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有心操持,无奈覆巢之下哪有完卵,也心灰意懒,悄悄将自己的体己挪移出去收好,至于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只有赵姨娘畏畏缩缩,想笑又忍着,匆匆转身回去。
老太太正吃粥,听得抄家的真的来了,碗筷当即掉在地上,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
一屋子人惊惊慌慌,无计可施之时,老太太才缓过来,忙叫人大妆出了垂花门到了正堂。
那张察院见了贾母,即上前相见,说及并非抄家,只是奉旨查问,又道:“我与忠勇侯乃是忘年交,且请老太太宽心,后宅女眷也不必惊恐。”
合宅大小才渐渐安定了。
正在这时,宝玉在里头忽然大叫一声:“我要死了!”大喊大叫,说起胡话来了。
丫头们都吓住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老太太等。都一齐来时,宝玉益发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
老太太,王夫人见了,又惊慌又心疼,放声恸哭起来及.
第一百四十一章还是咱们二爷好(下)
荣国府前头还在一个个拿人问话,后头又炸了锅。
宝玉疯疯癫癫的喊叫着,“林妹妹,你不能嫁给王逸,他包藏祸心,就是为了骗你的身子!”
让旁边的丫头听得面红耳赤。
凤姐一边让粗使婆子将宝玉摁在春凳上,一边道:“人家玉儿现在已经是王家二奶奶,莫说身子,就是心也是王逸的,轮不到你来提醒!”
宝玉被她们压着,忽然愤怒的推开她们,骂道:“你们这些死鱼眼睛的,别碰我,我要林妹妹,我要大姐姐,我要宝姐姐!还有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在哪儿?是不是你们将她们藏起来了?”
“宝姐姐?”宝玉对着一个婆子惊喜的喊道,猛地将她搂着,“好姐姐,我不让你走!”还将头凑近前去。
这让闻讯赶来的元春等瞧了个正着。
宝钗顿时羞的面红耳赤,恼的两眼含泪,伏在薛姨妈怀中痛哭起来。薛姨妈脸色也不好看。
王夫人只知道哭,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啊,你宝姐姐在这儿呢,不会走的!”
劝了也没一点儿用。
还是凤姐上前,扬起手便打在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荣庆堂里顿时安静了。
鸳鸯捂着小嘴惊讶的看着凤姐,宝玉从小长这么大,除了老爷打过那么一次,今儿二奶奶算是第二次了。
凤姐喝骂道:“猪油蒙了心的,满嘴里胡沁什么!”
这一打一骂,连王夫人也怔住了,失声道:“儿啊!”
老太太急忙查看,还没来得及训斥凤姐,宝玉自己好了,见到大家都在,竟然笑了,“难得姐妹们都在,这会子我就是死了,化成了一股烟,也心甘情愿了。”
元春毕竟是亲姐,又恨又急又心疼的道:“弟弟,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宝玉又捂着头,大叫好疼!
他眼前似乎又换了人影,“琪官!”伸手就要去摸,差点儿触到元春脸颊。
元春大惊失色,啐道:“宝玉,你醒醒!”
可是宝玉还在笑着:“还记得我们那一天,你和我说,你和忠顺王只是无奈,和我才是真心,我太高兴了!纵然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不理我,只要你肯理我,那也抵得过了。我们一块儿读书,一张床上睡,你的身子是那么软……”
“宝玉!”王夫人赶紧喝道。
可是也拦不住宝玉细细描绘。
李纨赶紧将元春等姑娘拉到外边儿。
元春等面红耳赤,都羞恼的低着头。
湘云素来爽利,这时咬牙道:“宝玉怎么这么龌龊!亏我以前对他还那么好,呸呸,真后悔和他说话儿,以后看到他的影子我就躲得远远儿的,还要洗眼睛去。”
翠缕立刻就要去端水。
惹得宝钗啐道:“你们两个别闹了,外头闹哄哄,里面乱糟糟。还添一个疯湘云,咱们是不会清静了!”
湘云吐了吐小香舌,挽着宝钗的手,“宝姐姐,以后我和你住一起,便没有清静的日子了。”
宝钗点着她的额头,“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咱们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婶婶来接你回去,你就不回!”
湘云正色道:“咱们姊妹一场,怎么能自个儿回去?”
里面宝玉又在大叫,“香怜!香怜!”
外头香菱一阵惊悚,小脸儿也白了,慌忙摆摆手:“不关我的事儿!”
众人都在奇怪,旁边袭人轻声道:“香怜是学堂里的小学生,和玉爱是一对儿,也是那种勾当!”
“呸!”元春就要进去训斥,被李纨拉住了,劝道:“老太太太太在,咱们便不去添乱了。”
迎春一向温柔和善,自从定了亲,便一心一意,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宝玉是好是坏,并不关心。
探春越发厌恶,只为老爷太太担心,很想进去劝慰,听了李纨的话,便停了脚步。
惜春年小,耳边还在响着宝玉的话,害怕的紧紧跟着宝钗,“宝姐姐,咱们回东府去吧!宝玉疯了。”
宝钗这边挽着湘云,那边拉住惜春,柔声道:“所谓风为百病之长,头为诸阳之会,邪气入侵,是以生了这病”
湘云笑道:“原来是中邪!但他刚才说的,一句句都是实话!可见心里龌龊,平常细声细语都是假话,还说逸哥哥骗林姐姐身子?他倒好……”
宝钗赶紧捂住她的嘴,啐道:“你也胡说!”
姑娘们满腹心事从后院儿回了倒座的抱厦。
袭人落在后面,连心肝也碎了。
从前老太太要她服侍宝玉,便一心为了他好,反而落了一身不是。自己不过一个穷苦丫头,如水中浮萍,水往哪边儿流,便只能往哪边儿走,何曾能做一点儿主?
夜深人静时,也想过将来,只是后来宝玉出事儿,老爷太太将宝玉房中的丫头都打发了,以为自己也没了指望,谁成想跟了大姑娘,眼见要嫁往王家。
袭人将死的心才慢慢儿活过来,只是逸二爷房中出挑儿的姑娘丫头那么多,何时轮得上自己?不禁自怨自艾。
大姑娘心思缜密,是以这些日子袭人深自韬晦,不敢由着性子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荣庆堂,隐隐传来宝玉喊叫的声音,还有老太太太太的哭声,叹了口气,匆匆跟上元春去了。
宝玉闹得愈发不堪,种种言语不能入耳。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日落。5
到夜晚间,那些婆子媳妇丫头们都不敢上前。
凤姐支应前后,已是精疲力竭。
才坐下歇息,前面又报说,察院大人命人抓了都总管赖大爷,只怕会坏事!
凤姐嗔怒道:“管他去,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做奴才的比主子还气派,早该坏事!”
又见贾环在角落里探头探脑,气不打一处来,令人带了来,批头盖脸一通教训:“你也是个上不了台面儿的,一丁点儿的事儿便胡乱喊叫抄家?明儿真的抄家,以为就能跑了你?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告诉你哥哥,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
贾环眉眼一高一低,半句话也不敢驳.
第一百四十二章林如海捐馆扬州(上)
贾环被训的满头吐沫子,灰溜溜的回了自家院子。
赵姨娘还得意洋洋的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娘我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几十年,终于让咱们娘儿俩等到了这一天,只要宝玉疯了,你的出头之日就到了!”压抑着笑声,原本姣好的面目挤成一团,手舞足蹈。
贾环却垂头丧气,“刚才还被二嫂子骂了一顿!”
赵姨娘的笑声被堵在嗓子里,难受的拿过一杯水,连灌了两口才缓过来,低声咒骂:“且让她得意两天,最好都让官府抓了,看她怎么哭!”忽然脸色一变,急急走到床边儿,手在底下摸了几下,才放心。
贾环生气的道:“将他们都抓了,荣府还在吗?”眼睛里闪过怨毒,趁着外头没人,定要做几件狠辣的事情,好教他们都知道环三爷的厉害!
赵姨娘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反而慌了,忙上前劝道:“儿啊,咱们可不能和那泼辣货对着干,她可是个心狠手毒的,咱们犯不着拿瓷器往石头上碰。”
贾环冷哼一声,挤出笑容:“娘,我现在威风的紧,外头都等着我拿主意。明儿咱们先置办个院子,就算抄家也轮不到咱们。”
赵姨娘转了转眼珠儿,“还31是给你找个绝色的要紧。宝丫头她家败了,本来正好给你做媳妇儿,可是让人占了先!”
贾环沉声道:“娘,我身上的职司还是侯爷张罗的,你还说这些,亏不亏心?”
赵姨娘失言,立刻讪讪的改口笑道:“我也是这么一说,意思是照宝丫头那样儿的给你找!我听姨太太和太太说起,神京里有个桂花夏家,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夏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夏家贡奉,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儿。
更妙的是,他家没有儿子,只一个寡母!原本不是说给薛蟠就是给宝玉,眼下他们都坏了事,自然就不成了。”
她眼睛里泛出金光,“要是你将那夏家小姐娶回来,到时候万贯家财都是你的!”
仿佛眼前堆着一座金山。
贾环兴趣缺缺,去里头歇了,心里在想如何为自己捞些好处,又能摘出去。想来想去都不能和二嫂嫂对着干。
那赵姨娘越想越高兴,只苦于无人托付说和。
却不知道人夏家怎么会瞧上没落贾家庶子?或者入赘还可能?
荣府里宝玉这么一闹,老太太大太太太太都无心管家,哭得死去活来。
凤姐趁机借刀杀人,打着王逸的旗号,买通那察院,将平日里不听话的婆子管事,找个由头便抓着或打或卖,生生将荣府弄成了她的一言堂,紧紧攥在了手里。
料理清楚了内宅,立刻命人接管外头各处,凤姐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以前惯会欺上瞒下的吴新登等人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转头便让都察院抓了那些弄鬼的管事,不仅追回了银子,还问了个强盗罪名,远远的充发了。
端的是霹雳手段,烈火性子。
贾环拉拢几个同样不得志的叔伯兄弟侄儿如贾蔷贾芹等人顺势投在凤姐一边儿奉承。
凤姐也要人在外头替他办事,贾环他们的身份恰好合适!
凤姐嘴角露出冷笑,“算他们识相,不然让他们和蟠哥儿一起到琼海作伴去!”
旁边旺儿恭敬的递上一封信,“二奶奶,侯爷给奶奶的信!”
侯爷自然是王家的侯爷王逸。
“信?”凤姐脸上闪过羞恼,眼神凌厉的瞪着他,难道是让我自己看?
旺儿赶紧赔笑道:“二奶奶,侯爷差人嘱咐明白,一定要二奶奶您亲自看了,其他人都不能瞧的!”
“有这样事儿?”凤姐将信将疑的结过来打开,上面一片横钩竖划,顿时面颊绯红,忙合上了,镇定的收在袖中,转身回房中,将小红丰儿等丫头都赶出去,方才又拿出来细看。
凤姐越看越脸红,眼前只有寥寥几笔勾成的小人儿在打架,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不禁啐道:“知道我受了苦,也不知道安慰人家,拿这些东西作什么?”又看下去,“这是为我找回场子的意思?算他有良心。最后这一团儿是什么意思?”几乎是个拧成的墨点儿。
凤姐忽然耳根也红了。
将信拿在手里想要点燃烧成灰烬,可是点了几下又拿回来收在枕头里。
剪过灯花,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平常,叫回小红几个对账。
同一时间,元春宝钗三春都接到了王逸的信。
只因金陵钦案未了,林如海大限将近,不能相陪。好在皇恩浩荡,诸人平安。底下各有一首小诗。
王逸写信的时候,尚不知道神京发生的变故,所以没一字提及抄家问罪。
饶是如此,元春等捧信含泪哽咽。
与家信一块儿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一人就有一车。
连丫头也没拉下。
莺儿拿着一串坠子和司棋的比。司棋啐道:“不要脸的丫头,连姑娘都没挣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