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钟离却能用无穷无尽的时间给一块玉石写两万字的鉴定报告,给一壶茶做三天的成本核算,在田铁嘴说书时精准指出某个字的发音错误、数清画眉鸟身上的每一根翎羽。
帝君老爷子这种把无聊当游戏玩的变态级耐心,让磨损根本找不到他的破绽。
用法玛斯的话来讲,钟离这家伙离神或许还不够近,但离人已经很远了。
第570章 讲不通,就打扁咯!
“我承认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别告诉我你的长枪没有捅过同僚的神座,也别告诉我你始终保持着理智。”
法玛斯平淡的摇摇头,钟离的分析鞭辟入里,但如今的魔神战争已经结束,恶果早已铸成,再谈往事并无意义。
钟离同样以沉默以对,良久之后才稍显颓废的点头。
远处灯塔的光晕将他那鎏金瞳染成暗琥珀色,海风裹挟着咸涩水汽掠过他微颤的指尖,几片被震落的朱漆碎屑在两人之间簌簌坠落。
“若当时你愿将星海的真实倒影示以众神,愿将地脉深处埋藏的原初之秘诉诸璃月。”
岩神的嗓音裹着浪涛拍岸的碎响,夙来端肃的眉峰被暗影削出裂痕。
法玛斯腰间的金铃猝然迸出火星,让钟离的尾音在铃声中戛然而止。
“摩拉克斯。”
法玛斯突然笑出声,赤瞳倒映着钟离袍角翻涌的璨金纹路。
“你该不会要说,在你当初杀到穆纳塔王城的时候,只要我跪下来祈求你,并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你便会放弃旧恨和阴谋,与穆纳塔缔结同盟?”
云层裂开缝隙漏下月光,钟离耳坠的寒芒掠过少年眉骨。
岩神垂眸望着掌心被玉扳指压出的红痕,忽然想起千年前刺穿法玛斯胸膛时,枪尖也沾染过同样的朱色。
“的确,若在我来到穆纳塔时,你早将诸事和盘托出,我未必会对你的国家行不义之举。”
钟离退去了那份淡然自若的温润,脸上露出懊恼与悔恨的神情,就如同彼时怀抱归终残骸、眼睁睁看着移霄化为尘灰时的无助。
“只要你愿意开口,只要我愿意住手…这些悲剧本不必要发生。”
“但年轻的我太过刚愎自用,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法玛斯还从未见过钟离露出这样懊悔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少年也全然没有同情和怜悯的意思,而是平淡的望着自说自话的钟离。
只有温迪知道,这是法玛斯极其失望时的表情。
码头潮湿的风裹挟着钟离衣袂间清冷的霓裳花香,岩神鎏金纹饰在月光下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倒映在少年赤瞳里却像熔岩沸腾。
“但以普遍理性而言,尘世更迭自有其规律。”
钟离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琉璃百合花瓣,花形在他指尖化作金丝脉络。
“就像纳塔也经历过多次变迁,自你的穆纳塔开始,随后至龙与奥奇坎,这是文明的必然选择。”
“战争时期的非常手段,不应成为文明延续的枷锁。”
钟离抬手召出泛黄卷轴,契约条文在浪涛声中泛着冷光。
“若你愿意,我尊重契约……”
温迪的琴弦突然发出刺耳的颤音,小诗人按住躁动的天空之翼,青翠瞳孔微微收缩。
他都已经听到法玛斯后槽牙摩擦的声响。
“摩拉克斯,你知道你有多傲慢吗?”
“不管你怎么装,都不像人类。”
法玛斯突然笑出声,靴跟碾碎地砖上零落的琉璃百合花瓣。
“当年你的岩枪凿穿地脉时,可曾问过穆纳塔人要不要这份文明更迭?”
钟离微微蹙眉,平静的拂掉衣袖上的灰尘,就像千年前拂去铠甲上的穆纳塔人的鲜血般优雅从容。
“战争确有遗憾,何况即便非我,你的帝国也已是摇摇欲坠。”
岩神的声音带着玉石相击的冷冽,“或许我不应该偏听偏信,但若放任深渊污染地脉,整个提瓦特大陆都将陷入……”
“放屁!”
没等钟离说完结局,法玛斯便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讲述。
“你口中的摇摇欲坠的帝国即使在大叛乱之后,也挺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无数穆纳塔人正努力为她重塑筋骨。”
“至于你口中的文明的必然选择……”
法玛斯咧嘴微笑,看上去十分和善,钟离虽然有所疑惑,但也因此放松了警惕,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不如先尝尝我的文明铁拳!”
钟离惊讶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法玛斯含怒挥出、在他眼中不断变大的拳头。
钟离急忙架起玉璋护盾,但法玛斯的拳头还是和他的脸颊来了个亲密接触。
“轰!”
倒飞出去的钟离撞塌了堆在建筑工地的板条箱,激起大量的烟尘。
直到飞出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还凝固着未曾褪去的惊愕,几缕金红色的血液正顺着他的下颌流下,那是属于璃月缔造者的鎏金契约,是摩拉克斯沉睡在凡躯里的证明。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在温迪骤然瞪大的翠色眼眸中,法玛斯拽住小诗人的手腕就往后跑。
后知后觉的诗人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前所未有的怒风吹推着他和法玛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几乎是在烟尘扬起的瞬间,倒塌的木箱里传来悠长的龙吟,虚幻的龙影在烟尘间若隐若现,某种古老的共鸣正从钟离的位置处扩散开来,但很快又消弭无踪。
只不过还是有许多璃月居民感受到了这短暂的震荡。
玉京台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突然齐声嗡鸣,正倚着红木柜台打盹的茶馆掌柜猛然惊醒,眼见着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盏正簌簌颤动,水面漾出细密的同心圆。
绯云坡的朱漆回廊下,巡夜更夫手里的梆子哐当坠地。他踉跄着扶住沁凉的石狮子,忽觉脚下青砖传来某种绵长的脉动,仿佛大地在神明的梦境中翻身。
北国银行办公室里的水晶吊灯剧烈摇晃,碎金般的光斑在潘塔罗涅苍白的镜片上跳跃。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玳瑁框单片眼镜,任由算珠崩落的檀木算盘在紫檀案几上震颤,第三枚玉髓算珠跌落地时,窗外的霓裳花雨正飘落在镀金天平左端。
“老爷,是北码头围场那边传来的动静。”
罗素拿着望远镜确定方位,随后将消息讲给不紧不慢把玩着摩拉钱币的青年执行官。
潘塔罗涅挑了挑眉,微微颌首,嘴里还哼着至冬童谣的变调:
“看来我们的盟友正在不留余力的吸引凝光的注意力呢?”
而另一边的吃虎岩,刚把托克送回叶尔马克号上,准备返回白驹逆旅休息的旅行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震动,只不过在派蒙的劝说下还是选择先回旅馆休息。
毕竟如今的璃月港里有三位神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应该都能妥善解决……吧?
第571章 少女祈祷中
晓色初染琉璃瓦时,璃月港的飞檐还悬着夜露。
千帆静泊的码头泛起虾红的云影,早市商船撞开雾气送来悠长号角,惊起群群憩在「三碗不过港」招牌上的团雀。
黛青色砖瓦浸在牛乳般的雾气里,万民堂后厨飘出新腌的绝云椒椒香,与摇橹声中浮动的咸腥海风交织成独属港城的晨曲。
而此时的白驹逆旅中,晨光如融化的蜜糖般漫过雕花窗棂,将床铺染成琥珀色。
穿着睡裙的旅行者陷在蓬松的云锦被里,绸缎般的金发铺满绣枕,睡裙领口斜斜滑落,露出半弯珍珠色的肩颈。
感受到眼皮上的阳光,她蜷起膝盖蹭了蹭被角,慵懒翻了个身,雪色衣摆下隐约透出腰窝的弧度,像是枝头未及敛翅的晶蝶。
“派蒙…该起床了…”
略显朦胧的尾音黏在唇齿间,旅行者迷迷糊糊去摸床头的时计,突然触电般坐直身子,晨曦恰好勾勒出她半透明的耳尖,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红色:
“糟了糟了,和行秋约的辰时三刻!”
少女赤裸的足尖刚触及织锦地毯,珍珠色的脚趾便因寒意蜷缩起来。
丝绸吊带正顺着肩头滑落,旅行者却顾不上拎起睡裙,只顾去够床头晃动时计,衣物的坠饰在晨光里叮当乱响,惊醒了抱着绣金软枕的派蒙。
“莎拉小姐,蜜酱胡萝卜煎肉…再淋一勺蜂蜜……”
小派蒙皱着眉茫然的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却让她的呓语戛然而止,突然睁圆的眼睛里映着穿透薄雾的朝阳,以及旅行者洁白的脖颈和肩膀。
软枕砰然坠地,派蒙的呆毛绷成惊叹号:
“荧!你的睡裙掉下来了!唔,好像希古居的白玉诶?”
丝绸正从少女肩颈处缓缓堆叠,在晨光里泛起珠贝般的光晕。
骤然接触冷空气的肌肤激起细小的战栗,绯色从耳后漫到锁骨凹处,她手忙脚乱揪住滑落的吊带时,晨风恰好掀起纱帘,将散落的皮靴系带与裙裾纠缠成结。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转过头别偷看!”
旅行者背对着派蒙更换衣物,褪下的睡裙堆在脚踝处,露出光滑的脊背,后腰处浅浅的腰窝跳动的光斑,像盛着朝露、正在颤动的柔灯铃。
未被冒险晒伤的肌肤呈现出某种神像特有的莹润感,仿佛蒙德城教堂彩窗上流淌下的琥珀色阳光,在呼吸间泛着珍珠与丝绸交织的柔光。
系皮甲的手指越急,那片雪色画布就越是染上绯色,从尾椎攀升的热度如同有风掠过蒲公英海,在肩头激起细小的涟漪。
最后扣上金属肩扣的刹那,一缕顽劣的晨光仍攀在少女的脊椎末端不肯坠落。
旅行者转身时扬起的发尾扫过尚未平息的红晕,白裙已将那截令人目眩的脊背重新裹进皮革与金属里,唯余空气中浮动的微尘,还在追念方才惊鸿一瞥的流光。
小派蒙收回目光,软绵绵的从床上爬起来,换好了衣服。
等到两女都收拾妥当,来到与行秋约定好的地点后,却没有找到对方,反倒是被拍卖场外人山人海的景象晃花了眼。
玉京台的琉璃瓦檐下挤满了踮脚张望的商贾,人群如被惊动的琉璃百合花海般层层翻涌。
拍卖场外还摆着展台和桌椅茶点,显然除了屋里专供富商世家进入参与的拍卖会,场外也有对璃月平民百姓和寻常商贾开展的拍卖。
旅行者攥紧派蒙的披风才没被卷进人潮,朱明色的铠甲连成的赤潮正将人群分成两半,千岩军的玄铁盾牌在烈日下拼成鳞甲长龙,枪戟上悬着的玉牒随口令声齐齐转向,折射出的光斑刺得人睁不开眼。
数十名着重甲的千岩军士兵在白玉台阶前组成楔形阵,警惕的打量着参会的商贾以及嗅到商机前来贩卖小吃玩具的摊贩。
显然上次在黄金屋的非法举办的拍卖会已经让凝光长足了教训。
而在千岩军士兵组成的警戒线后面,似乎还有一位穿着愚人众制服的少女,正环抱手臂斜倚廊柱,至冬国制式大衣的立领缀着霜晶,脸上还扣着漆有红痕的鸦面。
对方苍白的面容像是从至冬永冻土凿出的胚子,灰蓝色瞳孔放空,偶尔回过神来后便将被风吹散的碎发别至耳后。
“旅行者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正当旅行者和派蒙站在拥挤的人群外,思考应该怎么挤进去的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了金石相击的甲胄声响,来者正是昨天和他们约定好时间的千岩军士兵彦博。
“诶,彦博,怎么只有你,行秋呢?”
派蒙疑惑的看着热得直喘气的彦博,显然对方身上穿着的重甲是个不小的负担。
彦博苦笑着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银鳞甲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
“日头已近巳时,行秋少爷早已进入内场主持大局。”
“您还是先跟我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