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令尊是洛尔马城里颇有信誉和品行的商人,他最近的状况我也有所耳闻,是留里克一伙做的好事。所以,你是去复仇啰?”
“哼,那又怎么样!”
大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那么,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放弃了复仇计划?”
“哼,尽管笑吧!”
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大汉把水果刀推还给他。
马尔科夫皱眉:“你这是……”
“你的正直和善良让我感动,或许,我们相遇是命运之神的安排——这让我想起数年前的自己,所以,现在,命运之神借我之手给你一个额外的选项。”
大汉轻轻拍拍水果刀:“你可以继续你的复仇——我们会假装没看见并永远对此事保持缄默,或者……”他招手向侍者要了纸笔,唰唰写了一行莫名其妙的数字,然后把纸条推到水果刀旁边,“明天一早,拿着这张纸条,去新开张的罗尔商会碰碰运气。二选一。”
马尔科夫深吸一口气。
多出来的选项,会是解开危局的钥匙吗?
他义无反顾地把手拍在纸条上。
“那么,这把小刀我就作为纪念品留着了。祝你成功。”说着,大汉丢下几个银币,和妻子离开了酒馆。
马尔科夫端起杯子,一口将残酒喝光。
如果不是眼前这张纸条,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大梦。
我竟然曾经动了杀人的念头!
他小心翼翼把纸条放进口袋,迅速离开了酒馆。
他要回家,向父亲郑重地忏悔和道歉。
[705.第四十三章 苹果X(2)]
罗尔商会的贵宾室里,马尔科夫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等着商会负责人的到来。
他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足弓反复绷紧、放开,绷紧、放开。
他没想到,大汉的纸条有如此威力。朝前台一递,漂亮的接待小姐花容失色,一面请他在贵宾室休息,一面请来业务经理,业务经理见了纸条,不敢怠慢,火速通知分区负责人,现在,商会的分区负责人正在赶来洛尔马城的路上。
“全家的生死,就看这次会面了。”来之前,他这样跟父亲说。
“如果是这种心态,谈成了也是死。”
“咦?”
“别人想谈生意,不是因为我们足够谦恭,而是因为有利可图。记住,你和对手永远是平等的,即使你没有他强大。”
“是的,我记住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沿着沙发木质扶手的接缝滑动,捻捻手指,木料是崭新的,连一点最细微的毛刺都没有;清漆是新上的,厚薄均匀,超一流的手艺。嗅一嗅,闻不到任何一点漆味。
用炼金术处理过?真是财大气粗。
耳边响起父亲的话:“罗尔商会,是最近在新特诺蒂兰王国崛起的红顶商会,拥有独一无二的矿石精炼技术,魔能矿石业务做遍了大陆,在殖民地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在异教徒国家像阿拉孛、波利尼亚也很吃得开。”
“会长是个相当有手腕的人。”
“这与你无关,儿子,苹果和矿石离得太远,你必须找到能调动起对方谈判兴趣的利益结合点,否则,只能得到杯水车薪的施舍——关系归关系,买卖归买卖,我不相信一个矿业巨头会被一张纸条束缚住。给你个三五千镑,圆了你恩人的情面,顺带把你打发走,还是死路一条。”
“农产品和矿业的结合点吗?用苹果给矿工发福利?父亲,我办不到,你能陪我去吗?”
“我走不动,而且,我已经把差事全交接给你了,你必须独当一面。谈成什么样,全看你自己。无论如何,我和你妈妈都不会怪罪你。”
粼粼车马声传来,马尔科夫走到雕花窗栏旁边,向下眺望。一辆装潢精美的马车正缓缓驶入庭院。
最多还有十分钟。
马尔科夫的冷汗流下来了。
大意了!误以为绝境逢生的狂喜遮住了眼睛,昨晚不该睡觉的,应该彻夜搜集罗尔商会的情报,做好调查工作,尽量为自己争取利益,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们只是卖苹果的,关矿业什么事!罗尔商会财大气粗,什么农副产品收不到手?口味再独特的苹果也还是苹果,凭什么打动别人?
十分钟疏忽过去,门外长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房门轻轻打开。
两名身着笔挺制服仆人毕恭毕敬地将来人请进屋,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他连忙站起来。
进来的是一名少女,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齐腰长发,穿了一件露肩的金黄色绸缎礼服,身边不时有微弱的光点一闪即逝。
法师?
随着炼金术的崛起,传统法师逐渐没落,现在还能潜心研究魔法的,要么是世家大族、要么是富商豪贾的子弟。
眼前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居然已经成为登堂入室的法师,这种天分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家族重点培养对象,如果她还是家主嫡出,那毫无疑问将是未来继承人的首选——除非她上面还有个更出色的兄长或姐姐。
他丝毫不敢因为少女的年龄有半分松懈,向少女躬身行礼:“塔斯卡诺种植园的马尔科夫,向小姐问好。”
少女优雅地回礼:“罗尔商会董事、洛尔马城业务负责人伊西丝向两位问好,请坐。”
两人坐下,仆人端来红茶,再次把门关上。
伊西丝单刀直入:“某位重要人士通知商会洛尔马城分部,为我们介绍一位潜在的合作伙伴,于是我接受了他的委托赶过来。商会虽然初具规模,但在圣城周边地区的业务才刚刚开始,我们乐于与别人合作。”
马尔科夫暗暗点头。
果然是利益至上,一张纸条来,财源天上落只能是幻想。那张纸条只是一座联系与交流的桥梁,现在,需要一步步走,稍有不慎,还是会掉进无底深渊。
还是那个绕不开的问题:一个种水果的,哪方面可以赢得矿业大亨的青睐?
马尔科夫试图拖延时间来思考,假装惴惴地问:“不知您说的这位重要人士,是否就是给我纸条的那一位?”
“正是如此。”伊西丝似乎不想拖延,把一张报表从桌上推过去:“这是手下提交的关于贵方的基本情况,不知可有谬误疏漏?”
马尔科夫接过来,扫一眼,暗暗心惊。昨晚才碰上神秘人,今天下午,罗尔商会已经把自己家的情况查了个底掉,这还是“未开展业务”的情况下,这商会也太惊人了。
冷汗不知不觉间冒出来,他拿起报表的手在微微颤抖。
“既然合作,就必须考虑利益问题,我想知道,”伊西丝上身微微前倾,“贵方能为我们提供哪些收益,哪怕是潜在的。”
直指问题核心,真是毫不客气地谈判方式啊。
马尔科夫还在考虑,伊西丝继续咄咄逼人:“贵方有良好的信誉和开拓业务的创新精神,这很对商会的胃口,但仅靠这两方面不能成为商会进行投资的理由。”
苹果,矿石,苹果,矿石,答案到底在哪里!
马尔科夫感到,女孩眼中的失望正在化作一片恐怖的阴影,向他压过来。
他有点不敢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视线下移,移到细腻修长的脖颈上。
这样不行,必须赢得主动,跟不上她的节奏就打乱她的节奏!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马尔科夫的眼睛开始发直,短暂的神游天外了。
女孩轻轻咳嗽一声,他不为所动,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
女孩重重咳嗽一声:“那么,我们是否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这句话让马尔科夫猛地回过神来。
肯定不行,一旦出了这个门,还能进得来吗?
可是,我还没想好……她的脸蛋怎么这么红?糟了,刚才失态了!
马尔科夫猛地想起,刚才自己盯着人家的脖子和露出来的肩膀好一会了!
这太失礼了,他顿时手忙脚乱:“呃,那个……我不是……”
全乱了,脑子全乱了,一锅粥,一窝蜂!
盯着看了又怎么样啊,明显不够大,完全不是我的菜啊,不过,十五六岁的话,还是有发展前途的吧……我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仔细看挺漂亮的……出了门就完了,反正都完了,多看几眼会死吗……我都不知道我会对这种小女孩感兴趣啊……
伊西丝咬牙道:“我想,您需要再考虑一下,那么,今天就到这里……”
“等一下!”要死要死要死!
“什么?”
“您结婚了吗?”死就死吧死就死吧!
“咦咦?还、还……没……”
马尔科夫豁出去了,猛地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猎犬那样使劲把脖子伸长:“有男朋友吗?”
伊西丝明显大脑当机:“呃,这个,还不是那么,嗯,确定。”
马尔科夫单膝跪地:“方便请您喝一杯吗?”
这时候马尔科夫已经进入癫狂状态了,冒昧就冒昧吧,请喝酒而已,为什么我要单膝跪地啊?
她的慌乱只持续了几秒钟,干咳几声,正色道:“请容我拒绝这突然的邀请。”
真是可怕的定力啊,马尔科夫暗暗叹道,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没话找话:“那个,我觉得,还是喝一杯比较……”
“很抱歉,我不喜欢酒,它充满强烈的刺激性,所有法师都不会喜欢这种让人头昏脑涨的东西,更何况,它的气味实在难闻……等等,难道说,酒?”
仿佛一道电光突然划破厚重的阴霾,马尔科夫一瞬间福至心灵:“是的,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亲自试一下……”
女孩眼中的失望散去了一小部分:“酒类生意并不是商会的主要业务,而且,圣城附近并没有出名的酒类品牌,根据资料看,贵方也从来没有进行过类似的——”
马尔科夫站起来,大声道:“所以创造有竞争力的新品牌可以让我们双方受益不是吗!我们已经着手准备了,现在只需要一笔投资!”
无路可退了,我绝不认输!
伊西丝往沙发靠背上一倚,优雅地架起修长的双腿,双手抱胸,摆出一副“快来说服我”的造型。
“早在三年前,我和父亲就开始考虑未来的出路。经过多年改良,本地的苹果品种潜力已经基本挖尽,口味再独特的苹果也只能是苹果,果贱伤农一直困扰我们。所以我们开始尝试在果酒方面做文章。”
伊西丝道:“原来跟留里克合作还有这样的深意,我以为只是逼不得已,请继续。”
就是逼不得已啊,现在也是逼不得已啊。
第一关闯过,马尔科夫抖擞精神接着吹:“可惜留里克只知道杀鸡取蛋,我们整日在果园里打转,解决的只是改良品种,让它更适合酿酒,没有多少时间和资金去开展第二步业务,如果不是达克大人驾临,收拾了那些官僚,或许我们连眼前都挺不过去……”
“说重点。利益。”
“我认为,宴会上只有男人举杯相庆而女性只能尴尬地端着果汁是不公平的,”马尔科夫停了一停,补上一句,“比如像您这样优秀的女性——”
伊西丝的眼睛一亮。
“水果酒,口感恬淡醇香,却不会令人轻易醉倒的水果酒,它不仅仅是一种酒,更是一种尊重,一种理解,一种礼节!”
吹牛好比吹气球,只要吹起第一口,后边的就简单了,马尔科夫又进入癫狂状态:“现在大陆的水果酒品种有多少,三十种?五十种?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性酒市场基本上是空白,我们要做第一个,第一个做出自己的品牌,第一个形成完整的行业标准,然后……”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努力张开双臂,“财富,滚滚而来!”
“你以为商会会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一掷千金?在充分调查之前……”
“是的是的,在大陆,多数女性还在系着围裙围着灶台转,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地位是种奢望。但我听说,贵商会在殖民地颇有声望?”
伊西丝的眼睛第二次闪亮。
“朗姆。只有朗姆。殖民地的故事很多,但所有故事里的酒,都只有刺鼻的、上头的、口感沸腾如岩浆的朗姆。任何一种酒水都可以摆上喝惯了、或是不得不喝惯烈酒的望族的餐桌。为什么我们不能充分利用我们的影响力呢?”
马尔科夫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他掀起了又一波吹牛的浪潮:“女性在建设和开发殖民地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远远超过大陆,她们更坚强,更勇敢,更开放,但地位却没能提高多少。可以预见,这种饱含对她们尊重和理解的、能够提升品位的、口味新奇的酒将成为殖民地最流行的话题!而作为宗主国的大陆,肯定无法置身事外,到那时,我们再全力推送我们的作品,是的,作品,一定会获得丰厚的利润!”
伊西丝并未表态,稳稳端起红茶,轻轻啜饮一口,放下杯子,道:“这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