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冬宫保存的诸多典籍中读到过有关赫乌莉亚的史料记载。
尽管历史总是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扭曲而失真,潘塔罗涅所捕捉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也未必就是真相的样子,但从许多常人没有在意的细节中,大银行家分析出,赫乌莉亚的死因或许并不仅是盐土人之王的背叛。
刺杀赫乌莉亚的剑刃来自哈尔帕斯的馈赠,而赫乌莉亚与螭龙签订的割地契约中,则有摩拉克斯的意志存留。
只可惜往昔时代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法玛斯、钟离以及赫乌莉亚才知晓。
但如今在场的三位魔神皆是闭口不言,静默的等待着凝光做出宣判。
第506章 荒诞剧
黄金屋中烛火奄奄,在飘摇如帘的海潮中,蜡烛为房中带来活气,但它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赫乌莉亚此刻便跪在将熄未熄的黑暗中,宴会厅的花窗上凝冻着水汽与夜的静默。
钟离与法玛斯并未表态,灯影一明一暗从赫乌莉亚脸上跳跃而过,最后尽数消失,天色已变作浅灰深蓝,云分作一缕一缕,沉沉的,也像漂浮的雪。
至暗的深夜已然过去,疲惫感也如潮水般涌上凝光心头。
凝光再次瞥了眼抱着胳膊、悠然自得的钟离先生,以及缩回沙发里看似不问世事的法玛斯,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搬起桌边下的木椅,狠狠砸在钟离那张俊美的脸上。
赫乌莉亚复活之事除了愚人众与银原厅本身的谋划之外,必定还有法玛斯与钟离在暗中操作。
在神明眼中,不论是愚人众、七星还是银原厅,恐怕都只是璃月这副棋盘里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罢了。
“盐之魔神赫乌莉亚……我谨代表璃月七星,接受你的请求。”
然而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凝光稍稍平复心情,收起指尖捻动的法诀,落回地面。
尽管凝光作为这场叛乱的胜者,站在了赫乌莉亚与宁兰面前,但她仍感觉到莫名的挫败,此刻的天权星与跪在地上的赫乌莉亚看似不同,实则殊途同归,在神明的注视下,她们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若是不答应赫乌莉亚的请求,便要与一位魔神硬撼到底,纵使这位魔神孱弱不堪,凝光有能力效仿古之人王行弑神之举,但归离原如今的荒芜之景还历历在目,魔神临死前的神力爆散恐怕也足以摧毁整个璃月。
要知道即便是对璃月近海造成巨大威胁的漩涡魔神奥赛尔,凝光集结了众仙与群玉阁之力,也不过是将其再度封印。彻底杀死一位魔神所需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如今的提瓦特七国恐怕都负担不起。
但要是太过轻易放走赫乌莉亚,饶恕银原厅的罪行,又难免显得软弱。身为如今璃月统治者的凝光必须寻找最妥善的处理方法,既能惩治密谋造神的银原厅,又能震慑尚有小心思的其余八门诸众。
应允赫乌莉亚的请求,将此事滞后处理,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感谢您的宽容与仁慈。”
赫乌莉亚垂首伏拜,宁兰却踉踉跄跄的起身,似乎想要抢夺悬浮在赫乌莉亚身前的尺盏,但她早先就被千岩军特制的枷锁反扣住双手,纵使熄灭的神之眼再度亮起,一时半会也难以挣脱。
而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原本就站在宁兰身后的千岩军佑旭。
佑旭在听到凝光提醒的瞬间便转身向后卧倒,企图躲过法玛斯掷出的攻击,好在赫乌莉亚及时出现挡在了众人面前,否则周围的千岩军皆是生死难料。
发丝间还带着盐渍的佑旭快步向前,一脚踹在了宁兰的窝上,将不断挣扎女子按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毫不犹豫伸手扯下了宁兰大腿上的岩元素神之眼。
纵使在此刻,赫乌莉亚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从盐母紧握在胸前已经有些泛白的指节来看,她的心情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越来越多的千岩军拿着武器围了上来,赫乌莉亚用悲哀的眼神环顾四周,随即伸手向前虚推,将象征着盐之权柄的尺盏朝凝光方向递去。
不过接下盐之权柄的却并非凝光,而是翩然而至的仙麟。
甘雨双手结印,谨慎的随着尺盏漂浮的方向移动,不断使用仙家术法将蕴含着魔神权威的盐盏包裹起来,最终将其轻捧在手心,防止尺盏中的力量污染周遭环境。
确定封印之物的确蕴含盐神权柄后,甘雨才转身朝凝光点了点头。
相比于其他国度的麒麟,甘雨确实过早地承受了许多。原本麒麟成年之前要做的,不过是跟随诸位真君练习麒麟的武艺与法术、收服使令,但甘雨出生后不久便迎来了归离原混战,她的父亲跟随帝君出征,年幼的甘雨也承担起了辅政的责任,主动向钟离学习处理政务。
甘雨与归终见过几面,却也不知归终的过往,更别提赫乌莉亚了,对其有所防备倒也不奇怪。
宁兰被四名执钺千岩军士兵按着脑袋,躬着身子押送出会场,而出于对魔神的尊敬,面上已经出现许多皱纹的赫乌莉亚仅是在两位千岩军的陪同下离场。
临走之时,赫乌莉亚再次朝凝光颌首致意,略显忧愁的抬头看了眼潘塔罗涅所在席位,随即转入黄金屋二楼,从建筑正门处离开。
“法玛斯阁下,事情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又是否在您的计划中呢?”
潘塔罗涅目送着赫乌莉亚离去,而后略一抬眸,歪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法玛斯,晨光下的眼瞳显得温和而无侵略性,只是语气里的玩味与讽刺如何都挥之不去。
“我原以为经历死亡与数千年的时间流逝,赫乌莉亚会比以往更加激进……”
“但她仍在用不愿孩子受到伤害为借口,逃避自身的怯懦与弱小。”
法玛斯摇摇头,回忆起彼时与赫乌莉亚见面时的情景,尽管盐土不主动参与战争,但同样需要贸易与人口流通,因此也会受到以归离集为中心的璃月文化圈影响。
地中之盐神殿里出现的契约卷轴,以及赫乌莉亚本人的言行都能够证明这点。
“难怪以武力著称的摩拉克斯会用出驱虎吞狼的计策。”
似乎想明白了某个困扰许久的疑惑,法玛斯轻声感慨,也不等潘塔罗涅反应,便自顾从沙发上起身,朝下楼的阶梯迈步而去:
“闹剧也看完了,富贵儿,你准备继续在这里和钟离大眼瞪小眼吗?”
潘塔罗涅耸了耸肩,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氅衣,最后转身看了眼躲在角落处的钟离,随即迈步与法玛斯同行。
在跟少年的短暂相处中,潘塔罗涅明白与交谈战争之神的最佳方式就是顺着毛撸,况且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挑衅、不提及不应提起的话题,法玛斯的脾气在他所见过的众多魔神中,都堪称好得惊人。
“我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但故事或许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潘塔罗涅语调轻柔,仿佛在对着情人说话,“就像至冬的童话,总是从温暖的壁炉旁开始,自然也应该在炉火处结束。”
似乎听出了潘塔罗涅话语中的深意,正在下楼的法玛斯诧异的转过头反问银行家:“这种事不是你们愚人众的特长吗?找几个讨债人悄摸去处理不就行了。”
“可我已经将委托交给您了,不是吗?”潘塔罗涅的笑容温煦柔和,一缕发丝被他挽至耳后,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理所应当,眼眸在血色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幽深:“宁兰小姐不死……在下实在是难以入眠。”
法玛斯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笑眯眯的银行家,显然潘塔罗涅优雅温和的外表,会让所见之人下意识的忽略他那由刻薄、疯癫、冷漠与偏激构成的本质。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毕竟败者向来就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法玛斯看似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潘塔罗涅在得到回应后便转移话题,随口介绍起黄金屋建筑的装潢与寓意,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
伊琳娜依旧保持着沉默,收起从实验中获取到的各种数据资料,亦步亦趋的跟在潘塔罗涅与法玛斯身后。
三人当着凝光、钟离与众多千岩军士兵的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宴会厅。
第507章 市井手段
地中之盐的石壁依旧潮湿,还蒙着厚厚的惨白的盐霜,有时候,从洞顶下悬的石柱上会滚落一两滴咸水,砸在地上,须臾便融进了砂土和盐砾里,溅不起半分水花。
除了精研历史的学者,恐怕已经甚少有人记得盐土曾有一位爱人的慈母,也许只有那些盐土的后裔,还记得每年在神殿的入口处虔诚地换上新浴的鲜花。
凝光目送着赫乌莉亚离开,而紧接着踏出宴会厅的便是愚人众派来的执行官潘塔罗涅,以及鏖战之神哈尔帕斯。
两人似乎笃定璃月七星无法将他们留下,视线甚至都没有过多在全副武装的千岩军身上停留,有说有笑的朝着专属贵宾的出口而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千岩军士兵封锁了宴会厅的所有出入口,但随着法玛斯与潘塔罗涅不作防备的前进脚步,手持斧钺、把守出口的千岩军士兵接连后退。
毕竟法玛斯投掷武器时的震撼景象犹在眼前,加上不知深浅的愚人众执行官与显露出两种元素力的冬国仕女伊琳娜,任谁都不愿意直面三位同阵营的元素力使用者。
“凝光小姐难道还有事情要告知在下吗?”
潘塔罗涅没有回头,朝拦在他们身前的千岩军微笑,眼底满是清浅温和的兴致,展示出一副友好的态度,与千岩军紧张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自然是没有,富人阁下,身为至冬的使节,你随时可以离开。”
凝光注视着潘塔罗涅的背影,而后转头向逢岩使了个眼色。
千岩军教头做出撤退的手势,封锁出口的士兵们缓慢后退,潘塔罗涅与法玛斯就这么离开了被千岩军团团包围、几乎称得上密不透风的黄金屋。
而此刻感到挫败的除了凝光外,还有没帮上什么忙的旅行者。
她只是偶然接到了宁兰小姐的委托,没想到这份委托竟然牵扯出着如此多的隐秘与事件,愚人众执行官的出现、璃月内部的分裂与反叛,甚至连已逝千年的魔神都藉此得以复苏。
更关键的是旅行者猜不透法玛斯和钟离的立场,这次法玛斯站在了属于愚人众的席位上,钟离虽然跟她们共同深入摩拉熔铸车间调查,可那副淡然的模样却证明他对此早有预料。
旅行者总觉得法玛斯与钟离隐瞒了某些真相,但愚人众的执行官在同样在场,她也不太方便追问法玛斯。
不过现在法玛斯与潘塔罗涅联袂离去,屑荧的视线自然转移到了钟离身上。
钟离同样注意到旅行者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但他却并没有为对方解答疑惑的意思,而是在愚人众退场后,径直来到凝光面前,语调低沉的朝天权星请辞。
“凝光小姐,既然真相已然水落石出,那么请容在下告辞。”
“岩王帝君的送仙典仪将于今日辰时开始,往生堂需要筹备送仙诸事,届时也烦请您准时出席主持。”
虽然是请求的话语,但钟离的语气中却没多少尊敬,就像是上位对下属的例行通知,显然已经习惯给出神谕的摩拉克斯还没有完全适应凡人的身份,尤其是心底还思索着其他事情时,凡人应有的举止会被他下意识忽略。
凝光对钟离早就有所猜疑,自然也不会因钟离的语气而感到冒犯,相反,她从客卿先生的言语中听出了某种古怪的急迫感。
是因为担心送仙典仪没法如期举行吗?
烛火交织而成的昏暗阴影挡住了钟离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其人是喜是悲,但凝光却没有阻止钟离离开此地的理由,只得点了点头。
“自然,稍后便要辛苦往生堂和钟离先生了。”
“等等…钟离!我们和你一起去!”
眼见客卿先生准备开溜,派蒙急忙飞到钟离身边,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还不断回头朝旅行者使眼色,荧妹见状自然也是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钟离面前,然后用琥珀色的瞳眸期盼的望着钟离。
“……嗯,诸多杂事亦须旅者代劳。”
谁能拒绝旅行者无辜的眼神呢?
在与凝光道别后,钟离与旅行者沿着法玛斯离去的方向走去,临走时派蒙还好奇的朝宴会厅四周打量,突然转身飞回凝光面前:“凝光小姐,说起来,夜兰她没事吧?”
“多谢关心,无妨。”
水光凝闪,同时响起的还有夜兰懒散的声音,藏匿在阴影中的幽客突兀出现在派蒙身后,受伤的左肩已经被包扎好,只是那缺乏血色的嘴唇让她的否认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
“啊呜!”
派蒙被夜兰冷不伶仃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甚至来不及仔细观察对方的衣着,急忙飞回旅行者身边,惊魂甫定般拍打着胸口,紧接着转头朝夜兰做了个鬼脸,跟着旅行者离开了宴会厅。
“需要我跟上去吗?”
直到旅行者与钟离的身影消失在会场楼梯的转角,夜兰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凝光。
钟离身份神秘,那位旅行者同样神通广大,两人如此急切的离开宴会厅,显然别有目的。
尽管夜兰无法理解,为何凝光给予了这两人堪称无底线的信任,但她还是习惯将所有情况掌握在自己手中。
毕竟这些人可以轻易在璃月搅起无边风云,即使他们并没有那般意图。
“不必了,你还是把伤养好再说吧。”凝光无奈的转头,正巧对上夜兰那双翠绿的眼眸,“看来茶室老板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不否认这一点,不过……”
夜兰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肩上的白飞练帔已经被她用水元素清理干净,上面还残留着幽客独有的清冽的幽兰香气。
但凝光的注意力却被夜兰右手腕上叮当作响的一对镯子所吸引,这双镯子制式相同,似乎因为久别重逢,同时泛着幽幽的蔚蓝色光芒。
“一道伤疤换来另一只幽奇腕阑,我认为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夜兰微微垂眸,随手挽了挽耳后的青丝,宴会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夜兰脸上,晦暗不明闪着斑驳的光。
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在夜兰眼中不过是得失的一部分,一如她的人生,夜兰并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
而跟随潘塔罗涅离开黄金屋的冬国仕女伊琳娜,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上的腕镯已经在战斗中被夜兰调包,依然沉默的侍奉在大银行家左右。
第508章 钟离:谁在背后蛐蛐我?
熹微的晨光从遥远天际滑落,海港的空气里混合着植物湿漉漉的气味,从璃月街头那些和古董差不了多少的玻璃窗棂缘渗透进来。
树梢残存的晨露偶尔坠下,砸在水道里泛起些涟漪。
如今的绯云坡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但潘塔罗涅与法玛斯两人走在前往北国银行的路上,始终能感受到璃月当地人略显敌意的视线,这也让法玛斯刻意放慢脚步,与潘塔罗涅拉开距离。
尽管璃月战争的始作俑者是走在后方的法玛斯,但为了不引起战争之神的厌恶和猜忌,凝光与诸位仙家隐瞒了少年的身份,反倒是将愚人众推出来作为吸引仇恨的标靶,转移受害者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