林子里猎狐狸,钱也是稍微能拿出一点的。一两千镑的话,你叫人传句话就行。再多的话,我们就得和家里商量一下了。”
“商量?我父亲说了,如果威廉能进贸易委员会,他当场就给他掏五千镑当贺礼。如果威廉当了首相,同意把我弄进贸易委员会,他就把家里刚买的两个庄园全卖了,哪怕日子不过了也得砸锅卖铁的给威廉凑个两三万镑。”
阔少们说到这里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眉头直皱,但是碍于朋友的情面,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要大力整顿政府腐败现象的竞选纲领说出口。
他岔开话题道:“说回来,今晚的那个舞会……”
“喔,对了,我差点忘了和你说了。今晚的舞会应该还会有一个从伦敦来的客人出现。你可得多防着他一点,我们这群人不同你抢凯瑟琳的第一支舞,但那位客人可不知道你们是两情相悦的。”
“嘶……你不提这一茬儿我还没想到。以那位客人的身份,咱们还真不太好和他交代这些事。如果他一眼看中了凯瑟琳,邀请她跳舞的话,凯瑟琳还真不好直接回绝他。”
“客人?”格莱斯顿不解地问道:“那位客人的身份很特殊吗?他是有什么特别的头衔?”
一个阔少憋着笑回道:“特殊,确实特殊,而且头衔也挺长。”
旁边的另一位阔少则回忆起那天在车站听到的自我介绍,怪模怪样的用他独特的公鸭嗓模仿道:“自我介绍一下,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司及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伦敦……什么局的局长,受谁谁谁委任的驻利物浦特派缉私监察专员。”
他的模仿秀刚刚做完,旁边的朋友们便大笑着捧场道。
“哈哈哈!学得好!这伦敦来的小子跑利物浦吓唬谁呢?特派缉私监察专员。他知道这不是伦敦第一次往利物浦派缉私专员了吗?”
“话说上一个来利物浦缉私的最后是落了什么下场来着?哥几个谁能提醒我一下?”
“埃德蒙,你小子记性真差。我来告诉你,上一个缉私专员啊!死了!让霍克赫斯特帮的人直接就地活埋了,从那以后,伦敦有半个世纪再也没往利物浦派过专员了。”
“哈哈哈!!!”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禁不住脸色一变:“黑斯廷斯警司?缉私专员是他?”
“嗯?”阔少问道:“威廉,你认识他?那正好。你找个时间喝个下午茶,和他把事情聊开了对大伙儿都好。你估计还不知道,港务局、海关和关税署还有市政委员会对这个黑斯廷斯警官可是相当上火啊!”
“没错,这两天他们撒尿都黄。我父亲今天还召集了埃德蒙、乔纳森、蒙克他们的父亲一起开了个行业会议,商讨着该怎么和这个黑斯廷斯警官打交道呢。对了,这件事你父亲和你哥哥应该也参与了,我记得会议地点好像就在你们家设在港口的贸易办公室里。”
“威廉,既然你有路子,那你就去帮老家伙们探探口风吧。问问那个黑斯廷斯,到底要多少钱才能把这事儿对付过去。大伙儿也不想和伦敦闹得太僵,就为了一个霍乱防治,把港口贸易搞得乌烟瘴气的,至于闹成这样吗?”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赶忙问道:“你们说的那个行业会议,是什么时候召开的?”
“就今天早上,十点开始的。”阔少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按照老家伙们的慢性子,这会儿估计还没结束呢。”
格莱斯顿闻言,直接翻身上马,他一勒缰绳开口道:“史蒂夫,这马借我用一下,回头我参加舞会的时候把它带过去还你。”
语罢,格莱斯顿一甩马鞭,小道上尘土飞扬,小伙子骑着马一路狂奔扬长而去。
几个阔少你看我我看你。
“得了,哥几个,少匹马,看来继续打猎是不行了。”
“那接下来玩点什么?”
名叫史蒂夫的阔少瞥了眼格莱斯顿撂下的小斧子和大片树林,捏着下巴建议道:“要不咱们比砍柴吧?”
阔少们闻言,环顾大片空旷的田地和碧蓝的天空,最终还是翻身下马。
“行吧,那我第一。”
躺在树上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红魔鬼嫌弃的啐了口吐沫:“真他妈的……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
利物浦,老码头,格莱斯顿进出口贸易公司。
三楼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从波罗的海进口的丹麦樟木会议桌前坐得满满当当的,桌面上摆满了客人们随手摘下的黑色圆顶礼帽。
在如同仙境的云山雾绕中,隐约可以看见一颗颗锃光瓦亮、闪烁着油光的小太阳。
这样标志性的场景已经足以说明与会人员的身份,他们全都是如假包换的不列颠绅士,任何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足以引起整个利物浦的进出口贸易地震,乃至于影响到整个不列颠某一或某几种商品价格涨跌的人物。
他们的经营路线既涵盖了西印度群岛与西非的烟草与蔗糖贸易,也承担着英格兰与爱尔兰之间的谷物交易。还包括了往返于美洲和波罗的海沿岸的木材及棉麻制品。当然,他们自然也没忘了利物浦的老本行,格陵兰岛的捕捞渔业也是他们的涉及范围之一。
老格莱斯顿叼着烟斗,一只手撑在眉间低头审视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的发问道:“我听说,昨天他找海关署要了报关单?”
“没错。”坐在他左手的中老年绅士捋了捋头上仅剩不多的倔强头发:“海关署昨天下午就已经把报关单送过去了。”
“喔?”
老格莱斯顿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道:“他们就这么轻易的向伦敦妥协了?这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啊!”
坐在格莱斯顿右手的老绅士摘下眼镜道:“我听说白厅这次动了真火,大法官貌似对利物浦前阵子爆发的码头暴动很不满意。首相格雷伯爵前几天更是当面训斥了海关总署和贸易委员会,要求他们对利物浦发生的事态做出书面解释。
海关总署和贸易委员会受了气自然不可能憋在自己心里独自消化了,所以他们又一脚把皮球踢给了利物浦港务局,要求港务局提交书面报告,并且要求他们保证不再犯下同样错误。
港务局就算再硬气,也不可能蠢到在这种情况下生扛。他们就算想反击,最起码也得等这阵子风波过去。那个黑斯廷斯是伦敦派来的,身上又背着大法官厅、海军部、内务部和海关总署的命令,港务局明面上的样子还是得做做的。”
“只是明面上的样子吗?”
“对,还是那一套。他们留了些不痛不痒的错漏给那个小年轻查,毕竟人家也得拿出点成绩去向伦敦交差。而且海关嘛,做的滴水不漏反倒显得假了。与其让他像是无头苍蝇乱撞,不如给他指条路,至少咱们能够预先知道他查的是什么。”
“九千六百磅没报税的茶叶,七千三百磅国际运输报成国内运输的烟草,半舱估价错误的高档服装,还有一些零敲碎打的工业原料。这方面的钱大伙儿平摊一下,海关署和关税署来征收的时候咱们做做样子争辩一下就行了。如果上法庭败诉了,就不要继续上诉了,这官司不可能打赢,也不能打赢。”
“他有的查,可以落个功劳。内阁查到了问题,可以落个名声。咱们的损失也在合理范畴之内,不影响后续的生意,那就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坐在老格莱斯顿对面的绅士只是摸着自己的秃头,抬起手指敲了敲脑袋:“如果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那当然好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怕他看不上这些小芝麻,非要查个大的。”
这话刚一说完,坐在窗边的绅士不耐烦的开口道:“都给他这么多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年轻的时候,往美洲运一个精壮黑鬼才赚几个钱?九死一生的从不列颠跑到非洲,再从非洲跑到美洲,一船的黑鬼起码要死掉三分之一到一半。扣掉船员工资和船损之后,一个能装货四百人的贩奴船净利润也就8000-10000镑。现在他屁事不干,躺在旅馆里睡觉,我们就给他交出两船黑鬼的钱,这已经够可以的了。”
“洛维,你别急着生气。我不是说他肯定就会这么干,但是咱们必须要考虑到他是个年轻人。咱们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就像你年轻的时候一样,你年轻的时候可以不顾疟疾不辞辛苦的跑到非洲卖黑鬼,但是现在年纪大了,你还能豁出去干这种事吗?年轻的时候总想一口想要吃个胖子,想要吞个西瓜,但却不考虑会撑死自己,这就是年轻人的通病。”
“你们不要一口一个黑鬼的。咱们不列颠现在废奴了,我们现在做的可是正经营生。”
“卖黑鬼怎么就不正经了?是议会规定他不正经的,但上帝可没这么说。”
“行了行了!咱们现在讨论的是年轻人的事情,你们怎么扯到黑鬼身上去了?对付黑鬼可以用鞭子,对付苏格兰场的警司行吗?”
“行不行不是由咱们说了算的,这得看黑斯廷斯警官自己的想法。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什么路子?”
“我托人去伦敦打听了,他的情况有点难说。既像是惹了事所以被丢到利物浦干这个苦差事的,又像是上头有人看中想要给他刷点成绩。”
“拿利物浦的港口隔离刷成绩?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全国九成的棉麻都是由利物浦输入,咱们这里一停,兰开夏郡的所有纺织厂都得停产。内阁不派个老手来搞定这个事情,反而派了个愣头青,你说他不是被人坑了,我怎么都不信。”
“是不是被人坑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高足,皮尔爵士的得力干将。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布鲁厄姆那个人脑袋多少带点病。”
“皮尔爵士的得力干将?要是这么说的话,现在执政的是辉格党。他如果是皮尔提上去的,如果在利物浦干得不好,辉格党把他撤掉好像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所以说,道理还是越辩越明,这下子不就清晰了。这小子为什么会被派来利物浦,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老格莱斯顿沉吟道:“那么接下来,就是该怎么和他接触的问题了……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第322章 利物浦的筹码问题
2024-03-16
利物浦,乔治亚区,公爵街92号,蒙罗酒馆。
如果说从伦敦乘坐火车来到利物浦最应该干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来到酒馆点几杯上好的杜松子酒和葡萄酒肯定会在不列颠的公民投票中高居第一。
虽然伦敦酒馆里的酒水品质未必比利物浦的差,但是论起价格,处于国王脚下、身为皇城根的伦敦肯定没有监管相对放松的利物浦那么便宜。
亚瑟虽然对于饮酒没有特别的癖好,但是眼下这个特殊时期,喝酒反倒成为了一种防止自己身染重病的绝佳方式。
坐在临街的座位上,亚瑟轻轻一耸鼻子就能嗅到街道上传来的刺鼻气味。
在中央卫生委员会向地方政府下发的预防霍乱指导意见中,重点强调了使用石灰水、热石灰水、漂白剂清洗街道,并对拥挤和肮脏地区进行粉刷和烟熏的必要性。
而在相关建议中,委员会还委婉的表示:如果能够要求房屋所有人用石灰将房屋内部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所有墙面重新粉刷一遍就更好了。
不过由于政府并没有没有强制性要求私人场所进行清洁的法定权力,大部分新成立的地方卫生委员会于是便想出了免费为穷人发放刷子、桶和消毒材料的办法,以便群众自行粉刷房屋。
这种零元购式的消毒推广方式很快就在不列颠各地取得了空前成功,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上到国王居住的奢华白金汉宫,下到穷人们漏风的容身之处。
短短几个星期,不列颠至少三分之一的房屋都被粉刷的焕然一新。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响应政府的号召,现如今在不列颠依然存在着相当多的民众不拿霍乱当回事情。
由于缺乏对这种陌生疾病的认知,不少人认为霍乱不过是政府伙同医生和商人制造出来的骗局。
亚瑟就注意到了前阵子在《纽卡斯尔晨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
据报道,霍乱在纽卡斯尔几乎成为了与讽刺同等含义的单词。如果你当着一个纽卡斯尔人的面说他有感染霍乱的风险,等待你的很可能会是沙包大的拳头,又或者是妇女们的口水。
而纽卡斯尔当地记者到一家通宵营业的酒馆采访时,一个攥着酒瓶子的酒鬼甚至声称:“我并不担心这种小毛病,先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喝酒包治百病,我这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毛病。我唯一担心的是,喝醉之后千万不要倒在哪个臭水沟里。”
虽然酒鬼们的判断通常不准确,但是仅就霍乱来说,亚瑟不得不承认,这老小子居然罕见的蒙对了。
亚瑟原本也想要尝试向卫生委员会建议这一点,但迫于自己在医学界实在是没什么好名声,而且酗酒能够防治疾病这一点也实在有悖于19世纪的医学常识,所以担心自己的话让医生们产生逆反心理的亚瑟只能暂时闭上了嘴。
不过亚瑟不说话,不代表其他半知半解的外行人不说话。
作为整个基督教世界最早的赤脚医生,但进入近代后却已经沦为无照行医窘境的教士们在发现霍乱降临后,又开始操起了他们那套传承了十几个世纪的说辞。
霍乱不是一种物质上的疾病,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道德缺陷!
这是上帝对于社会陷入黑暗的惩戒!
埃克塞特主教先前批判伦敦即将沦为罪恶地狱的语言正在实现!
在这个困难的时期,我们要更加坚定自身的信仰,坚持去教堂聆听布道和阅读圣经将有效降低患病概率。
一般来说,当亚瑟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时,总会觉得这是教士们又在犯病。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教士们在防治霍乱方面还是提供了一定助力的。
比如前阵子才批判完伦敦妓女问题的埃克塞特主教在当地爆发大规模疫情后,不止没有从他的教区逃离,反倒走上街头号召信众为无力支付医治费用的穷人募捐,而且在此期间他还一直坚持替因霍乱死亡的患者主持葬仪。
而主教的带头冲锋在一定程度上也稳定了埃克塞特的动荡局势,以往每当出现这种大规模疫病,不列颠的中等阶级一定会拖家带口的逃离城市。
而这一次,霍乱却并没有击溃社会秩序,商店依然在营业、工厂依旧在生产、港口依旧在运行。
而一位小商店主在聆听了布道后,甚至潸然泪下的表示为自己过往的罪恶行径感到懊悔,从今往后他将戒掉酗酒吸烟等不良习惯,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不止如此,他还号召自己所在行业协会的所有人在困难面前勇敢的站出来。他们这些中等阶级从城市中获取财富,所以也不应该在城市陷入困难时眼睁睁的看着它沦为废墟。
而在这位先生的号召下,埃克塞特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便募集到了300多镑的善款。虽然这听上去好像并不多,但是对于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埃克塞特来说,这绝对是值得自豪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