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欠身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忽然腰间一紧,脸上一凉。
再看时,王逸已经走远了。
袭人一个人在道上走着,心尖儿暖暖的,也不觉得冰凉黑暗今后的日子长着呢。
话分两头,凤姐李纨从过道儿出来,款款走到南北宽夹道。
一路上好几个婆子上前报事。
凤姐随口处分,无不合宜,都领命而去。
凤姐脸上春风得意,眼角含情,“才听见没有?人心不足,5也不自己照照镜子,配使四个丫头?还有脸闹?等我去大太太那儿走一遭,料理了东路院的腌事儿,回头再炮制她!大嫂子你去抱厦应付大姑娘她们,任她们瞧上了哪里,只要不是老太太太太的院子,都腾给她们用!想要的笔墨纸砚,吃食零用,随便取用。一发开了单子出来,直接交给逸哥儿去。他王家的人办事儿,没理由让贾家出钱!”
李纨啐道:“好像说的你不是他家的似的?”
凤姐笑道:“也是!我都忘了,将咱们能用上的,衣裙缎子胭脂钗环,都给写上,不能遗漏了!”
李纨补充道:“唐诗宋词各一部,宣纸湖笔端砚徽墨各十套。”
凤姐看了她一眼:“汗巾子十二条!耳环十二对儿!赏人用!”.
第一百六十一章荣国府里起妖风(完)
凤姐先去了东路院,只见邢夫人哭哭啼啼的抹眼泪,地上满是碎瓷片。边上丫头寒蝉若禁,不敢说话。
凤姐蹙眉,想着这两公婆又吵架了?令婆子打扫,笑着劝邢夫人,“太太,今儿又是为了哪一桩?”
邢夫人见凤姐来,便端起了架子,恼道:“你来的正好。逸二爷要建园子,打发老爷撵人,原本说好照市价赔补,众人也愿意,只是道理远近不同,不可一概而论。”脸上虽然遮遮掩掩,仍能看见鲜红的掌印。
凤姐无需听下去便知道是什么事儿了。无非就是觉得这么大一项银子过手,竟然捞不到几两?就想法子讹王家的银子!
凤姐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儿呢?老爷太太直接和逸哥儿说就是,想来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不然,咱们就是将家里的东西全砸了,他也不知道啊?”
邢夫人欲言又止,若果真是她说的那样儿,何必叫她来?
纯粹是邢夫人旧病复发,忍不住雁过拔毛,要了一成的火耗。自然和贾赦对不了账,还不闹翻?贾赦气急败坏,指着她大骂,要是迟误了工程,将她卖了顶账!如今他也不管了,让她和逸哥儿请罪。
31这事儿闹的,本想着能发笔小财,却闹了笑话收不了场,只能请凤姐来说和,求逸哥儿宽限几日,她才撒出去的银子也没这么快收回来啊!
凤姐听她遮遮掩掩的叙说,这些事儿她最清楚不过,拿官中的银子放印子钱,得了利钱都是自己的。
冷笑道:“太太,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外头的事儿?不过,逸哥儿将园子的事儿看得最重,要是为了这个迟误了,一定会追究的。到时候,只怕太太也没脸了。你还是早早儿归拢银子还了,不然真会出事儿!逸哥儿生起气来可不好说话。”
邢夫人脸色煞白,“这一会子我从哪儿找银子?”慌乱得坐立不安。
凤姐问:“太太挪用了多少?”
邢夫人扭扭捏捏的伸出一个指头。
凤姐笑道:“一千?”这算什么?也值得惊慌失措?端起茶来喝。
邢夫人道:“一万。”
凤姐几乎将口里的茶喷在邢夫人身上。“太太,是没见过银子么?连逸哥儿的银子也敢这么干?你的胆儿也太大了!想想是谁救了老爷回来?”太太见钱眼开,恩将仇报,老爷没将你一巴掌拍死算是仁慈了!
邢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你一定想想法子,这两日就要付银子了。”
凤姐摊开手,“几百我还拿得出手,一万绝无可能。”
邢夫人慌忙道:“你将官中挪出来些先帮我垫上,等收回来银子再还你?”
凤姐冷笑,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老太太她们盯得紧,举动就能知道。我可不想挨骂!都火烧眉毛了,太太怎么不将你的体己拿出来?”
邢夫人眼泪不能干,“哪里还有体己?都让老爷拿走了!”不然跟前的新姨娘从哪儿来的?专门从扬州买的,好几千银子都能堆成一座金山了!
凤姐打定主意没好处的事儿不干,任邢夫人磨破了嘴皮,就是不松口。
“到时候,太太直接和逸哥儿说吧?”凤姐起身就要走。
邢夫人急了,拉住凤姐的手,咬牙忍痛道:“只要能过去这一遭,例钱银子分你一半儿!”
凤姐冷笑道:“一万银子实在腾挪不出。太太,我那边儿还有事儿呢!”
她才掀了帘子,邢夫人慌叫住了她,“全归你了!只求不让逸哥儿知道这事儿!”已经面如死灰,形容枯槁。
凤姐嘴角微笑,挑眉转过身来:“太太既然这么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试试?成不成可怪不得我!”
邢夫人实在没法子了,到头来给她做了嫁衣裳,心里恨却说不出口。
且等着,早晚让你好受的!
邢夫人在心底碎碎念,眼睛里冒着火看着凤姐离开。
凤姐正得意,她自从王逸累次告诫,早不放印子钱很久了,如今送上门儿的生意,哪有放过的理儿?
不用官中挪借,就算两三万银子,这会子她也能拿得出!
大太太有恨让她恨去,好好儿不闹事,她就当没瞧见,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让她见见我的手段!
她回到粉油大影壁前,抱厦内姑娘们欢声笑语,叹一声:“我怎么是个劳碌命!”
小红笑道:“奶奶哪里是劳碌,明明是一颗心里装着咱们一家子,都说没有奶奶,咱们家早就散了。”
凤姐笑着啐道:“你也学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管她们如何,我只是为了咱们家好,其他便管不了了。”
管不了自然就是不管了。
随即冷哼道:“你去将赵姨娘叫过来!”脸已冷若冰霜。
小红不敢停留,急忙去叫。
赵姨娘正在榻上数银子,一瓶子香露不菲,她苦心孤诣积攒了几个月,也买不了一瓶,不过为了环哥儿,也只能咬牙托人去买。寻常人有银子还买不到呢?
想到这儿,赵姨娘又得意起来。
这里小红说二奶奶叫她去,顿时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呆住了,忙收了银子,和衣躺下,“就说我歇了,不,我病了,病的很重!”
谁知小红已经走进来,笑道:“姨奶奶,二奶奶听说短了您的银子,急得不得了,已经叫底下人查去了,如真的有人敢贪墨了,肯定扒了她的皮!这会子请姨奶奶务必去听听,也是为了证据确凿,不枉赖好人!”
赵姨娘还要装重病,小红低头道:“那我就这么回二奶奶,姨娘说病重来不了了。您看成么?”
赵姨娘色变,忙起身笑道:“没有的事儿。只是天晚了,二奶奶也要歇息,不如我明儿再去?”
小红笑道:“姨奶奶,我就是个传话的丫头,你有话儿何不直接对二奶奶说?”
赵姨娘脸色难看,还挤出笑,“你真是个实心孩子!就说我睡了不就好了?”
小红睁大眼睛,“姨奶奶不是没睡吗?”
赵姨娘恼怒道:“去750就去,她还能吃了我不成?”却惴惴不安,大声叫小吉祥:“等会子老爷来了,就给他说,我去二奶奶那里,很快就回来!”嘱咐了好几次,才扭扭捏捏的出来,走到半道儿还想借口方便溜走。
小红也不拦着,“姨奶奶,你今儿躲了,还能躲到明儿去?老爷从不管家里头的事儿的。”
赵姨娘走着碎步跟着。
进了房内,赵姨娘站在门边儿,小心翼翼。
凤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怎么还没来吗?”
小红笑道:“姨奶奶虽然病着,还是来了。”
“病了?”凤姐睁开眼,目光凌厉的看着赵姨娘,冷笑道:“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赵姨娘吓的心颤,忙笑道:“一点儿小毛病,不要紧。我说这么晚了,二奶奶也该早些歇息,一天天劳心劳力的,旁人不说,连我看着也心疼呢!”
凤姐冷哼道:“这话儿你还是留着骗鬼去吧?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什么身份?自己不尊重,安坏心,要往下流走,还怨这个恨那个,说我偏心。明白告诉你,你就只配使两个丫头!这也是老太太太太一早儿定了的。”
赵姨娘半句不敢多嘴。
凤姐端起茶吃了一口,“有些事,我懒得理会,你便登鼻子上脸?你和那马道婆鬼鬼祟祟,以为别人不知?如今马道婆问了死罪,你说她都招供了什么?”
赵姨娘脸色大变,“鸳鸯不是答应……”.
第一百六十二章这事儿真的没有(上)
当初鸳鸯可是答应过她,一定不会告诉旁人的,她也对天发了毒誓,要是还起坏心,那就断肠烂肺,不得好死!
如今二奶奶突然说起这件事,对赵姨娘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她惊恐万分,双手抓着几案,双腿打颤儿就要跪下去。挤出一点笑道:“二奶奶,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
凤姐看她做贼心虚的模样,还瞧不出她心里有鬼?即便不是她干的,那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就足够了!
她重重的将茶盅打在矮几上,“你难道还要狡辩不成?”冷哼一声,“你尽管不承认,我明儿就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原来是你害得宝玉失了心智,不然好好儿的,必不会犯那样的错儿!”
这是要将宝玉的错全栽在赵姨娘头上,赵姨娘怎么能承受得住?
到时候,她即便有贾政说话,也抵不过老太太的怒火,她的身子骨至少得拆掉一半儿。
赵姨娘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二奶奶,我哪里敢?你一定认错了!”虽然怕的要命,但她死死的咬定和她没关系,承认了真活不成了!
凤姐冷笑道:“我错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单子放在矮几上,“马道婆都招供了,她本来不愿意,是你唆使她谋害宝玉,主谋就是你!”
这一字一句几乎都打在赵姨娘的心坎儿上,她浑身颤抖,说话儿也哆嗦起来,“怎么可能?”明明是她引诱自己干的这些事儿,真是倒打一耙!
赵姨娘分寸大乱,凤姐坐在榻上简直就是催命的判官无常,不小心将手中的帕子打成了结也没意识到。
这可怎么办?
但马道婆的供状怎么到了凤姐手上?
她拿出的那张单子其实是元春等起诗社需要的大小件罗列而成。哪里是什么供状?
凤姐无非是在讹诈赵姨娘。
赵姨娘面色惨白,实在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二奶奶,这些都是马道婆唆使我做的,我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她的鬼话,办下了错事。其实我根本没有害宝玉的想法。最多不过让他吃吃苦头出丑,好让环哥儿出头〃` 。”
凤姐愤怒的道:“鬼迷心窍?明儿我也鬼迷心窍了,也拿这些东西害你,你觉得如何?”
赵姨娘恐惧的磕头,“二奶奶,我真不是有心要害人,您大人大量,要打要罚我心甘情愿,只是不要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不然我真的活不成了!”
凤姐端起茶盅,幽幽的吃了一口茶。刚才稍稍诈她一诈,居然大有收获!有这个把柄捏在她手里,赵姨娘还不任她拿捏?
“你既然干下了这样的恶事,就该承受这样的后果。逸哥儿告诉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老太太太太解释吧?”
凤姐笑道:“对了,你最好先和老爷解释清楚。”
她的笑容俨然就是恶魔的嘲讽,赵姨娘浑身冷颤,瘫软在地。
“二奶奶,我真的错了,不该心存妄想,得罪了二奶奶。只要二奶奶能饶我这一回,我将来就是做牛做马也忘不了二奶奶的大恩大德!”
赵姨娘如今哪里有半点儿主子模样儿?头磕在凤姐脚下,卑微至极!
如果让探春看到,即便她再看不惯赵姨娘的愚蠢贪婪,也会忍不住怨恨凤姐欺人太甚。
凤姐却不为所动,“你得罪的可不是我,我也没什么要饶你的。都怪你做的太出格,谁也救不了你!”
赵姨娘一颗心掉到了冰窖,爬了两步,抓住凤姐的裙角,哭道:“二奶奶,你行行好,千万救我一救。
我在这府里熬灯油似的熬了半辈子,无论是谁都可以踩在我头上。我都忍了。我只想为了环儿好,将来他能有出息!这难道有错吗?
宝玉一生下来什么都是好的,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环儿那么努力,做的诗,先生也说好,可是你们都看不见!天可怜见,宝玉自己走错了路,跟那些下三流的戏子混一块儿,弄的人憎狗厌!
我以为你们总算能看到环儿的好,环儿哪里比宝玉差了?可惜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是我妨碍了他!”
她一边哭一边诉说,“好在逸二爷慧眼识珠,多次提拔环儿,环儿眼下在兵马司,逸二爷也许了他指挥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