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那些姑娘窃窃私语着,一道道神情各异的视线都望向京兆尹,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审这个案子,有人好奇,有人焦躁,也有人不耐,想快点了结此事,离开这里。
可怜的京兆尹咕噜咕噜地一口气饮了半盅温茶水,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液,开始办正事,指了指那架断了弦的琴问那个女掌柜道:“孙掌柜,敢问琴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平日里有谁能碰到?”
见京兆尹开始审案,厅堂里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气氛随之变得肃穆。
孙掌柜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刘大人,这把琴是阁中最名贵的一把琴了,平时里都是收在后头的藏珍阁里,藏珍阁的钥匙由我亲自保管,不轻易开启。今天也是因为玉娘说端木四姑娘要借琴,我才特意把钥匙给了玉娘,让她开了藏珍阁取琴。”
孙掌柜心里也是叫苦连天,她任这露华阁的掌柜也有七八年了。平日里,光是冲着庆王妃的面子,也没人敢在露华阁惹事。这闹到京兆尹上门,也是三十晚上出月亮,头一回了。
“玉娘又是哪位?”京兆尹捋了捋胡须,精明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利芒。
也没待孙掌柜回答,四周那些姑娘们的目光就有志一同地看向了刚才去取琴的那个青衣侍女。
那侍女二十来岁,团团的圆脸,梳着一个简单的圆髻,身上的青衣与头上的发钗与四周其他的侍女一般无异。
玉娘的浑身微微发起抖来,脸色微白,缓缓地上前福了福,颤声道:“见……见过刘大人。”
“玉娘,你别怕,把事情的经过与刘大人说清楚就是。”孙掌柜以为玉娘这是怕见官,在一旁柔声安抚了一句。
可是,玉娘这噤若寒蝉的样子看在京兆尹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京兆尹眸中掠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利芒,突然一掌重重地拍在右手边的方几上,“啪”,连方几上的茶盅也被拍得彼此碰撞了一下。
那一声重响如同一记重锤般敲击在了玉娘的心口上,她愈发不安,心跳如擂鼓。
其他的姑娘们也被京兆尹吓了一跳,忘了说话。
“大胆玉娘!”京兆尹疾言厉色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琴上动手脚,意图陷害端木四姑娘,再不如实招来,本官可要用刑了!”
玉娘吓得直接跪了下去,仿佛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神色慌张地对着那光鉴如镜的青石板地连连磕头,忙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招,是奴婢在琴弦上动的手脚!”
京兆尹虽然只是诈一诈这侍女,但心里其实也有七八分把握,毕竟按照孙掌柜所言,平日里能接触这把琴的人实在不多,要么就是孙掌柜预先知道端木绯要借琴,对琴做了手脚,要么也唯有这个去藏珍阁取琴的玉娘了。
比起京兆府平日里处理的那些案件,这个案子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京兆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自觉自己这个案子办得出色极了。
四周的气氛也随之一松,其他姑娘们见京兆尹一出马,这案子的人犯立刻就显了形,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简直就跟平日里看戏一般有趣。
唯有钟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玉娘,眼神有些复杂。这个案子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京兆尹正想令人把这个叫玉娘的侍女带回京兆府,就听涵星突然开口问道:“玉娘,那你为何要在琴上动手脚?”
“奴婢,奴婢……”玉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说不下去。
糟糕!京兆尹看玉娘言辞闪烁的样子,就暗道不好。
其实京兆尹一早就猜到,玉娘背后肯定是有某个贵女指使的,不然,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哪里敢给首辅家的姑娘下绊子!
京兆尹心里也有八九分的把握,隐约猜到了这幕后的指使者应该就是耿家五姑娘,或者这位钟大家。
京兆尹的目光飞快地在耿听莲和钟钰身上扫过,不着痕迹。
卫国公府自然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京兆尹惹得起的,而那位钟大家名满天下,又刚刚才在皇后面前露过脸……对于京兆尹而言,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和稀泥。
但是,这个叫玉娘的侍女也太没用了点,就不知道随便编理由敷衍一下吗?!
一旁的钟钰虽然一言不发,却一直在留心着案情的进展,从京兆尹的神情和目光,她就知道自己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不过君子坦荡荡,她既然没有做过,就不需要着急。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拍案声响起。
这一次是涵星一掌拍在了方几上。
“刘启方,”涵星娇声对着京兆尹直呼其名道,神情冷厉,“这件事没查出个清楚明白,谁也别想走!”
她这副样子让她肩上的小八哥都受了惊,“呱呱”地飞了起来,一片黑羽自它翅间飘了下来。
“呱呱!”
小八哥委屈巴巴地又飞向端木绯,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头,用鸟首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仿佛遭受了偌大的惊吓般,可怜兮兮的。
端木绯随手抚了它两下,目光却是看着涵星的右掌,默默地心道:涵星表姐的掌心想必是很疼吧?
京兆尹急忙站起身来,对着涵星作揖行礼,连连应声。
他心里几乎是欲哭无泪啊,四公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说自己,估计是在座的哪个都别想走了。
即便是他有心想含混过去,也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哎,这要是让那位“祖宗”发现自己胆敢敷衍他的义妹,恐怕明天,不,今晚东厂就要找上门来抄家了吧?
其他的姑娘们再次交头接耳地骚动了起来。
这简直堪称峰回路转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个年轻姑娘们大都愈发好奇了,一个个兴致勃勃地静待事态的发展。
京兆尹却是坐立不安,只觉得度日如年。
他拿起帕子又擦擦冷汗,继续冷声审问道:“玉娘,你说,你为何要在琴上动手脚?!”
跪在地上的玉娘惶恐不安地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磕得一片青紫,眼神更为不安。
她哪里见过这等仗势,心里怕得恨不得晕厥过去。
玉娘又犹豫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地对着京兆尹说道:“回……回大人,是因为前两天孙掌柜……责备了奴婢,奴婢心里不平,就想给孙掌柜添些麻烦,好让她得罪了端木四姑娘……”
端木绯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笑眯眯地问道:“玉娘,你又怎么知道白丝草的草汁涂在琴弦上可以令琴弦变得刚脆易断?”
“奴婢……奴婢是以前偶然听人说的。”玉娘急忙说道,但是耿听莲却暗道不好,面色微变,还是自己大意了。
端木绯笑了,笑得十分甜美。
“哎呀,我刚才一时口快,说错了。不是白丝草,应该是白郴草才对。”端木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