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克莱坐不住了,他像一头困兽,在小小的空间里转来转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成功的,这种举动只会把那些大财团激怒,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真是一位高尚的人,怪不得队长下令要把您救出来呢。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
辛克莱双手捂脸:“只可惜,只可惜那些无辜者啊……”
“正义是个很灵的神,不过呢,得往祭坛上堆足够多的血肉,它才会出现。你是第一个,他们是后来者,你比较幸运。”
“我应该和他们一起的……”
叶伏尼契嗤笑道:“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穷作家,一警棍撂倒的货,顶上去有什么用?大作家,如果你想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就拿起你的笔来,写,写,写!把那些黑心混蛋的老底全揭出来!我们会把雅根克的实时情况摆到你脸前,你多写一行,离正义就更近一些!”
辛克莱霍地立起:“我听您的!”
“别听我的,我是个为钱卖命的佣兵,现在我能救你,大财团出价高,我转手就能把你卖了。”
“呃……”
“别担心,佣兵的规矩,一个活儿没做完不接第二个。再说,我们对贪得无厌的大财团也没啥好感——把小富翁都搞破产了,我们上哪儿发财去?”
“您还真是一位诚实的人。”
“我就把这话当表扬听了——好,开始上浮了,去躺一会吧,一会见。”
这就开始上浮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二十来分钟后,随着一下轻轻地颤动,潜水舰停下。舱盖打开,辛克莱在几名佣兵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钢铁栈桥。
佣兵们的巨大战靴踏在钢铁栈桥上咚咚作响,一如辛克莱的心跳。
栈桥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近一些,高个子扬声道:“1643佣兵队副队长,黑暗神教首席武士,斯坦福浮岛总督达克,浮岛议会议长卡尼迪,向雅根克的良心问好。欢迎来到自由的土地!”
“感谢你们的仗义援手!感激不尽!”
卡尼迪看起来四十多岁,宽脸膛,细眼睛,他上前主动跟辛克莱握手:“是辛克莱先生吧,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在这里,您是绝对安全的。您的夫人已经先您一步到达,正在宾馆休息,您马上就可以见到她,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您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半小时后,辛克莱在斯坦福宾馆见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妻子,虽然分开才短短数日,对他来说却像隔数百年。
一番热情地拥吻后,奥萝拉推开丈夫:“辛克莱,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些超有本事的佣兵啊?”
“我不认识他们啊。”
“那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呃,正义?”
奥萝拉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逃不脱别人的掌握啊,或许一切都是别人算计好的呢。”
辛克莱倒是很坦然:“要不然能怎么样?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能被人家看中的无非是一支笔。但要我写那些谎言,我宁可去死!”
“寻常人怎么可能买得起浮岛?估计又是哪个外国大财团吧?嗯,他们似乎跟红珊瑚公司有来往。你现在名气很大,正好借你来打开知名度。”
“红珊瑚?投机商?想不了那么多啦,如果大财团之间的争斗能让人民得到一些实惠,也算是进步了。反正明天早晨谜底就揭晓了。早点休息吧。”
夫妻俩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重逢的喜悦,安然入睡了。
辛克莱夫妇俩睡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觉,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服务生告诉他们达克总督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把两人吓得不轻,居然让堂堂总督等着自己,太不像话了。
两人责备服务生为什么不早叫醒他们,服务生先道了歉,然后说这是达克的意思。两人又感动又纳闷,一个总督,日理万机,怎么会对自己这落难人这么感兴趣?
[628.第九十七章 机械岛(2)]
奥萝拉打发服务生出去,说要洗漱,等服务生出门,她对丈夫道:“这些浮岛都有相当大的自主权,每年只要给雅根克交上一笔税收,其余的事务可以自决。”
“包括防务——能威胁到雅根克的势力想买浮岛还买不到呢,这我都知道。你说这个的意思是……”
“像我们昨天说的那样,这位达克总督很可能看中你的笔杆子了,亲爱的。他一定是用钱买通了关系,然后借你这当红作家来给自己的浮岛做宣传。”
辛克莱叹道:“我写不出违心之论,不过,现在寄人篱下,你又怀着我们的宝宝,别说人家看中了我的笔杆子,就是看中了我,我也得伺候着啊。”
奥萝拉掩口轻笑:“那我可会伤心的哦——别贫了,快点吧。”
两人穿戴一新出门,见到了达克。
“你们好啊,两位,睡得还好吧?冷不冷?”
夫妻俩赶紧行礼,道歉,然后对无微不至的服务表示满意。
达克笑眯眯听完两人的唠叨,道:“我作为总督,只需要考虑怎么捞钱交税。除此之外的政务都交给议长卡尼迪先生了。所以我有大把空闲时间。买下这浮岛还不到三个月,辛克莱先生是第一位来到我们岛上的文化名人,我必须要来看看啊。”
辛克莱赶紧道:“您过奖了。我没什么才能,只是激于义愤,写了点不合时宜的文章,侥幸骗了些虚名,差点害了自己,还连累了老婆——多亏了您仗义援手啊!”
达克挥挥手:“别这么谦虚嘛,我看过您的书,您的人品,我信得过!如果像您这样的人多一些,雅根克的问题,全都解决了!今天我们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我和两位一起围着岛子转转,怎么样啊?”
“那太好了!我们去哪里呢?”
“两位还没吃过饭吧,马上到午餐时间了,我们去参观蔬菜生产基地,在那儿吃饭。”
夫妻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充满惊奇。
作为极北之地的海上城市,雅根克的蔬菜价格比肉类和鱼类贵出五倍以上。这还是腌菜和干菜的价格,新鲜蔬菜是要摆上天平细细称的——还不允许拍土。
一流的达官贵人私邸里有炼金术师和魔法师,温度控制玩得转,可以拿出几间小小的斗室,敷上土,种点蔬菜瓜果,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次一等的坐飞空艇去大陆上打牙祭;再次一等的只能等着大陆上过来的蔬菜贩子带来的“趸货”。至于平民百姓?好好努力,争取每月有一口干菜吃。
能买得起浮岛的家伙大多是不差钱的暴发户,但说什么“生产基地”,言过其实了吧?
带着满肚子问号,夫妻俩跟着达克,走上一辆四轮魔能车。
魔能车沿着硬化过的冰面飞驰,不知使用了什么技术,车轮稳稳地抓着冰面,丝毫不会打滑。
不一会,车子停下,三人下车。辛克莱和奥萝拉不由发出惊叹:“哦,天哪!”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无数半圆顶长条形建筑,它们在近午耀眼的阳光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
“银色的宫殿……不,不会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宫殿,应该说,银色的军营?”
达克笑道:“蔬菜大棚,请。”
三人走进大棚,满目的银色瞬间变成了绿色。
入眼满是璀璨夺目的生命的颜色。每一片叶子都熠熠闪光,每一根枝条都饱满有力。
辛克莱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我……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达克十分大度:“请。”
辛克莱沿着过道缓缓踱步,两侧金属支架上种满了正在蓬勃成长的蔬菜,他仿佛看到了满架的黄金。
达克道:“这些都是要卖到雅根克去的,现在,大陆上有些商人听到了风声,也要来买——海岛上的蔬菜反而卖到陆地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奥萝拉兴奋起来,“天哪,这青青的果子是番茄,是没成熟的番茄!这个季节,就算陆地上也没有的!你们怎么做到的?这些如果都能成熟,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对!”辛克莱兴奋地把拳头朝掌心里一砸,“只要来这么两三次,就可以再买一座浮岛……吧?不够就再来两三次,四五次,七八次!然后再建起这样的大棚,啊,到那时,整个北海的人们,都能吃到便宜的蔬菜……呃,便宜?这个……”
达克大笑:“您说得很对!然后各种蔬菜大棚如雨后春笋,各种蔬菜瓜果卖到了沙丁鱼价钱,然后我就没得挣了——无法支付工人的工资,无法偿还投资方的款子,最终在大财团和民众的骂声中灰溜溜地退出北海!”
辛克莱一时无语。
是啊,谁不想发财呢?这些私人拥有的技术,理应先为私人牟利,不是吗?
似乎是为丈夫解围,一旁的奥萝拉又发现了新大陆:“看哪,辛克莱,这些大棚的支架全是一模一样的空心钢管!还有那大棚上覆盖的薄月莫,是什么东西呀?这么坚韧,揪都揪不动!”
达克道:“这些白色薄月莫是冻土史莱姆。”
“冻土史莱姆?活的?”
“死的,是冻土史莱姆的体氵夜,我在里面添加了一些活性物质,然后摊平,再加入固化剂,它们就变成既可以透光,又可以保温防寒、抵御风雪的棚顶和棚壁了。至于空心钢管,稍微复杂些,这个一会我们再讲,先吃饭。”
但辛克莱这个缺乏政治敏感性的白痴兴致勃勃地冒出一个敏感问题:“这么细这么长的钢管,居然生产了这么多,那么,制作火铳也很容易吧?那一定比卖菜来钱快。”
奥萝拉急眼了:“辛克莱!”
达克却很坦然:“确实如此。以我手下炼金术师的水平和制造加工工艺,别说普通火铳,魔能火铳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有什么好处?是嫌我自己麻烦太少呢,还是嫌雅根克麻烦太少?”
“您真是仁慈。”
“我很想把这归功于我的个人品德,”达克笑道,“但很可惜,并非如此,或者说,在很大程度上并非如此。”
夫妻俩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暴发户也可以看做是未来的大工厂主了吧,大工厂主考虑的永远只有一件事,利润。如果他选择放弃一部分利润,一定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润,或者,防止失去更多利润。这方面容不得多少个人情感,毕竟,手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夫妻俩默默点头。
“现在雅根克的乱源正在于此。大财团选中了阿尔弗兰作为代理人,阿尔弗兰心领神会,雷厉风行。双方合作愉快,只可惜了雅根克的平民百姓啊。”
[629.第九十八章 机械岛(3)]
说话间,工人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达克道:“两位,这些饭菜味道不一定好,但一定是新鲜、卫生的,请放心,请。”
辛克莱和奥萝拉面前的盘子明显不一样,辛克莱的要大很多,似乎是一口双耳平底锅。
奥萝拉揭开丈夫的锅盖,兴奋道:“哇,红红绿绿,真好看!这是什么饭?”
达克道:“巴埃亚海鲜饭。里面有番茄、洋葱丁、青椒丝、鸡胸肉、深海鲜虾、鱿鱼,再加上些贝类,海鲜味非常浓郁。”
辛克莱目瞪口呆:“这些……都是大棚里产的?”
“不全是。除了深海的水产外,有些调料是引进的,比如吠陀半岛南海岸特产的黑胡椒和塔兰高地的藏红花。引种的这两样还没长出来呢。”
辛克莱给吓了一哆嗦,差点把勺子扔达克脸上去:“东、东方?!”
“我跟阿拉孛帝国有些商业往来,阿拉孛人做买卖的本事两位是知道的,地理位置又好,所以吠陀帝国和波利尼亚帝国特产我也能拿到一些。”
奥萝拉幽幽道:“辛克莱,我看你怎么好意思下嘴,你一顿饭会吃掉雅根克中心城区的半套房子。”
达克笑道:“雅根克中心城区的房子有什么可稀罕的,两位,在我这里,人人都可以用平民的薪资享受贵族的生活——只要你肯付出努力。辛克莱先生,请。奥萝拉女士,听辛克莱先生说您有了身孕?恭喜。不过,辛辣的口味并不适合现在的您,我给您准备了一份以塔利茄汁肉酱面,糖渍柠檬,配鹰嘴豆杏仁汁。不知偏酸甜的口味,对不对您的胃口?”
奥萝拉开心极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喜欢!”
“那么,请。”
总督发话,夫妻俩不客气,放开肚皮,风卷残云。
看两人吃得眉眼带笑的样子,达克微笑了一下,打开自己面前的餐盘。
辛克莱费劲地把一条鱿鱼须咽下去,问:“您这是什么,这个气味是——牛肉?”
“洋葱黑椒牛肉,配辣椒玉米卷。这个量比较大,我们俩可以分餐,至于夫人么,还是算了,这两个菜很辣。”
“这种菜式,闻所未闻。”
“新特诺蒂兰菜式,诺兹克人的最爱。口味以辣为主。”
奥萝拉由衷地赞叹:“您真是位美食家。”
“谈不上,只是在那里当过佣兵,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塞了一肚皮。新特诺蒂兰三大国菜:辣椒、玉米、昆虫,昆虫的卖相实在不怎么样,估计也不太符合这边的饮食观念,我把它去掉了。虽然体验不到正宗的南方丛林口味,但利润会有保障吧。请!”
风卷残云之后,夫妻俩都美美地打起了饱嗝。
达克问道:“两位觉得怎么样?还符合你们的口味吧?”
辛克莱赞道:“相当棒。异域风情真让人沉醉呢。如果是优雅的餐厅,精致的餐桌,雪白的桌布,高脚杯中的红酒,淡淡的烛光,轻柔的小提琴,再配上天边的银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